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孟海濤而言,薄楓的美妙在於她的溫順,和根正苗紅的大家閨秀蘇青不同,薄楓的言行舉止總是內斂的,很少和人四目交接,他難以想象這樣一個羞澀的女人,如何面對課堂上幾十雙眼睛,如何到大禮堂去參加文藝匯演。
但是薄楓一到牀上就變了個樣兒,她很快就和孟海濤一拍即合,好似鋼琴遇到大提琴,琴瑟和鳴,難分難捨。她的性格和身體都是柔軟的,要風來風,要雨布雨,纏綿情話,百般花巧,他要一分,她能給三分。雲雨之後,她好似從另一個忘情的自我中脫離出來,回覆成一個端莊女子,以手遮住眼睛,咬着被角,默默地流眼淚,楚楚可憐。孟海濤對她欲罷不能,愈陷愈深。
情慾的閘門一旦開啓,就一發不可收拾,無孔不入地滲透。他們按捺不住,越來越大膽,孟海濤去找薄楓的次數越來越密集,待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有獨用的車,出入自由,根本不必對蘇青交代行蹤。甚至在薄楓上門教課的空隙,他也會抓緊哪怕一分鐘的空隙,偷偷給她一個天旋地轉的吻,或者暗暗地捏一把她的腰。
女人的羞恥心無法避免,有時候薄楓試圖拒絕,把他關在門外,或者咬他踢他。他不管,義無反顧地壓倒,在沙發上、地板上、牀上、鋼琴上……他渾然忘我,全世界只剩她的喘息,她泛紅的雪膚,她半睜的雙眼。
“我要你,我要你!”他兇猛而急迫,薄楓上氣不接下氣,到最後,繳械投降的總是她。她的表情是絕望的,在絕望中不可遏制地抱緊身上的男人,和他一起戰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是烈火焚身的偷情。很快,小女兒孟琪雅目睹了他們偷偷摸摸的擁抱,而蘇青更是憑着女人的直覺跟蹤而去,撞見孟海濤從薄楓家的樓道走出來。夫妻陷入冷戰,不堪、敗德、悔恨、糾結……孟海濤處於兩難境地。才六七歲的孟琪雅撒潑打滾,說她再也不學鋼琴,孟海濤從女兒哭到抽搐的臉上知道,她雖然年紀小,卻已經猜到父親和薄老師之間做下壞事。而妻子蘇青一言不發的分房而睡,更是最犀利的指責。
他不是無名小卒,他是地產大亨,有身份有地位的富豪,妻子身後還有長城一般堅不可摧的紅色靠山,女兒琪雅那樣冰雪聰明……他怎能放棄這一切?
薄楓最後一次上門教課,孟琪雅和孟海濤都不在,蘇青出奇地客套,她有她的尊嚴和教養。一個白信封推過去:“薄老師,這段時間有勞您,琪雅現在忙於英語補習,時間有限,我們思考再三,只能忍痛放棄鋼琴課了。您教得很好,我會推薦您到別家。”
薄楓臉燒得通紅,根本不敢直視蘇青,這位端良賢淑的太太什麼都知道了!薄楓拿上報酬,逃跑似的跑回家。可是傍晚,孟海濤又找來。她試圖關上門,他伸進一隻腳抵住。僵持片刻,她怕引人注目,還是放他進門。
孟海濤不動聲色,在她的五斗櫥上放下一個很厚的牛皮紙包,二人沉默對視片刻,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這是最後一次。”
她被壓在牀上,種種情緒涌上來
,不甘、委屈、羞恥、解脫……五指張開,抓住牀單,孟海濤的手扣緊她的指縫。他們抱在一起,翻來覆去,牀上涌起波浪,洪水決堤,薄楓感覺自己融化了,無法控制地四處奔流。他們一言不發,竭盡全力地動作,有如野獸一般。用汗水和淚水代替語言,千言萬語都在肌膚相親之中。薄楓傷心絕望,咬住孟海濤的肩膀嗚咽:“再用力,再用力!再愛我一次!”
她和他都飄起來了,騰雲駕霧,死去活來。
不知愛了多少次,他們筋疲力盡地躺倒,孟海濤抓着薄楓的手,放在脣上反反覆覆地吻。薄楓悄悄扯過一個枕頭,把腰墊起來,久久地保持不動,她清楚感覺到強壯的種子在沃土上紮根。他們一直躺到月上中天,夜風的涼一點點蔓延上來。薄楓終於起身,給了孟海濤最後一個長吻,比思念還要漫長,比星軌的痕跡還要杳渺。
孟海濤離開薄家之後,發現她把那個牛皮紙包又悄悄塞回他的公事袋裡。那是一筆不小的錢,她不要,要了事情就變質。
不要,這是一份純潔的愛情,要了,就是骯髒的偷情。孟海濤沉默片刻,沒有轉回頭,開車回家,眼淚掉在方向盤上。
他回到家,給蘇青下跪,他選擇了家,一個安全的港灣,愛情是危險的遊戲,他玩不起。
二十年之後,孟海濤再度回想起有關薄楓的點點滴滴,從她一筆一劃的筆跡中,讀出她的癡情和哀傷。他們一向很小心不要“出事”,唯獨那最後一次,薄楓選擇了留存他的種子,她在信裡寫:“我是土壤,我是母親。我要讓種子發芽,我要你的骨肉。”
薄楓寫了那麼多的字,卻一張紙都沒有寄出。也許她一開始就不打算讓孟海濤知情,這只是她的獨白和囈語。要多麼頑強的自尊心,才能讓一個女人不婚不嫁,獨自養大一個女兒,到被錢逼迫到絕境時,仍然緘口不言?
