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硃紅宮牆宛如巨龍,滿公公站在陰影之中,氣勢壓迫駭人。他素來和藹,又是生的面色紅潤,瞧着便就是好脾氣一般,但若說在攬星殿裡有流星懼怕的人,便也只有滿公公。此時滿公公並未開口,隻眼睛靜靜的瞧着她,可即使是在這什麼也瞧不真切的夜色裡,流星也能感覺到那銳利目光中的寒意和憤怒。
流星低頭說道:"滿公公,我不該私自離開攬星殿,請滿公公恕罪。"她心裡扔抱着僥倖,覺得自己方纔這般小心,興許就是在這會碰巧遇到滿公公的。她雖然慌張,這一句話卻說得很是平靜。
"你且說說,這麼晚了,你到這兒來做什麼?"滿公公冷冷問道。
"我……我……"流星眼神閃爍,"我睡不着,便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到了這兒,方、。。覺得走遠了,現在正要回去呢,沒想到就遇上了滿公公。"
滿公公冷笑着說:"流星,你說得可是實話?"
"流星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欺瞞。"流星懇切的說道,"滿公公,我知道自己壞了殿裡的規矩,但……但我自離開蜀國,便未曾與家鄉父母聯絡過隻言片語,夜深之時思及養育之恩,更覺得愧對父母,心中實在難受,纔想要出門散心的。"她越說越是情真意切,連自己都幾乎要相信了。
"思鄉?愧對?"滿公公半眯着眼睛問。
"流星甘願領罪,請滿公公責罰。"流星躬身說道。
"流星,"滿公公喚了她一聲,語氣裡充滿徹骨寒意,"你所說的思鄉,便是背叛楚男殿下嗎?還是你所謂的愧對,就是陷害崢嶸?"
這短短的兩句話,彷彿炸雷一般震向在流星頭頂,叫她剎時愕住,哆哆嗦嗦的說道:"公公,您在說什麼?我從下陪伴在楚南殿下身邊,怎麼去背叛他?崢嶸殺害容篤篤一事乃是湘春苑裡的貢女發現的,與我又有何干系?"
"你的所做所爲,殿下自有評斷!把她帶回去!"滿公公愣喝一聲。流星仍想掙扎,但架着她的那兩人乃是滿公公臨行前從蜀國皇宮裡特意挑選出來的練家子,他們雖是太監,卻身負絕技,便是爲了暗中保護楚南的安全。流星不過一名弱女子,又怎能從他們手中掙脫開。
他們將流星押回攬星殿,爲避免她大吵大鬧引人注意,只有將她的嘴巴用絲布塞住。流星雖是下人,但也從爲被人這般無理的對待過,心中又怒又羞,嘴裡不停發出嗚嗚嗚的抗。。議聲。那兩名太監將她推進一間屋子,便從房間裡退了出去,滿公公示意他們守在外頭,將門緊緊關上。流星一個踉蹌跌進屋裡,撞得膝蓋生疼,伸手將絲布扯掉,正在說話,忽見昏暗的屋裡亮起一盞燈,楚南陰冷的臉龐出現在光亮裡。木棉站在他身旁,表情極是憤怒。
“殿下!”流星撲倒在楚南腳下,淚水漣漣地說道,“奴婢冤枉啊,求殿下爲奴婢做主!"
楚南垂眉看着她:"流星,這些年本王可有虧待過你?"
"殿下待我……待我……"流星聽到他聲音裡毫無溫度,心驟然一緊,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不出來。
"本王待你如何?"楚南眼神冷冽。
"殿下……"流星支支吾吾,不敢擡頭看他。
"說!"楚南怒喝一聲,一掌拍在桌上。流星渾身一顫,撲上前抱住楚南的腿,眼淚吧嗒吧嗒落下。
"殿下,自奴婢被王后娘娘選中成爲您的侍女起,一直全心全意服侍在您身旁,從未有過二心。兩年前殿下生了一場重病,奴婢日夜陪伴,恨不得替您受苦,只要您覺得開心,奴婢願意做任何事。殿下,當您說要去蜀國當質子的時候,奴婢便決定跟隨在您身邊,刀山火海也好,龍潭虎穴也罷,奴婢都不害怕。殿下,奴婢從未背叛您,求殿下明查,不要誤信了小人讒言啊!"
她說得便是兩年前楚南感染風寒,高燒不退,她與玲瓏確實貼身服侍,半步不敢離開,但那是因爲瑞雲王后吩咐下來,倘若楚南此番不能安然康復,整個泰華殿的宮人加上太醫,都難逃處罰。玲瓏和流星身爲泰華殿的一等宮女,自是難辭其咎,爲求自保,便日夜看守在旁,不敢鬆懈半分。流星在這時提起此事,便是想借此激起楚南的惻隱之心,能夠讓她安然逃過此番劫難。但她卻忘了,楚南早已不是那個事事聽從她們安排的懵懂少年,敦是敦非,他看得很清楚。
楚南已然皺眉,木棉聽她如此顛倒黑白,怒喝道:“身爲侍從,盡忠盡職乃是本份,豈可用來邀功?你說此話,莫不是要殿下感念你的恩德嗎?”
