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難得豔陽高照,崢嶸、楚南還有木棉三人到西華門爲即將起程回蜀國的範源送行,一輛馬車停在宮門外,範源換了簡潔輕便的袍服,在陽光下愈顯得儒雅清俊。崢嶸示意木棉將手中包裹遞上去,說道:“範大人,這是香貴人及幾位宮女爲家人所準備的一些物品及家書,我已經將它們都分裝好,勞煩你帶回蜀國,也算是給家人一份念想。”
包裹上有禮部蓋上的印戳,證明已經通過驗視,但守門的侍衛還是接過來查驗了一番,確認無誤後才交給範源。楚南憂心沖沖地說道:“範大人回去之後,請代本王向父王及皇祖母問好,讓皇祖母好好保重身體,勿要太過操勞,本王在鄭國一切都好。”
“殿下請放心,只要殿下平安無事,大王與太后便沒有後顧之憂,但求殿下看顧好自身,萬事以安全爲重。”範源拱手向楚南說道,但視線卻看向了崢嶸。他這次來鄭國的目的,就是要把楚明西的狼子野心告訴崢嶸他們,他不敢確定楚明西不會把魔爪伸到鄭國來,以他的暴戾,絕不會允許楚南迴到鄭國承繼王位,就算他們現在身處鄭國皇宮,也同樣危機四伏。
崢嶸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不動聲色的微一垂眉示意,楚南點了點頭說道:“朝中之事便有勞範大人爲父王分憂了。”
“前路漫漫,風雨未知,請範大人萬事小事。”崢嶸若有所指地說道。
範源深深望了她一眼,向楚南躬身行禮:“臣會在蜀國恭候殿下歸來!”也唯有等楚南名正言順歸來之時,纔是蜀國撥亂反正之日。
楚南心有所動,上前握住範源的手,眼眶微熱:“範大人,一切小心。”
他的手掌依舊是少年般的溫潤,雖然不夠寬厚,不夠有力,但是範源卻從他的手裡,看見了蜀國的希望。曾經,人人都以爲,楚堯太子的死掐滅了蜀國最後一道光,但卻忘了,年幼的楚南最終會成星星之火變爲燎原烈焰,將蜀國徹底帶離黑暗。
他,纔是蜀國唯一的希望,最後的希望。
範源重重握住那隻手,眼裡浮起一層霧氣:“殿下,請多保重,臣,告辭。”他的眼裡有擔憂,和關切,更多的是期待與希冀,他會等到那一天,等到眼前這個少年足以獨擋一面的那一天。
範源轉身離去,邁上宮門外的馬車。看着那輛馬車緩緩駛離,楚南緊走幾步,守門的侍衛持槍將他攔住,冷冷地道:“殿下,你不可離開宮門之內,請止步於此吧。”
是呀,他是這鄭國的質子,他可以去皇宮的任何一個角落,但是,不能踏出這西華門一步。這座皇宮,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而他就是宣遠帝圈養的寵物,擡頭望出去的這方天空,看似廣袤無垠,實際上,卻絲毫沒有自由可言。
楚南眼裡浮起一絲落寞,崢嶸察覺出他的異樣,上前低聲說道:“殿下,範大人已經走了,咱們也回去吧。”
馬車已經在宮外走遠,只剩下一抹在人羣中若隱若現的黑點,楚南嘆氣一聲,轉身和崢嶸她們離開西華門。木棉不忍看見楚南這樣低落,笑着開解他:“殿下,你別難過,奴婢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見到範大人的。”
“木棉說得不錯,所以在那之前,殿下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等將來回到蜀國,大王跟太后一定都會非常高興。”崢嶸柔聲安慰他道。
楚南知道她們說得都有道理,但是這心中依舊莫明失落,他嘆了一聲,說道:“不知爲何,本王總覺得範大人有所隱瞞。”
崢嶸心中一驚,佯裝鎮定道:“範大人爲官多年,行事小心謹慎些也是常理之中。”
“是呀是呀,奴婢以前最不喜歡這些文官了,說話文縐縐,還成天擺着架子給人看,但奴婢看範大人就是個特別實誠的人,他肯定不會對殿下有所欺瞞的!”木棉信誓旦旦地說。崢嶸不想楚南再追究此事,便藉着木棉將話題錯開:“我們家木棉妹妹什麼時候都學會看人面相了?”
