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洗煉世間器物的手法,其實是祁震從溯光真人所傳的洗兵訣中演變而來,洗兵訣所重,乃是身心神氣與兵刃鋒芒所合,原本是溯光真人針對祁震所長而傳,然而如今卻大不必如此。
祁震除去了身與器合的部分,只以氣息洗煉,教授祁冉,自己也動手潔淨狐裘。
泥水侵透狐裘,一旦凝固乾硬,那麼就會在其表面留下污漬,難以清洗,即便真要洗淨,過程也很麻煩,還容易損傷狐裘品質。
不過這在祁震眼裡算不上什麼大問題,有過煉製法器的經歷,淨化天材地寶的麻煩程度遠不是清潔一件狐裘所能相比較的,神識只需探入狐裘內中,感知其原本物性,將泥水污漬排除在外,然後輕施法力,污漬就自行剝離開來,輕輕一抖,狐裘潔白如新,而且更加柔順綿軟。
祁冉也是有模有樣的學習,好在此法訣也不算深奧,雖然動作遠不如祁震快,但也沒有損壞一件狐裘。
弄到最後,祁震乾脆以神識一下子鎖定十幾件狐裘,法力同時施展,泥水污漬一點一滴地慢慢滾落。
祁震沒有隱瞞衆人自己擁有法力的事情,反正腦瓜稍微靈通一點的,都慢慢知道祁震是仙道修士,那名已經甦醒的老行商看見祁震將一件件潔白如新的狐裘放回馬車之上,內心卻沒有一點喜悅之情。
自從去年仙道七宗在天威谷比武大會掄選入門弟子,整個天南之地就引起了一股嚮往仙道的大風潮,雖然絕大多數天南武者分不清仙道七宗和旁門散修的區別,可是近幾個月出現在天南之地的仙道修士,都被各路世家大族當作神靈一樣膜拜。
中州的仙道散修早就習慣了與同道的競爭殺戮,面對中州的世家大族也不敢隨意接近,誰知道那是哪個大宗門的世俗附族,唯恐避之不及,哪裡還敢上門裝出一副上仙的模樣。
在天南之地可不同了,一些僅僅是學了幾門簡單法術的散修。就足夠在衆多武者面前展露手段,除非是一心要在無人荒野開闢洞府清修之士,絕大多數來到天南之地的散修,都會找到幾家世家大族,以作供奉來源,時不時的指點一下那些連煉氣境都入不了的家族子弟。
這位百獸山莊的老家主、也是此番跟隨商旅聯盟出行的老行商,就是希望跟苗疆王族搭上關係。日後貿易往來繁忙後,振興百獸山莊。不再事事仰仗於穆家,藉此天南仙道之風,引來一兩名仙長的垂青。
然而仙道修士喜怒不同於常人的消息,這位老家主也聽說過,不過他原本還有信心可以讓來到百獸山莊的修士安心長留,卻沒有想到平生第一次來到苗疆,就碰上了這樣的高人。
比起之前幾個月聽說到的種種傳聞,仙道修士手段何等超幻玄奇,祁震的樸素行爲。卻是如高屋建瓴,重重嵐霧之中,露出通天峰巒的一角,讓人仰之彌高,難見其巔。
如果非要將苗疆王族和中州仙道修士相比,來選擇得罪那一方,老家主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苗疆王族。
不過是一羣野蠻部族的頭子罷了。較之天南還差了幾分,要得罪就得罪了,人家中州的仙長可指不定哪天飛過自己頭頂!
可如果單單是飛過自己頭頂還好,老家主完全沒有想到,這一位中州仙長卻是平平無奇地走過,當初只在眼前晃過一瞬。自己根本沒有留意,果然是超然物外、不同凡響啊!
要是讓祁震知道這位老家主如今作何想象,祁震或許會苦笑一聲,只不過祁震連去了解他們這些人有什麼想法觀感都懶得理會,在他心中,不過就是祁冉一時犯錯弄髒了別人的貨物,自己幫忙將其弄乾淨罷了。至於施展法力,那是手段而已。
祁震越是表現平凡、越是不說一言,周圍環境就越是安寧,甚至到了壓抑的地步,現在整支商隊的人都知道百獸山莊的那對父子惹了一位中州仙長,別說其他販賣貨物的商人,就連與之同行的十幾名保鏢都遠遠走開了,恨不得剛纔拿起兵刃攻擊的事情沒有發生,心中懊惱悔恨不已。
這樣的情況下,這對父子內心承受的壓力可見一斑,老家主好不容易被祁震救醒過來,腦中卻止不住各種猜測和揣度,因爲他根本就不清楚祁震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是要試探老夫?還是要百獸山莊的對頭請來對付自己家族的?或者說欲揚先抑,待會兒弄完一堆狐裘之後就要來殺老夫?
