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兒眼中似有詫異閃過,但很快又恢復之前那可憐的模樣,低頭感激地說道:“奴婢替攬星殿衆姐妹多謝殿下恩典!”
“雅風,悠兒,你們二人一同去湘春苑瞧瞧,看她們缺些什麼,仔細記得,回頭再從庫房裡取。”楚南冷靜地吩咐道。
“奴婢遵命。”雅風與悠兒曲膝應下。友兒一臉迫切地說道:“殿下如今是湘春苑衆姐妹唯一的期睜,還望殿下能儘早還奴婢們一個公道!”
“友兒姑娘,你放心吧,殿下既已應允,便不會坐視不理,你且先回去,稍後我自會過去探望。”崢嶸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友兒點點頭,向楚南行了退禮,纔跟着雅風悠兒離開殿裡。楚南輕輕舒了口氣,擡眼看見崢嶸正微笑望着她,那眼神分外欣慰,不禁問道:“崢嶸,你爲何這樣看我?”
崢嶸雙眸微垂,低嘆着說:“殿下與過去真的不同了。”
“爲何這樣說?”楚南想了想,並沒有覺得自己有哪裡異常。崢嶸望向殿外,友兒已經在雅風與悠兒的陪同下走遠,她方纔所說的那些話,句句血淚,即便沒有親眼看見,也能感受到她們在湘春苑裡所受的歧視與折磨。這幾名蜀女在行事作風上確實叫人失望,非可重用之人,所以楚南纔會放棄她們,但不管怎麼樣,她們始終是隨同他千里迢迢來到鄭國的,身爲主子,楚南自是有責任要護她們周全。若換作過去,楚南聽見了這番話,定然會立即要去爲她們討回公道,但是這次,他卻並沒有這麼做。
崢嶸相思,在楚南沉思的那一刻,他已經考慮到了一切,所以纔會先讓友兒回去湘春苑,所以纔會讓雅風與悠兒同行。
“殿下是不是覺得友兒的話並不可信?”崢嶸問道。
“容篤篤一事仍歷歷在目,當日若非她們將她棄之不顧,便不會害得你身陷暴室,更不會叫容篤篤無辜慘死,崢嶸,有些事情我們或許不得不防。”楚南眼中浮起與年紀截然不同的深沉。
“殿下讓雅風與悠兒隨行,便是想讓她們看一看友兒說得是否是實情,對嗎?”正因爲崢嶸明白他的這份心思,她纔會覺得欣慰,因爲毫無條件的相信與衝動,只會讓自己陷入險地,而楚南已經學會考量得失。
楚南點了點頭:“此事若是真的,我自然要管,但若是假的,往後她們的生生死死我便再也不理會,這是最後一次。”他望向崢嶸,眼中多了幾分躊躇,不安地問:“崢嶸,我這樣做對嗎,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無情?”
“殿下此舉思量周全,將諸事皆考慮了進去,怎會是無情?”崢嶸輕聲道,“她們曾做過那麼多背信棄義之事,殿下卻仍願意給她們一次機會,這已經是殿下的仁慈,正如殿下所說,此事是真是假,皆關乎到她們今後的命運,若假,自不必可憐,若真,待她們脫離苦海之後,必會感念殿下恩德,或許便可以改過自新,不再像從前那般事事針對。”
“能如此便就好了。”楚南低嘆一聲,神情卻不容樂觀。
外頭的雪下得愈發大了,崢嶸盛了一碗紅棗薑絲粥放在楚南面前,柔聲說道:“殿下先用膳吧。”
“現下沒有外人,你也坐下來一塊吃。”粥是用小炭爐溫着的,端在手裡便有一股暖流傳至掌心,楚南輕抿一口,擡頭期盼地望着崢嶸。過去在蜀國時,他們也曾一桌共食,但自到了鄭國,因着身份差異,崢嶸一直恪守禮節,從不逾越,更何況她之前應允過滿公公在先,會刻意與楚南保持距離,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所以她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乃是殿下的女官,若再與殿下同坐一桌,於禮數不合。”
楚南眸光微黯,看着碗裡冒出的熱氣,喃喃地說:“崢嶸,你待我似乎不如以前親近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在風雪聲中清晰傳進崢嶸耳朵時在,崢嶸怔了怔,只佯裝沒有聽見,將一碟精緻的小菜往楚南面前推了信,神色如常的笑道:“殿下嚐嚐這道白玉蘿蔔,是木棉親自烹製的,雖只是一道普通小菜,但也十分爽口。”
楚南低嘆一嘆,終還是不忍再問。用完早膳後,崢嶸侍候他看書,木棉使喚兩名小太監又搬了兩個火盆進來,烤得殿裡暖烘烘的。屋外寒風瑟瑟,飛雪依舊,崢嶸透過窗子向外望去,只見目光所及之處,天地皆是一片銀白,心中隱隱擔心起馮琬的身體,若長久下去,她恐怕當真熬不了許久……
其實崢嶸隱約覺得當年的事東方平或許早已知情,只是皇命已下,不管他願還是不願,都不能違背,所以紫玉皇后纔會將他遣去歸元寺,以免他觸情傷情之下做出不可饒恕的事。普天之下,皇權爲高,只要是帝王想要的東西,就沒有人可以阻止。崢嶸心中升起一股惆悵,那清冷若悔、情深似海的奇女子,終究是被那個辜負了。
楚南擡眼看見崢嶸神色略有變化,不禁問道:“崢嶸,你在想什麼?”