“姐姐你看啊,範大人對殿下跟姐姐一直客客氣氣的,神情裡全然沒有傲慢,還願意幫香貴人跟玲瓏姐姐千里迢迢帶那麼多東西回蜀國,一點架子都沒有,所以他肯定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木棉就事論事,說得尤爲篤定。崢嶸笑着說道:“是了是了,就你看得最通透,等我們回去蜀國,讓範大人頭一個謝謝你的誇讚。”
“只要他能站在殿下跟姐姐這邊,就算讓我天天誇他十遍百遍,我都心甘情願!”木棉誇張地說道。楚南聽她們一來一回說得熱絡,嘴角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崢嶸見他神色稍緩,便道:“殿下,昨日內務府差人過來通知咱們殿裡去領香料,這會時辰還早,我便過去一趟吧。”
“這些個小事,回頭差一名宮女前去便是,你何苦要親自去。”內務府都是一些趨炎附勢之輩,總變着法兒收受賄賂,楚南擔心崢嶸會受他們刁難。
“這兒離內務府近,我去去便回。木棉,你先陪殿下回攬星殿裡去。”崢嶸說道。
楚南見崢嶸態度堅決,也只能道:“那好吧,你且小心些,若那些奴才刁難你,你也不必跟他們客氣,出了事都由本王擔着。”
其實自從圍場回來後,崢嶸已明顯感覺到宮人對他們攬星殿的態度在客套了許多,雖然每每望來的眼神都深意莫明,但也不敢再像過去那樣放肆,崢嶸隱約能猜到這必是跟東方玄回京的事有關,她不願楚南多想,便也就沒有提起。往前走一段路便是沁竹園,因滿栽翠竹而得名,經過一條迴廊後,便可看見內務府。沁竹園離後宮較完,平常甚少有人走動,此時寒風瑟瑟,枯葉繽紛而下,鋪着青石小徑,別有一番深遠意境。
崢嶸從竹林中穿過,忽聽背後響起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剛剛回眸看去,一道寒光驟然在眼前閃現,她吃了一驚,下意識往後退去,一道人影擦着她身子撲過,手中匕首生生扎進一棵竹子中。那人用力將匕首抽出來,回頭盯着崢嶸,一雙眼睛裡盡是沖天的怨恨。待看清她的模樣,直叫崢嶸愣住了。
眼前的人雖脂粉未施,髮髻散亂,一身宮服也不甚整齊,但那眉目與身形,分明就是玉容郡主!
此時,玉容郡主雙目通紅,咬牙切齒地衝她說道:“你這個賤人,今天我就要殺了你!殺了你!”說罷,她舉着刀再次向崢嶸撲過來。崢嶸到底還是從小習武之人,雖然驚訝,卻並沒有亂了手腳,從小養尊處優的玉容郡主豈會是她對手。崢嶸側身反手扣住她手腕,匕首從玉容郡主掌中脫出,玉容郡主又以另一隻手抓向崢嶸的臉,崢嶸索性將她兩手都反扣到身後,玉容郡主吃痛,嘴裡發出不甘心的叫聲。
崢嶸擔心她會引來其他人,到時候有理說不清的仍是自己,只得將她用力推開,俯身將匕首撿了起來,皺眉問道:“不知崢嶸何處得罪了郡主殿下?”
“賤人,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玉容郡主似已理智失常,素來愛惜容貌的她此刻面目猙獰,瞪着崢嶸尖叫,“一面裝着清高,一面又可勁的在宮裡使狐媚手段,巴結了這個又去巴結那個,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你配嗎?”
崢嶸愈聽愈發皺眉,雖說這位郡主以前就是個刁蠻不講理的主兒,但也不至於如此污言穢語,她不想去搭理她,轉身便欲離去。玉容郡主指着她罵道:“怎麼,你心虛了?覺得自己沒臉見人想躲起來了?你們蜀國來的人,個個都是下賤胚子,變着罷兒想討皇上歡心也就罷了,竟然還把主意打到王爺身上,賤人,你還要不要臉面!”
崢嶸腳步頓住,已經明白玉容郡主所指的人就是東方玄,她回眸看着這個歇斯底里的女子,冷靜地說道:“郡主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你說得這麼人,跟我全然沒有干係。”
“沒有干係?哈哈哈,沒有干係?”玉容郡主大笑兩聲,“你這是在說是王爺一廂情願嶧你一往情深了?左崢嶸,別以爲你有幾分姿色,就可以在這裡耀武揚威,我告訴你,別在這裡癡心妄想了,王爺是不會娶你的,他要娶的人是我,是我!”
“他娶任何人都與我無關,郡主這番話,應該去對他說,告訴我,是沒有用的。”崢嶸站在落葉繽紛的竹林中,眸光依舊清冷如初。
“若不是你狐媚了王爺,他怎會對我說出那樣絕情的話?我等了王爺這麼多年,早就已經對他表明。。心意,他不會這樣對我的,是你,一切都是你!”玉容郡主塗着腥紅蔻丹的手指指着她,聲音都因嫉妒而顫抖,“是你迷惑了王爺的心,是你把王爺從我身邊搶走的!”她沉浸在自己幻想出來的悲傷中,全然忘記了北靜王早已在最初就拒絕過她,她只記得那一日在平陽殿門東方玄所說的話,滿腔的妒意與恨意盡數潑在了崢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