副將看着意料之中的結果,下令追擊,務必趕盡殺絕。新都城並不大,他很快在廢棄的段府追上了鄭經。
“百無一用是書生,此言不虛啊,”副將輕蔑一笑,對身邊人道,“龜縮進這麼個地方,還以爲守得住?真是個蠢貨!”說着,擡劍一揮:“跟隨本將攻進去,活捉鄭經!”
鄭經站在庭院內,聽着門外的呼號聲,臉上又掛上了微笑。只是熟悉的玩世不恭中又帶了一絲堅決,他對着身後的衆人:“諸位都是南秦的忠臣義士!今日一事,他日史官提筆,在座皆將名垂青史!”
明明滅滅的燈火下,衆人目光慷慨堅毅。
“各就各位吧,大門馬上就要被撞開了。”鄭經頷首微笑,看着他們三三兩兩隱藏在暗處。
然而謝家護衛隊的一個領頭卻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後對鄭經說:“鄭大人,這裡交給兄弟,你趕緊想法子離開吧!”
“王統領?”鄭經笑意輕鬆,“我不會離開的。守護新都,這是我的職責。”
“可是······”
“沒有可是,”鄭經看着搖搖欲墜的黑漆大門,語氣輕柔又堅定,“我答應你家公子,要肅正朝綱,只怕是做不到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情況不會更糟。”
看王首領還要勸,鄭經搖頭催促他:“快去吧,不要被發現了。”
段府厚重的大門沒有擋住金吾衛兇猛的攻勢,很快四分五裂,鄭經看着洶涌而入的人羣,巋然不動,一字一頓地道:“同謀篡位,天地不容!”
副將剛剛踏進了段府,就聽到這話,又見周圍空無一人,頓覺有古怪,急命後方退出。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大門口傳來一聲轟然巨響,火光沖天而起,藉着事先安排好的桐油等助燃物,以可怕的速度蔓延開。
金吾衛衆人頓時亂了手腳,向出口涌去。反而被埋伏的王首領帶着一衆護衛隊殺了個措手不及。
他們想要還擊,在狹窄的混亂之地中卻連對手的目標都確定不了。於是一個又一個的金吾衛被利刃刺穿胸膛、割裂喉嚨。僥倖逃脫的,也葬身於熊熊大火之中。
原本空蕩蕩的廢棄府邸此刻已經成了人間煉獄。
副將見狀,向着鄭經瘋狂地起身而去。手中的刀刃上映襯着豔烈的火光,刺入鄭經的胸口。
幾乎是同一瞬間,一支鋒利無比的箭矢從副將胸前穿過,箭頭的血色中沾染了妖異的藍色。
“你·····”
鄭經的手無力地從袖箭的機關上垂落,他看着副將瞪大一雙怨毒不甘的眼睛跌落在地。
鄭經緩緩倒了下去。他自認不是捨生取義的英雄,可終於也算對得起京兆尹的職責。脣角爬上一絲釋然,最後的微笑也湮沒在血色的火光裡。
火光淒厲地照亮殘夜,天際殘月映成了血色。
大火由段家開始向四周蔓延,段安柏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臉上青白交加。他只是來晚了一步,就釀成了大錯。
好一個鄭經!真是太好了!
這樣的熊熊烈火,就是沒有被烈火燒死的人也早就因爲滾滾的濃煙窒息而死。用了區區百餘人,就將左金吾近千人的精銳全部覆滅。在右金吾衛無法調動的情況之下,一旦周圍州府回援新都,他和項騫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不,他還有機會!差點忘了一個人!段安柏微微眯起雙眼,冷笑着轉身離開。
新都動亂的時候,青雨山上的蕭晟瑾一衆一樣的不太平。
項菲儀和黑星遲遲沒有露面,引得黑夜等人十分焦慮。沿路查看時便看見了身負重傷的黑星,從黑星口中知道了來龍去脈。
黑夜隨即就決定兵分兩路。他和黑雨返回新都請鄭經,黑風追蹤項菲儀的下落,伺機而動。
然而蕭晟瑾的人很快發現了他,暗夜裡一番驚心動魄的纏鬥。十幾人將黑風和項菲儀團團圍住,插翅難飛。
混亂中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項菲儀趁亂點燃了身旁的密林。
青雨山樹林鬱鬱蔥蔥,一點星星之火很快蔓延開來,成了燎原之勢。
山火熊熊,寂靜的叢林被肆無忌憚的火舌吞沒。蕭晟瑾注意到時,臉色都不能用陰沉來形容了,更像是陰森。
爲了躲避可能的追殺,他纔想出這個兵分兩路掩人耳目的法子。項菲儀這麼一鬧,正好暴露他們的位置目標!
蕭晟瑾騰空起身,劍風鋒利地挑開黑風,將他身後的項菲儀再次劫持在手裡。
黑風投鼠忌器,很快被擒拿。
蕭晟瑾一面吩咐手下滅火,儘快轉移,一面語氣陰冷地對着項菲儀道:“襄儀殿下,不不,以後都沒有襄儀殿下了。項菲儀,你還真是能折騰!”
項菲儀被他反剪雙手,動彈不得。
蕭晟瑾有心刺激她,陰測測地笑道:“你想回新都?真可惜,新都已經······毀了啊!”