崢嶸回過神來,一笑掩飾道:“我是在想雅風她們怎麼還不回來,外頭雪下得這麼大,別滑倒了纔好。”
“按路程來算,應該快了吧。”楚南想了片刻才說。木棉眼尖,瞧見窗外那兩道深一步淺一步走進院裡的人影,指着呼道:“殿下,姐姐,雅風她們回來了!”崢嶸望了一眼,上前將房門打開,雅風與悠兒夾着一股冷風走進來,吹得炭盆的火光閃爍了幾下,雅風忙回身將門掩上,向楚南行禮。
“不必多禮了,湘春苑那邊情況怎麼樣?”楚南擡手說道。
“殿下,湘春苑確實跟友兒姑娘所說得一樣,諸位姑娘房中皆是被鋪單薄,別說炭盆,別暖手的爐子都沒有一個。”雅風據實說道,神色裡浮起忿忿之色,“湘春苑冷清的很,奴婢二人在殿裡呆了許久,也未見到一個宮人,屋中盡是些灰塵,想是已許久沒有收拾過了。”
“薇兒姑娘她怎麼樣?”崢嶸一直掛憂着林薇兒的安危。
“奴婢與悠兒都未瞧見薇兒姑娘,只聽見她房裡隱隱傳出歌聲,怪是滲人的。”雅風從湘春苑回來的路上被凍得不輕,小臉紅通通的,一邊搓手取暖一邊應道。悠兒附合道:“雅風姐姐說得正是呢,薇兒姑娘的房門從裡面被鎖住了,我們敲了好些時候,她就是不肯開門,只聽見裡面斷斷續續的歌聲,湘春苑的姑娘們都說薇兒姑娘是受了太大打擊,人都瘋魔了。”
木棉方纔已經聽崢嶸說起了前後經果,此時不禁撇撇嘴不屑道:“誰叫她一門心思想着飛上枝頭變鳳凰,結果鳳凰沒變成,還碰了一鼻子灰回來,說到底還不是她自找的!姐姐,她當初那樣對你,你可不能同情她!”
崢嶸鎖着娥眉沒有說話,楚南又問道:“你們都瞧仔細了?”
“奴婢們剛進去湘春苑的時候,那些姑娘就都圍了上來,話還未說便已淚水漣漣,一個個瞧着都怪叫人心疼的。”雅風真切地說,“殿下,奴婢說得確實都是真的,這些悠兒也都是瞧見了的,奴婢萬萬不可對殿下有所隱瞞。”
楚南陷入沉思,過了許久才擡頭望向崢嶸問:“崢嶸,你覺得應該怎麼做?”
“殿下方纔已允諾過友兒姑娘要送些冬衣冬被給她們禦寒,不如便先讓人從庫房裡挑些合適的出來,暫且送過去給她們,其餘的事可緩緩再商議。”不知爲何,崢嶸總覺得這件事隱隱蹊蹺,按林薇兒那幫人的性子,若真有劉公公刁難這事,她們怎能忍得了這許久?
“也好,雅風,你便先照崢嶸的話去做。”楚南吩咐下去,雅風曲膝應下。眼看着快到正午了,外頭的雪依舊沒有要停的意思,院中積雪幾乎已沒過腳踝,楚南透過窗子看着,神色裡浮起一絲焦急。崢嶸知道他在擔心練劍之事,不動聲色地說道:“今天下了這麼大的雪,待雪停之後,萬物銀裝素裹,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到時候我陪殿下去園中走走,可好?”
楚南本還想着要去小樹林赴與東方玄之約,但聽了崢嶸的話,知道自己若執意出門,定然會引起她的懷疑。他怎麼會不清楚崢嶸對東方玄的仇恨,正因爲如此他纔不得不瞞着她,怕崢嶸會惱怒,更怕此事會讓崢嶸更加疏遠自己。
面對崢嶸的詢問,楚南唯有點了點頭:“雅風,你順道叫小廚房多熬些薑湯過來,今日天寒,一會分發給宮人。”
“是,殿下。”雅風應了一句,與悠兒轉身離去。
楚南望向窗外,幾片雪花從微敞的窗戶飛進來,輕飄飄的落到地上,而楚南心中卻像壓了一塊大石般,叫他愈發覺得沉重。縱然崢嶸現在就站在身邊,他卻覺得她比之前離得更遠,他們之間好像出線了一道裂縫,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寬,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