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兒是崢嶸的表姐,是蜀國的二等貴族,身份在崢嶸之下,但崢嶸待她素來禮敬,未曾以身份壓人。林薇兒思慕楚堯多年,而楚堯心中只有崢嶸,這也是林薇兒嫉恨崢嶸最大的原因。上次因白玉糕錯失了得寵的機會,令她每每想起便是恨毒了崢嶸,此時見到崢嶸前來,又怎會輕易放過她?
但對崢嶸來說,林薇兒於她始終是蜀國故親,即便她話說得再過,也只是微微蹙眉說道:“篤篤的事我聽說了,她現在怎麼樣?”
“哼,躺在屋裡半死半活的,還能怎麼樣。”林薇兒朝容篤篤房間的方向望了一眼,神情中全無同情之意。
“篤篤病了這麼長時間,你身爲蜀女之首,爲何不向殿下稟報?”崢嶸皺眉質問。
林薇兒杏目圓睜,怒道:“若不是你加害我在先,容篤篤又怎會有侍寢的機會?你這始作俑者反倒怪起我來了,還有沒有理?”
“我加害你?”崢嶸神情一怔。
“中元節那日你拿白玉糕給我,害我腹痛難忍,不能領舞,與恩寵失之交臂,你不就是怕我得寵之後對付你嗎?”林薇兒充滿恨意地瞪着她,“左崢嶸,你好毒的心腸呀!”
這莫須有的罪名令崢嶸哭笑不得,十分無奈地說:“白玉糕本就性涼,我早已經告戒過你了,若不是你貪食,又怎會腹痛。”
“別在這裡顛倒黑白!定是你見不得我好,在糕點中做了手腳加害於我!”林薇兒伸出一根塗着鮮豔蔻丹的手指指着她,憤怒地說道。
友兒和秀香見狀忙上前爲林薇兒助陣,秀香體態豐腴,插腰站在崢嶸面前,大聲說道:“我們都是從蜀國出來的,薇兒姐姐又是你的表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我猜她早就跟容篤篤串通一氣,想搶姐姐的風頭!”友兒跟着落井下石。
林薇兒本就氣憤難平,聽她們也爲自己喊屈,那眼淚便嘩嘩流下來,她們三個人把崢嶸圍在中間,個個怒氣沖天,那眼神彷彿要將崢嶸生吞活剝了似的。
崢嶸心中覺得十分悲哀,既然同是從蜀國出來的,爲何就不能相輔相助?難道千里迢迢背井離鄉,便是要來此相互勾心鬥角嗎?鄭人尚未如何,蜀人就已經如一盤散沙,多麼可悲可憐呀!
林薇兒見崢嶸半晌不語,以爲她是心中愧疚,便更加趾高氣揚地喝道:“今日你若不給個交待,休想離開這裡!”
她們步步緊逼,崢嶸貼到牆上,已經退無可退。並非是崢嶸害怕不敢跟她們對質,而是因爲同爲蜀人,她實在不願意見到在異國他鄉相互指責傷害的事,爲此,她寧願選擇沉默和退讓。
但林薇兒並不理解她的心思,反倒將這一切都視爲是她在內疚,甚至向友兒和秀香使眼色,讓她們給崢嶸一點教訓。
所謂教訓,自然不外乎扇耳光和掐肉,扇耳光極易留下痕跡,然而皮膚藏於衣飾之內,掐擰之即痛又可隱人耳目,秀香豐潤的手指已朝崢嶸伸來。
“呦,今兒這麼熱鬧?”滿公公的聲音從院中傳來。林薇兒臉色一變,友兒和秀香急急閃到一旁,朝站在院裡的滿公公恭敬行禮。林薇兒雖然囂張跋扈,但也不敢在滿公公面前造次,默默低頭不言。
“我在殿中沒什麼事,就到這裡走一走。”崢嶸鎮定地說道。
滿公公早已經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他敬佩崢嶸的容量,也不去拆穿林薇兒她們,只說道:“咱家聽說篤篤姑娘身體不適,她今兒怎麼樣了?”
“在……在屋裡呢。”友兒小聲地說,正眼都不敢去瞧滿公公。
“崢嶸,你跟我一塊去瞧瞧吧。”滿公公把拂塵甩到臂彎裡,淡淡說道。林薇兒行了一禮,轉身匆匆回房,友兒和秀香哪敢再耽誤,也都連忙散了。
滿公公搖頭嘆息,頗有怒其不爭之意,他朝崢嶸望來,眼神中充滿讚賞。崢嶸向他行禮致謝,轉身走向容篤篤的房間,伸手推開房門。
這間屋子靠近西邊角落,容篤篤是蜀國三等貴族之女,雖然身份地位不及林薇兒,但也比其他民間選出的女子要高貴許多,卻要屈居於這光線最陰暗的房間,可見她這段時間備受林薇兒欺凌,日子定然苦得緊。
屋裡拉着簾子,門窗緊閉,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崢嶸記得在忠勇王府之時,有一位老僕因年老體弱病逝,她有一日路過那間屋子,便聞到那股如枝葉腐壞一般的氣味,直至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那就是將死之人散發出來的氣味。她站在房門口,心頭陣陣發冷,容篤篤竟到了如此膏肓之時嗎?