越是這樣想,老家主就越是止不住念頭,而且越想越深,最後腦子裡就剩下絕望,一股氣又是不上不下,臉色慘白,差點又要昏迷過去。
如果沒有祁震剛纔的那道金丹真元化氣運轉,這名老家主還真的要昏厥過去,如果真的昏迷不醒,說不定還是一種拋棄思考的選擇,但偏偏暈不了,那就只能忍受內心的煎熬折磨了。
將所有狐裘統統放好之後,祁震走到百獸山莊那對父子面前,說道:“狐裘我已經清潔乾淨了,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要不要去看看——這句話在老家主耳中聽來,根本不是在說狐裘的事情,而是一種威脅,老家主微微拱手,有氣無力、顫顫巍巍地說道:“不、不用了……”
這句話說出來,就好像耗費了老家主一身的氣力,而他身邊一直攙扶的兒子,也低着頭不敢看祁震,畢竟剛纔自己一番痛罵,要是讓祁震注意起,自己恐怕小命都留不住。
祁震點點頭,也沒有多管,正欲說話之際,身後卻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仙長留步!仙長留步——”
原來早在鬧出爭執之後,商隊之中就有人離開去找商旅聯盟的負責人,因爲那人剛好前往尋苗疆王族商議,眼下這批狐裘可是關係到貿易的重頭戲,不可有失。
祁震轉過身來,輕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林贊你啊。”
此次負責帶隊深入苗疆的人,正是過去祁震認識的林贊,也是商旅聯盟重要人物之一,當他看見祁震之後。猛地停下腳步,嘴巴也變得不利索了:
“祁、祁、祁震先生?”
“是我。”他鄉遇故知,而且不是一次,祁震今日倒是有些高興,剛纔小事引起的不悅也掃除了,問道:“沒想到近一年不見,林贊你就可以帶隊來到苗疆。成長不少啊。”
苗疆地處偏遠,而且路途兇險。林贊能作爲帶隊之人,必然是有相當實力與經驗。
林贊看了看祁震,又看了他身後滿臉沮喪的百獸山莊父子,心裡立刻就明白幾分了,然後恭敬地對祁震作揖道:“看來是我們商隊的人打擾了祁震先生,林贊在此賠禮了。”
祁震擺手道:“我無心追究,你想多了。”
“不知祁震先生爲何來到苗疆?我聽聞先生拜入玄天宗,讓我等欣羨不已。”林贊趕緊將話題轉移開,他也不想祁震繼續在狐裘的事情上糾結下去。
“門中尊長吩咐罷了。”祁震這麼說也不是虛假。雨亦辰的身份當然算得上是玄天宗的尊長,就是他讓自己來到苗疆的。
“哦,原來如此。”林贊不敢深問,祁震拜入玄天宗,僅僅是因爲這件事情,就讓祁家成爲商旅聯盟重要的往來對象,絲毫不敢得罪。更何況祁震本人親至。
“祁震先生不如隨我至館舍,也好讓我等好好招待先生。”林贊說道。
“嗯。”祁震應了一聲,隨即說道:“稍等一下,我留一封書信。”
林贊不知何意,祁震卻在衆人面前修書一封,就好像之前在葛池面前那樣。以法力神識凝聚,而這封信是寫給散修高人德充符的,只要這封信到了德充符手裡,他自然知道祁震的意思。
書畢,祁震將信摺好,然後走到百獸山莊那對父子面前,將信遞給那名辱罵自己的年輕人。對方擡眼看了看祁震,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祁震說道:“你不是說你們百獸山莊想與仙道高人搭上話嗎?我這裡有一封信,你持之前往麗雪芳淵,找到一名叫做德充符的修士,那裡如今已經被變作仙家洞府,沒有絕命風雪,常人來去無礙。”
聽見這一番話,年輕人噗通一聲跪下,他的老父親也跟着跪倒,齊聲哭嚎道:“剛纔是我有眼無珠、狂妄無知,還請仙長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小的吧!”
祁震輕嘆一聲,說道:“你可知你如今爲什麼跪倒在我面前嗎?”
年輕人滿臉涕淚地擡頭說道:“小的不知。”
祁震語氣平淡地解釋道:“我的隨從弄髒了你的貨物,是我疏於管教,有錯先要知錯,而後方能改。狐裘髒了,那就弄乾淨,如果弄不乾淨,那就商榷賠償。而你卻絲毫不理會此點,張嘴叫罵,更是遣人攻擊,如果我不是仙道修士,而是一名普通人,當下豈不是被你和你的手下給活活打死了嗎?而就偏偏因爲我不是普通人,所以才安然解決此事,你覺得,這件事情發生的根由,是什麼?”
“是、是小的有眼無珠、不知仙長路經此地!”年輕人哭道。
“笑話!”祁震嗤笑一聲道:“我不顯露修爲法力,你們誰能看得出我是仙道修士?若不是你一意辱罵、事後又見我手段通玄,你哪裡會知道我的身份?你又因何會心生悔恨懼怕之心?又哪裡會跪倒在我的面前?那是因爲你自己明白,兩方因事而矛盾,不是靠叫罵或者誰先攻擊就能解決問題,反而只會激化矛盾。誰都有憤恨不滿之意,讓而再大的怒火也解決不了問題,你也明知辱罵無用,但偏生話到嘴邊就忍不下來,事後也知道自己辱罵他人的行爲是有錯,卻只看見了我仙道修士的身份……我還是那個意思,如果我是個普通人,眼下就是一具死屍,如果我是如你一般的態度面對他人,你的如今的下場,可能比死屍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