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皇后記得東方平並不喜歡吃甜食,他獨獨中意梅花羔,或許並不是因爲它的香軟的口感,而是那像梅花的形狀,因爲馮琬最喜歡的就是梅花。
當年宣遠帝向她提起要納馮琬爲妃的時候,爲了東方平的前程,紫玉皇后借找了個理由讓他去歸元寺齋戒沐浴二十一天。在馮琬入宮之後,她親手送去那碗寒藥,並且告訴她東方平早已知道這件事,爲了避免她糾纏,才遠遠躲去歸元寺。馮琬萬念俱灰,飲下寒藥,導致十年未有所出,紫玉皇后纔對她未多做提防。
天下何處無芳草,以東方平的身份地位,要找一位比馮琬更美貌更賢淑的女子爲妻也並非難事。當東方平得知消息不顧懿旨連夜趕回宮裡時,紫玉皇宮早已安排了侍衛在宮門口將他攔下,直接帶到永樂宮裡來。紫玉皇后告訴他,是馮琬想要攀龍附鳳,所以才心甘情願嫁給宣遠帝爲妃,事已成定局,就算他再闖到宣遠帝面前,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東方平悲痛欲絕,不肯相信紫玉皇后的話,想盡辦法要再見馮琬一面,但紫玉皇后怎肯讓他們相見,不但百般阻撓,還讓宮人時常在東方平面前提起宣遠帝如何寵愛馮琬,馮琬如何笑顏如花。這一枚枚冷刀扎進來,初始東方平還能相信馮琬,但聽得多了,漸漸開始心灰意冷,最終聽從紫玉皇后的安排,迎娶劉靜露爲妻。
身爲太子,他卻只有一位正妃一位側妃,這些年來任憑紫玉皇如何規勸,他也不肯再納任何人爲妃。紫玉皇后原認爲這樣也不錯,可以讓東方平將注意力放在朝堂和政務之上,省去應付女子拈酸惹醋的麻煩,卻沒想到東方平對馮琬竟用情如此之深,十年未曾忘懷。
紫玉皇后的面色愈加冷厲,她問道:“雁珍,本宮且問你,那夜你見過何人,又爲何會出現在冷宮當中?”
正沉浸在幻想當中的雁珍臉色一變,眼睛裡充滿害怕:“冷宮……冷宮有鬼!有鬼啊!是茹妃娘娘……中茹妃娘娘的鬼魂回來報仇了!”
茹妃死了已有近二十年,就算雁珍曾聽聞過關於茹妃的傳聞,她又怎會知道那鬼魂就是茹妃?難道是有人告訴她的嗎,莫不是……冷宮裡當真有人?
自茹妃一事後,後宮內再也沒有嬪妃被貶去冷宮,本來在裡面侍候的宮女太監或年老離宮,或調去他處,冷宮早已成爲名副其實的冷宮,沒有絲毫生氣,又怎會有人?紫玉皇后多留了一個心眼,將此事記在心裡,因爲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
“你放心,有本宮在這裡,任何孤魂野鬼都不敢靠近,你跟本宮說,是什麼人帶你去的冷宮?”
雁珍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的話,視線不斷在周圍掃過,神情變得越來越恐懼,突然她伸手指向紫玉皇后身後,叫道:“茹妃娘娘在那裡!她在那裡!”
饒是紫玉皇后膽子再大,也不禁脊背一冷,她下意識想要回頭,又覺得這樣做太有失威儀,轉了一半的視線生生停住,對站於左側的衛德新施了個眼色。衛德新心領神會,上前就把雁珍提溜起來,啪啪就是兩巴掌,厲聲喝道:“老實點,問你什麼就說什麼,別在這裡裝神弄鬼!”
衛德新使得勁兒不小,雁珍被扇得頭暈目眩,摔到地上。紫玉皇后站起來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道:“雁珍,你若能將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本宮,本宮就枉開一面,讓你少些受苦,否則的話,不是止你,連你的家人都會一併受到牽累。”
雁珍緩緩擡起頭,原本清秀的臉龐已變得紅腫,鮮血從嘴角滴下,她咧開嘴笑着,說道:“殿下,你喝了這碗藥後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奴婢在這裡陪着你,守着你,哪兒也不去,好不好?”