牀帳垂落下來,隱隱可見裡面一道起伏的身影,一隻清瘦蒼白的手置在牀沿,青筋暴突,映着淺粉色散花彩暈錦的帷帳,極是觸目驚心。滿公公雖是太監,但也不宜去掀女子的牀帳,便以眼神示意崢嶸。崢嶸緩步走過去,隔着牀帳輕喚:“篤篤。”
牀帳裡靜寂無聲,她停頓了片刻,正欲再喚時,牀帳裡傳出一聲輕若蚊鳴的哼聲。崢嶸聽她聲音便知不妙,急急將牀帳掀開。寶藍色蝴蝶葡萄紋的被鋪下,容篤篤面無血色的躺在那裡,髮絲凌亂散在枕頭上,眼神渙散,面上蒙着一層死灰,全然不見往日溫柔秀美的模樣。
崢嶸還記得她在中元節上一舞驚豔賓客,使得宣遠帝提早散宴,那個身量纖纖、姿容出衆的女子,何時成了如此頹敗的模樣?
崢嶸喉頭陣陣發緊,俯身問道:“篤篤,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容篤篤嚅嚅嘴脣,像是在說什麼,崢嶸附耳過去,聽見她喉嚨裡發出一個乾涸的字:“水……”
崢嶸忙奔到桌前,提起茶壺倒了杯水,那水竟然是冰涼冰涼的,也不知已放了多久。但此時崢嶸也顧不得這許多,將杯子送到容篤篤脣邊,細心地喂她喝下。容篤篤將一口白水嚥進肚子,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崢嶸的手將整杯水都灌了進去。滿公公見狀將茶壺提了過來加水,容篤篤就着崢嶸的手連飲了三杯,才又重重摔回到牀。。。上。
“篤篤,你覺得怎麼樣?”崢嶸撫着她的胸口替她順氣,關切地問道。
容篤篤睜着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眼淚聚集在眼眶,順着削瘦的臉龐流下,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事看來不能再瞞着殿下了。”滿公公臉色凝重地說。
崢嶸心裡很明白,想要救容篤篤的命,只能救這件事告訴楚南。但是更令人氣憤的是,湘春苑這十來人個竟沒有一個肯照看容篤篤,放任她在此自生自滅!怒火在她胸中燃燒,令她再也無法平靜下來,走到廊下用力推開每一個房間的門,屋裡有人在梳妝,有人在女工,有人在閒聊,更有人在睡覺,她們都被聲音驚動,紛紛走到院中,不明所以的互相望望。
林薇兒本來憋着一肚子火,見崢嶸居然還敢推她的門,立即怒上心頭,跑到門外正想興師問罪,忽見崢嶸面色鐵青,眼神駭人,那話生生被阻在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
崢嶸看着眼前的九個人,每一個都是光鮮亮麗,神采飛揚,她們面面相覷,顯得十分迷茫。
“你們都是從蜀國來的嗎?”崢嶸冷聲問道。
“廢話!”林薇兒攏了攏秀髮,不耐煩地說。
“你們的父母家人是不是都仍在蜀國?”崢嶸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她們每一個人。
“你是吃錯藥了還是失憶了?我們的父母家人不在蜀國,難道還能在鄭國嗎?”林薇兒挑釁地說道,其他八名蜀女跟着發現嘲諷地笑聲。
“你們身負蜀國重任,赴往異國他鄉,是不是更應該視彼此爲親人,守望相助?”崢嶸問道。
“這個當然啦,咱們這幾個姐妹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友兒指了指周圍的蜀女,故意將崢嶸排除在外。
崢嶸的臉色,冰冷得駭人:“那麼,容篤篤重病在身,你們可有一人曾照看過她?”
“這……”幾名蜀女互相望望,都垂下頭不作聲。
“你們所謂的守望相助,便是落井下石、見死不救嗎?”崢嶸高聲呵斥道。
“你已經不是蜀國郡主了,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們!”林薇兒惱怒道。
“就是就是,也不想想自己現在的身份。”秀香撇撇嘴,滿不在乎地說道。
滿公公從屋裡走出,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臉上此刻帶着厲色,眼神迫人:“崢嶸雖已不是郡主,但她身爲蜀國女官,更有資格管教貢女。”
“照顧容篤篤是宮女的事,我們又不是宮女,幹嘛都賴在我們頭上。”友兒不滿地叫道。
“旁人欺凌也就罷了,若是連身邊人都冷血漠視,跟親手將她殺了又有何區別?”崢嶸厲聲問道,“倘若今日換做你們躺在裡面,是否願意被這樣對待?脣亡齒寒,難道你們就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