孟海濤意識到,最絕情的是他,二十年中,他專注於拓展事業的版圖,往返於中美兩國,就算待在N市,他也從未想過再去六中看一眼薄楓。一刀兩斷是男子漢的做法,城市大而擁擠,人海茫茫,要對一個處於不同階層的人避而不見,太容易。心想事成,漫長的歲月中,他竟然真的再沒得到過有關薄楓的任何蛛絲馬跡。
此時,孟海濤雙手發抖,捏着那些信,撐在窗臺上,這是讀不完的情深似海,還不完的恩重如山。二十年前,薄楓澆灌了他乾涸的生活,二十年後,她和他共同的女兒,薄雲,將以鮮血來挽救孟琪雅的性命。兩個女兒,都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心裡的天平,如何安放?
蘇青從女兒病房走出來,和孟海濤一起去用午餐。夫妻二人各懷心事,面色凝重。
良久,孟海濤擡頭說:“不問前情,不管結果,既然我知道了薄雲的存在,我以後會善待她。”
蘇青並未反對,平靜地用餐:“合情合理。薄楓已經去世,我便是有再多的恨,也不會遷怒在無辜薄雲的身上。她一個女孩子,怪可憐的。你想怎麼做不必知會我,那是你的女兒,也是
孟家的血脈。”
孟海濤握住蘇青的手:“我對不起你。”
蘇青露出一個有些悽楚的微笑:“若是放在從前,憑空冒出這麼個私生女,我會跟你吵個天翻地覆,現在我卻恨不得把薄雲當菩薩供起來。人啊,就是這麼賤,唸了一輩子佛,還是離不了七情六慾,看不穿紅塵十丈。我只求琪雅平安度過此劫,哪怕你散盡家財去彌補對薄雲的虧欠,我也無二話。”
孟海濤垂目,沉默良久:“謝謝你,老婆,這輩子我犯過不少錯誤,但我擁有最寶貴的財富就是你。我是真心的。”
蘇青心想,此言非虛,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替孟海濤經營一個體面的家,輔助他的事業。可是薄楓,卻是丈夫心口永遠的硃砂痣。
他們回到醫院,套房中通往女兒病房的門虛掩着,裡面傳來交談的聲音,是麥克在。蘇青和孟海濤本想進去,手按在門把上,聽見一句關鍵之語,雙雙佇立,屏氣凝神。
孟琪雅擡起左手,睜眼細看,無名指上套着一枚鑽戒,她見過一次,當然記得這是麥克當日求婚之物。
她有氣無力地說:“趁我睡覺,給我戴上戒指做什麼?趁我神志不清強行求婚嗎?”
麥克坐在牀沿,握着她的手放在脣邊親吻:“是,我趁虛而入,趁火打劫。你若不答應,我每天求三次,直到你煩得不得不點頭。”
孟海濤和妻子對視一眼,眼中含着驚訝和一點欣喜。
“我是垂死之人……”
麥克聽不得這樣的話,捂住孟琪雅的嘴。
“親愛的,你會好起來的。”
孟琪雅個性剛硬,推開他的手,偏要說個痛快:“麥克,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因爲身體殘缺了,所以分外要強,凡事都力爭上游,上學要讀名校,考試要得A,男朋友要出類拔萃的,做生意要賺大錢……我眼裡容不下沙子,也不允許自己低下驕傲的頭顱。若你此時求婚,是因爲可憐我隨時一命嗚呼,那大可不必。我從來不認爲結婚是女人的必修課,只要活得精彩,我就是女王。”
“是,琪雅,你是女王,我甘願做你的僕從。”
孟琪雅輕笑一聲:“你值得更好的。”
“你就是最好的。”
孟琪雅鎮定地說:“我這個病,未必治得好,就算做了手術,若是有排異反應,還是一個死字。就算我僥倖死裡逃生,恢復健康,我依然個沒有子宮的女人,不能生兒育女,你願意娶我,你家人未必答應……”
麥克俯身去吻她的脣,堵住她的話,屋裡悄無聲息,只剩親吻間隙纏綿的呼吸聲。孟海濤拉一拉妻子的手,二人悄悄離開。
蘇青站在走廊裡,抹一把眼淚:“琪雅還是有福氣的,有個妹妹來救她,還有個好男人一如既往地愛她。”
孟海濤手裡緊緊捏着佛珠,拋出一句:“也許我們現在就可以着手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我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
蘇青微笑:“有沒有婚禮不重要,麥克會讓琪雅幸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