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儀,我真的不想要看到你這樣一副模樣。我是真的,希望你能過的好。”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你說的不累麼?你說你是趙哲對不對?我爹爲什麼會死?他好端端的,又沒有仇家,爲什麼就忽然有黑衣人殺了他?那些黑衣人在找什麼?找他們的皇子麼?那個皇子是誰?”
“……”赫連炫終於安靜下來,咬着下脣不說話。
“不說話了麼?要我說麼?那個被追殺的皇子,就是你啊,趙哲哥哥。我爹爹若不是因爲你,怎麼會被他們盯上,怎麼會死呢?我又如何淪落到家破人亡呢?我爹,我娘,間接都是因爲你而死的,是這樣麼?”
赫連炫繼續沉默着,甚至不敢去看項菲儀的臉。
“你剛纔說什麼?你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雖然不知道進皇宮的事情是不是你搗的鬼,但是我還記得進宮沒多久,我沒選上秀女,被貶去了繡坊。那個時候是誰罰我跪了一晚上?”
“對不起。”
“你堂堂世子大人,怎麼能屈尊降貴的同我這般小民道歉呢。您是做大事的人,我項菲儀可真真高攀不起。哦,對了。罰跪都不算什麼,畢竟那是我自找的。後來我養父,也就是朱將軍,他因爲被人陷害而打入了天牢。這事情,你敢發誓和你沒有關係麼?”
“是我做的。我只是,想要先利用離間來挑起事端,好趁虛而入對蕭太后他們一網打盡。”
“所以你毫不猶豫的陷害了我爹?一點兒也不手軟?你讓人陷害他的時候,想過他的家人麼?想過那時候絮茵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我孃親也只是個從未遇過什麼大風浪的普通女子,爹爹入獄,對她們會造成多大的打擊麼?”
“是我考慮欠周到了。”
“你一句欠周到,我爹爹就活該被髮配邊疆?我妹妹就活該冒險入了宮卻又被皇上打入冷宮?我哥哥的大好前程就活該被毀了個一乾二淨?”
“……”
“趙哲哥哥。我魂牽夢繞了這麼多年的名字啊。呵,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你到底認出來我沒有?我忽然發現,自己一直那樣篤定的事情,原來都不過是一場雲煙。原來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在乎。原來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在念念不忘。”
“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所以我要替父親報仇。”
“報仇?你就是這樣報仇的?我爹孃因你而死,你倒是告訴我,你要找誰去報仇?蕭太后麼?你信誓旦旦義正言辭的說蕭太后的種種不是,倒是把你自己的錯推的一乾二淨了。若不是蕭太后從中作梗,只怕是你早就做了皇上吧。怎麼,西風寒現在成了你堅固的後盾,你可以勇往直前的去爭奪本該屬於你的東西了?”
“菲儀,報仇是一回事,欺騙你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混爲一談。”
“怎麼?被揭穿了,不願意我說?好,我不說。你讓我走吧。”
“你爲何這般固執?我……我已經完全不知曉要說些什麼了。”
“那就不要說。不打擾二當家了。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項菲儀笑的疏離,轉身便出了門。她毫無留戀的邁出了門檻,頭都不曾回一次,直奔寒露院而去。
赫連炫看着那愈見遠去的身影,無力的癱坐在凳子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頹然表情。“菲儀,我該拿你怎麼辦?”
項菲儀一個人回了寒露院,進了屋,從內裡鎖上了門。兩個丫鬟看主子這幅模樣,也知曉不是時候打擾,便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項菲儀背靠着精緻的雕花紫顫木門,低着頭一動不動。天色早就黑了下來,屋子裡沒有點燈,窗子也全部都緊緊關着,整個屋子黑漆漆一片,只約摸能看見個影子。
過了大概一盞茶時間,她倚着門,一點一點滑落下去,坐在了地上。伸手捂住臉,再提不起一絲力氣來。
赫連世子。赫連炫。趙哲。原來,繞了一大圈,竟然就是這個人。心心念唸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想過,他早就來到了自己身邊。
項菲儀想起了他壞壞的笑,想起了他的溫柔,他的體貼,想起了每一次自己遭遇危險,他都會及時出現。雖然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傾心已久,從來不曾做過他想。
項菲儀一直覺得,自己是有些喜歡赫連炫的。喜歡他的壞,喜歡他的好,喜歡他體貼自己入微的模樣。即便趙煦一度向她示好,她卻從未動過爲妃的念頭。她以爲自己對赫連炫的感覺只是一種朋友之間的依賴。但是直到這一刻,她知曉這個人原來就是他的趙哲哥哥,她終於明白,那竟然真的,真的是喜歡。
她喜歡這個人,喜歡赫連炫。喜歡趙哲。喜歡這個從頭到尾都佔據着她心裡深處最重要那個位置的人。
她也知曉,赫連炫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因爲趙哲哥哥喜歡她。而赫連炫就是趙哲哥哥。所以他一定一定,是喜歡自己的。