這屋中只有他們四人,依滿公公的身份地位,流星自是不敢得罪,但木棉的品級在她之下,她怎堪忍受她的指責,立即回嘴道:“定是你在背後挑撥殿下,意圖陷害我替崢嶸頂罪。殿下,此女居心叵測,殿下萬不可聽她片面之詞!奴婢對殿下的忠心日月可裱,玲瓏姐姐可爲奴婢作證,求殿下作主!”
“你行此卑鄙之事,難道還想將玲瓏拖下水嗎?”木棉雖不喜玲瓏,但她性子最是愛打抱不平,玲瓏到底還是實心實意爲楚南着想的,未曾做過一件對不起攬星殿的事。而流星爲替自己開罪,竟連平素的好姐妹都要拿來做擋箭牌,更叫她怒不可遏。
“你背叛舊主,毒害容篤篤,陷害姐姐,鐵證如山,還想狡辯不成?”
“你休要血口噴人!”流星倔着臉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將我誣賴成殺人兇手,好去替換崢嶸出來,是不是?木棉,你如此蛇蠍心腸,便是忠勇王府教出來的家風嗎?”
“你……!”木棉上前要和她理論,忽聽“啪”的一聲,流星已生生捱了楚南一巴掌。但見楚南面色鐵青,目光冰冷駭人,流星捂着臉愣在原地。楚南的聲音如刀鋒般銳利:“流星,本王原想念在你多年侍候的份上,只要你肯認罪,將保你一條性命。但沒想到,你竟如此執迷不悟,顛倒黑白,本王當真是看錯了你!”
流星雖然也曾因犯錯受過楚南的責備,但從未見過他有如此聲色俱厲的時刻,當下便被愕住,神情裡流露出慌亂的神色:“殿下,奴婢……奴婢是被冤枉的……”她心裡想着這件事畢竟沒有真憑實據,只要抵死不認,他們亦無可奈何。
“流星,你且說說,與你在角門相會的那人,是誰?”滿公公沉聲問道。
流星身體一顫,吱唔地說道:“他是……他是我在無意中遇見的,見着眼熟,便聊了幾句。殿下倘若不喜歡,奴婢往後絕不再跟他來往。”
“眼熟?長樂宮遠距攬星殿,你爲何會爲長樂宮的奴才眼熟?”滿公公問道,燈光下他的眼中精光迫人。
“原來他是長樂宮的人,若不是滿公公說起,我還不知情呢。”流星裝傻充愣。楚南見她不到黃河心不死,甩手便一個布包扔到她面前。那布包砸到地上,發出金屬撞擊的沉悶聲,流星見到它滾到自己腳邊,臉色驟然大變。
“你瞧清楚,這是什麼!”楚南厲聲說道。
流星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滿公公上前將那布包打開,露出了數碇白花花的銀子,足足有一百餘兩。流星素日就愛打扮,在蜀國時身爲一等宮女,每月月錢都花在了衣裳首飾上,自然存不下什麼錢銀。而到鄭國後,她身居崢嶸之下,每月不過三兩月錢,便是悉數存下,也不過六兩而已,這一包銀子,足足抵得上她兩年的月錢。
“奴婢……奴婢不知道……”流星仍在抵賴。
“這是在你牀鋪中搜出來的,物證人證俱在,你還不承認嗎?”木棉質問道。
“是玲瓏!是玲瓏想栽贓陷害我!殿下,我真的完全不知情呀,求殿下明鑑!”流星眼裡嘩嘩流下淚,細心描繪的妝容在淚水浸漬下,紅紅白白混淆在一起,愈顯得狼狽不堪。
“你說是玲瓏在陷害你?”楚南握緊拳頭,指尖刺得掌心生疼。
“她與奴婢同住一屋,素日又出崢嶸不和,纔想出這借刀殺人之計。她怕殿下發現,便趁機裁贓給奴婢,奴婢真是被冤枉的呀!”流星見楚南沒有動怒,便連聲爲自己辯解,“玲瓏背地裡跟奴婢抱怨過許多次,說崢嶸一來,便搶了她的差事,她定是積怨已久,纔會做下這天理不容之……”
啪——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楚南的巴掌已經狠狠落在她臉上。先前一巴掌,楚南仍是留了分寸,但這一巴掌,他卻是處在盛怒之下,絲毫沒有留下餘地。流星被摑得一個踉蹌,半邊臉高高腫起。楚南眼是已盡是厭棄之色:“玲瓏待你不薄,你平素嚼舌根鼓動她出頭,本王可以裝作沒看見。但此事你竟然拉她頂罪,你可對得起她這麼多年待你的姐妹之情?來人!她把帶下去,未經本王允許,不準任何人探視!”
流星渾身顫抖不止,欲撲上去抱住楚南哀求,那兩名太監推門進來,左右將她架住拉起。“殿下……”流星大聲哭喊,滿公公用絲布塞住她的嘴,那剩下的聲音只變爲無力的嗚咽聲。滿公公朝那兩名太監使了個眼色,他們將流星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