“你在說什麼?”項菲儀皺眉,冷冷問道。
身後已經被清理出一條路來,蕭漫護送着項後先行離開了。蕭晟瑾扯住項菲儀,冷笑道:“什麼意思?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項菲儀被蕭晟瑾牽扯着爬上了一道山崖。
蕭晟瑾將她向地上狠狠一摜:“好好看看你的新都!襄儀帝姬!”
項菲儀不顧身上的疼痛,遙遙望向新都的方向。
毫不意外的,她看見了沖天而起的火光。
火光從段家蔓延開來,映紅了整座新都城。
項菲儀心底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就聽見蕭晟瑾的聲音響起:“殿下可知,項騫聽信了段安柏,今晚謀朝篡位。而段安柏,已經帶着孤的好六弟到了新都城了!”
一字一句,恍若驚雷,打在項菲儀的心頭上。她怔怔地盯着遠方的火光,耳邊蕭晟瑾的話每一個字他都明白,可合在一起就彷彿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一般。
蕭晟瑾收劍入鞘,注視着項菲儀茫茫然的眼神:“孤的意思是,從今晚起,新都就是西遼的了。”
項菲儀聽見他的聲音涼薄清晰,飄散在寒夜呼嘯的風中:“南秦,亡了。”
胸口痛得像要裂開,又像是被寒風撕裂,寒冷得一片空洞。項菲儀彎下腰去,按住胸口。
鮮血滴落在地上,妖豔的如同塵土中開出的花。
項菲儀在失去意識的一瞬間,忽然想起,今日是除夕。
她的家她的國,在除夕之夜,灰飛煙滅。
“主子等你很久了,請進吧。”一個項色衣衫的青年侍衛對着段安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側開了身子。
小院外面看上去平平無奇,裡面卻是別有一番洞天。廂廡遊廊,小巧精緻。挑高的門廳和石砌,暗示着主人的身份不凡。
段安柏一言不發地跟着項衣青年的步伐。夜風簌簌,引來琴聲縹緲。項衣青年停在一間廂房外:“主子在此靜候,請吧。”
段安柏向他微微頷首謝過,束手站在階下,恭敬道:“殿下,安柏有事稟告。”
“進來吧。”門內的聲音清澈,帶着些許慵懶的氣息。
段安柏推開房門,只是打量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一攏荼白長衫,玄紋雲袖,席地而坐,一男子低垂着眼臉,沉浸在自己營造的世界裡,修長而優美的手指若行雲流水般舞弄着琴絃,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誘惑的弧度,好一張翩若驚鴻的臉!
段安柏不敢打擾,只得等着男子一曲結束。
半晌,男子才緩緩起身,撫了撫荼白長衫下襬,吩咐小童收了古琴。不急不緩地坐在一旁,端起茶盞來,這才道:“安柏客氣什麼,坐。有何要事?”
段安柏沒有落座,反而單膝跪地,低聲道:“殿下恕臣無能,京兆尹鄭經毀了左金吾衛。”
男子輕輕抿了一口,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也就是說本王拿不到南秦了?”
“······是。如果強意爲之,只怕四周州府會勤王攘夷。到時······”段安柏低聲回道。
“哎呀,那可真是有些糟了哦,”男子微微一笑,白皙的臉側竟然有兩個小小的梨渦,“項騫賺了,暫且讓他多活幾日吧!”
“殿下的意思是······”
男子放下雨過天晴的冰裂瓷,站起身來:“從明日起,南秦就是項騫的了。期限是······我親愛的皇兄歸西之前。”
段安柏看着笑容清澈的男子,心底打了個冷戰。蕭晟瑾對上這個弟弟,不知鹿死誰手?
“聽說南秦的皇璽丟了?”蕭晟鳴閒閒開口。
段安柏額頭有冷汗滑過,他都不知道的消息!
蕭晟鳴瞥了他一眼,又道:“本王得到的消息,南秦的襄儀帝姬極有可能知情。而這個小帝姬,好像被皇兄帶走了?”
“是。襄儀帝姬,確實不見了。”
“找到本王的皇兄,還有那個隨身裝着南秦的帝姬。”蕭晟鳴自然聽說了宣帝的遺詔,清楚南秦皇璽的分量之重。
“是!”段安柏知道逃過一劫,連連應聲。
蕭晟鳴斜睨了他一眼:“安柏可不要讓本王失望。”
他的聲音平靜,毫無戾氣,卻讓段安柏後背浮起一道寒氣。他急忙應下來,匆匆告退。
身後蕭晟鳴的目光,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項頡被關在了勤政殿,仍是不緊不慢。他知道項騫僞造任何聖旨,都是要皇璽蓋印的。到時找不到,自然會來尋自己。以此爲由,短時間內性命還是無虞的。只要堅持到平南王班師回朝!
然而項頡怎麼也沒想到,有了段安柏的項騫,顯然聰明多了。
一道陛下身染重疾,龍體抱恙,暫由四皇子攝政的說法簡直完美。既堵住了衆人的嘴,又能光明正大地將項頡監禁起來。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反正沒有明目張膽地篡位,誰願意真的得罪如今禁宮實際的掌權者?
晨曦徐徐拉開清晨的帷幕時,新都城已經恢復了表面上的安謐祥和。前一晚的逼宮彷彿只是一場夢境,一切仍然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