她的聲音那般溫柔,就好像東方平就在眼前,便是紫玉皇后這般心腸冷硬之上,也不禁有幾分動容,連語氣裡的厲色都少了些許:“你若真心爲太子着想,便該告訴本宮實情,只有擒住真兇,才能慰籍太子的在天之靈。”
“太子殿下待我可好了,連我身上的衣衫都是太子殿下親自賞下來的,你看,上面還繡着梅花呢。”雁珍一邊說着,一邊低頭在衣裙上尋找梅花,但那只是件淡綠色的素面綢衫,哪有什麼花樣。雁珍臉上露出焦急之色,手不停地拉扯着衣服,說道:“這不是我的衣裳,我的衣裳呢,是換誰走了我的衣裳?”
縱然她始終語無輪次,但從那些不着邊際的話裡,紫玉皇后忽然察覺到了什麼。難道當夜有人將雁珍迷暈送去冷宮之後,又換上她的衣服偷偷潛入永寧宮,來到東方平面前伺機謀害了他?若當真如此,那此人必然是個女子,但皇宮之內,有哪個女子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春然打量着雁珍身上的衣服,雖被扯得七零八落,卻還能瞧向來款式跟質地,面料是極好的,不像是宮女所的料子,但款式又很簡單,更不像嬪妃會穿的,她隱約覺得眼熟,皺眉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她向紫玉皇后靠近,說道:“皇后娘娘,奴婢以前在內務府領取用度時見過穿這衣衫的人。”
“你且說說是何人。”紫玉皇后儘量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如往常般平靜。
“回皇后娘娘,是……是瑤宮華的綠意。”春然吱吱唔唔了半晌,纔將這名字說出來。紫玉皇后聞言便是臉色大變,震驚道:“瑤華宮?”
“這綠意乃是馮昭儀的陪嫁侍女,馮昭儀待她十分親厚,她平日就愛穿綠色的衫子,奴婢聽說馮昭儀只要得了綠色的布料,不管是多名貴多罕見,都會賞給她做衣衫。”春然說道,“奴婢瞧着雁珍身上的料子跟款式,跟綠意平日所穿得一模一樣。”
紫玉皇后纖細的手指絞着帕子,幾乎要將它撕開:“你說得都是真的?”
“奴婢能肯定這衣衫是綠意的,但就不知道是何人給雁珍換來的。”春然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免得到時候惹禍上身。紫玉皇后臉色鐵青,從未像此刻這般震怒道:“衛德新!馬上將這賤婢抓到長樂宮,本宮要親自審問她,看看何人給了她這一幅天大的膽子!”
“奴才遵旨!”衛德新連忙應下,快步離開內室。雁珍扔在撕扯着身上的衣衫,紫玉皇后道:“把她身上的衣服給本宮脫下來。”
冬桂、春桃兩人不顧雁珍的反抗,二兩下就把衫子給扒掉,雁珍身上只剩下貼身的褻衣,她抱住冬桂的腳,哭喊道:“這是太子殿下賞給我的衫子,你不能搶,還給我,還給我!”
冬桂一腳將她踹到地上,獻寶似的將衫子遞到紫玉皇后跟前,春然忙伸手接來。雁珍掙扎着爬起來,不住往地上磕頭,泣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把衣服還給我,這是太子殿下賞給我的!不要搶走它,我求求你,把它還給我——”
紫玉皇后看她未去看她一眼,修長的鳳目如寒刀一般停留在冬桂跟春桃身上:“你們聽見了什麼?”
“奴婢什麼都沒有聽見,也什麼都沒有看見!”冬桂連連擺手,春桃在一旁附和不已。紫玉皇后冷笑道:“你們脖子上那顆腦袋能留多久,全要看嘴巴牢不牢固,都清楚了嗎?”
那兩人點頭如搗蒜:“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好生將她看着,該幫什麼就去做什麼,別叫人看忿子來。”紫玉皇后道。雁珍此時已像失了魂魄般呆滯,春桃將她從地上提起來,說道:“皇后娘娘請放心,奴婢瞧她這樣子,便是吃了一箱子的藥,也不見得能清醒過來。奴婢這就去找件衫子給她換來,免得叫高大人等人看出破綻。”
紫玉皇后點點頭,搭着春然的胳膊離開,等出了暴室時,她已經恢復身爲一國之母應有的威儀,臉上再無半點憤怒跟震驚。高青正在外面,忙跪地行禮,紫玉皇后淡淡地說道:“此女果真胡言亂語,爲避免她衝撞聖顏,高大人便多費幾份心,待她稍微康復之後再去向皇上回稟。”
“臣遵旨。”高青心中也有詫異,但爲官之道本就在於明哲保身,有些事裝傻充愣反而更好。
紫玉皇后不再說什麼,坐上一直等候在外面的鳳輦,離開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