不管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感情是騙不了人的。
項菲儀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小小的趙哲哥哥帶着小小的自己跑出玩。趙哲哥哥給她抓蝴蝶,給她捉螢火蟲,給她摘小花兒。
後來呢,再長大了一些。爹孃帶着他們搬回了有人煙的地方。趙哲哥哥會給她綁小辮,會給她編花環,會把漂亮的紙鳶讓給她。
雖然趙哲哥哥也總是會欺負她,逗她哭,罵她是愛哭鬼嫁不出去。但是那是她的趙哲哥哥啊,她最喜歡的,也是最喜歡她的趙哲哥哥。會欺負她,卻容不得任何人傷她一下的趙哲哥哥。
是那個,在孃親被殺的時候,寧可讓自己咬也要好好保護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的趙哲哥哥。是那個,全世界唯一,唯一屬於自己的趙哲哥哥。
對。項菲儀一直堅持着,趙哲哥哥是屬於自己的。
但是赫連炫不是。赫連炫和趙哲哥哥不一樣,他是英俊瀟灑風流翩翩的世子,屬於很多人,喜歡很多人,不在乎多她一個,或者少她一個。
而且,不得不承認,十幾年過去了,這個當初的小傢伙,已然長成了驕傲挺拔,光芒四射的男人。他有一張令人豔羨的臉,有一身好功夫,有一個好頭腦,還有……隱藏至深的心機。
當年的趙哲哥哥已然變了一副模樣。除了手上那個淺淡的不太能看出來的印記,除了依然吸引着她讓她心動的特質。其他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臉,個子,身份,性格,所有的一切。
項菲儀說不出來自己的心情。她是愛這個人的。但是同時她又是恨他的。她心裡的那個趙哲哥哥已經在知曉真相的時候,便死在了她的回憶裡。而現在這個人,卻是擁有屬於他的過去和項菲儀的悄然心動的陌生人。陌生人。項菲儀是這樣希望的。可惜她也只能是想一想。
項菲儀想了很多。關於趙哲,關於赫連炫,關於她自己,還有西風寒。
西風寒屬於項家,屬於爹爹,但是不屬於她。
西風寒可以有爹爹管理,可以有赫連炫管理,但是,不應是她。
項菲儀決定逃。
逃離這個宅子。逃離這座山。逃離這些人。逃離赫連炫。
她不知道倘若還留在這裡,自己會怎麼樣。不知道大家都知道自己發現了真像以後的反應,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面對那些她之前還很喜歡的人們。所以在考慮了很久之後,她決定逃。
這個念頭一產生出來,便猶如添了柴的火焰一把,越燒越旺。項菲儀覺得自己簡直一刻也不願意再待下去。
夜已深,是熟睡的時候。項菲儀什麼都沒有拿,輕悄悄的打開了門。
丫鬟也早已經睡下了,整個院子都靜默着,猶如睡着了一般。
項菲儀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人,便回頭關好門,走了出去。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總還是有那麼一些人清醒着的。巡夜的人雖然不多,項菲儀卻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她挑着陰暗的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在高度集中精神了一個時辰時候,總算是逃了出去。
項菲儀伸手抹了抹頭上的汗,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連綿起伏的山脈,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微微思索了一下,便選擇好了方向,邁出了步子。
她並沒有回頭看一眼,似乎真的被傷透了心,一丁點兒留戀也沒有。
就這樣,項菲儀踏上了逃跑的道路。
永別了,趙哲哥哥。
永別了,我的夢。
項菲儀選的逃跑方向是西方。
皇上將朱翠庭朱將軍發配邊疆,朱將軍去的是日暮城。日暮城是皇上統治的江山之下最西邊的城市。再過去就是茫茫大沙漠了。
很小的時候項菲儀就聽說過日暮城。那個時候她已經住在將軍府裡,被朱將軍救下來收養了好些年。當時還沒有朱絮茵,項菲儀非常調皮。雖然將軍夫妻和朱大哥都很疼她,但是偶爾也還是會被她的氣得不行。
將軍有一次給她講打仗的事情,提起來了日暮城。說那個城市在最西邊,偏遠貧窮,常年被風沙覆蓋。說那邊白日裡特別熱,穿一層薄沙都會覺得像是蓋着牀被子。但是到了晚上,就會特別冷。呵出來的氣息都會帶起白色的霧。
將軍還說日暮城常年不降雨,城裡嚴重缺水,莫說每日洗澡了,一天能有水洗一洗臉都是天大的幸事了。
項菲儀記得非常清楚。因爲她當時聽說的時候就表現的很反感,說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去那樣的地方。也就因爲她表現出來的強烈反應,之後將軍總是拿這個嚇唬她,說她倘若再不聽話,就把她送去日暮城。
將軍是個特別愛乾淨的人。每次出征回家,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在水裡泡上一個時辰,非得把自己清理的乾乾淨淨才肯上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