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仔細打量天荒石碑,對符籙之道認識不深的他,也能夠慢慢了解這二字蘊藏的玄機所在。
據赤盛所言,天荒古城可能已經存在了兩千餘年,這種判斷是來自於坍塌廢墟本身的損壞程度來估算,但並不是說天荒古城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變作如今這般的廢墟。
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片殘垣敗瓦之中,沒有任何生靈死亡後留下的殘骸,或許是被黑風暴中的妖蟲吞噬殆盡,或許是在漫長歲月的風暴中被席捲得點滴不剩。
然而天荒古城本身在這種環境之中,還沒有完全風化,另外有特殊的原因,那就是天荒石碑所蘊藏的玄機。
祁震能夠感覺到,在這片雲渦風旋中央,天地靈氣要比黑風暴之外的沙漠更加充沛,同時也相對地平和,與外層狂風異流截然不同。
按常理來說天地靈氣的產生,其實和生靈旺盛程度並無直接關係,只要塵世間還有實際的存在,不同屬性之間彼此激盪影響,就有天地靈氣的運轉。深山老林、靈山秀水之間,不過是生機旺盛,與擁有貴生之念的仙道修煉相吻合,這才導致仙道如今傳承建立的一大模式。
如果是中州仙道修士來到西野之域,在一片沙漠之中開宗立派,或許真的可以做到,可是按照傳統的方式,或許這道傳承初期會非常艱苦,可一旦有成,或許又會變得跟中州傳統仙道有所差別。
這就是天地靈氣對仙道傳承和修士的影響,如今這塊天荒石碑的情形也類似,祁震站在其面前,只覺得天地靈氣呈現一種極爲“純淨”的狀況。
過去的祁震境界未足,對世間很多本質的自然之理並不能完全瞭解,如今回首觀望,發現世間大有不同。
就好天地靈氣,仙道煉氣境的修煉之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引入外界的天地靈氣、然後再自我提化爲真氣,這個過程多少會讓仙道修士有一個誤會,便是以爲天地靈氣有多寡之分,甚至擔心天地靈氣是否會被仙道修士消耗殆盡,以至於未來的後人不得以此方法修煉。
這種擔憂純粹是無稽之談,天地靈氣本質上並非是一團有着微妙形態的氣流或者能量,而是世間存在的一種特殊體現。
不論生機旺盛與否,天地靈氣自有其運轉的規律,就好比西野之域的大沙漠中,天地靈氣則以杳冥無蹤表現,但並非沒有。只不過歷來仙道宗門的道場,大多設立在靈山秀水之間,便讓大多數仙道修士都以爲,天地靈氣充沛的環境,也必然是草木繁盛、人煙罕至之地。
但如今這種想法恐怕要被徹底動搖了,三極五峰之中,光明道的道場就是在世俗繁華的紅棉城中落足,如果光明道未來依舊可以壯大發展,那就說明世間仙道修煉之法,所需要的天地靈氣絕非只有一種形式。
至於仙道修士所謂引入天地靈氣這個修煉過程,並非是吸收靈氣、肉身爐鼎之中便多了某種外界而來的事物、可以增進修爲云云。
與其說是引入,倒不如說是仙道修士參照着這種自然之理的循環變化,來調和自身氣血運轉的這麼一個過程。
實際上,邁入仙道門檻有兩個,一者乃是提化自身精氣爲真氣,二者則是引入靈氣之時,心緒澄明安定與否。
可以說,引入靈氣這個關竅,其實就是爲以後修出神識做下基礎,若無五感諸識沉靜安定、調和爲一,日後修出超凡神識的可能也不大。
而在祁震的瞭解當中,當今之世,仙道修煉之法按照煉體境、煉氣境、煉神境三大境界依次排列,自然是蘊含着相當的自然之理。
但在上古之時,仙真之士的修煉並非完全按照這等境界次第重重精進,有的人以凡胎參悟天地,機緣若至,閃念之間元神顯現;有的人則是一氣如長虹,法通無盡;另有一些在洪荒之中脫離矇昧,肉身體魄可與妖獸異種相提並論。
實際上,世間修煉之法甚多,單單仙道二字難以囊括全部,如今仙道修煉境界次第,無非是最能夠廣泛適用於世人修煉,卻並非世間唯有此道。
尤其是祁震眼前的這跨天荒石碑,表面看上去是符籙之道,但卻更加高深,涉及世間一切紋路顯現、有形有相的玄機。
世間存在的有形事物,必然有着其外表、棱角、線條、弧度、大小、長寬等等,不一而足,是這些種種元素,構建成這個世間可以被人與萬物體會到的直觀感受,如果將這些元素全部拆開,則會是詭異離奇的形態。
符籙之道的根本,則是將世間有形構造的元素,拆開之後又重新組合,所以說,符籙之道本身也是合天地之道、自然之理。
天荒二字,以人間見聞智慧,不僅僅暗中契合了西野之域天地皆荒的狀態,更是在此基礎之上,重新構建出一個全新的世間相。
祁震敢肯定,這塊天荒石碑如果不是處於此地,而是放到別的地方,也會造成方圓附近荒蕪無生。
這並不是湮滅生機的法術神通,而是重新演化世間,也就是說,此地殿堂破敗坍塌,荒蕪杳冥,或許不是外力所造成的,而是這塊天荒石碑的存在,導致這裡環境變化如斯。
一般人、甚至沒有達到煉神境的仙道修士,在天荒石碑面前恐怕都會浮現出要立刻離開的念頭。這樣的想法並不是天荒石碑賦予外人的,而是這種荒蕪絕境自然就會讓來者生出此念。
即便是如祁震這樣的元神修士,都還是感覺到天荒石碑的存在,無形中排斥着自己這個存在。
祁震明白,爲什麼在雲渦風旋中央,並沒有察覺到妖蟲的存在,更沒有什麼妖蟲的操控母體,因爲以那些成羣妖獸的智慧,它們只會本能地避開天荒石碑。
如果說天魔是吞噬生機,那麼天荒石碑則是讓生機消失,或者說是完全趨近於“無”。
直至此刻,祁震終於可以認定,這絕對不是一般的中州仙道修士可以做到,最起碼祁震自己都做不到。
這是要比神通更加高超的境界,如果說煉神境修士是參悟天地法則而修出神通,那麼這塊天荒石碑則是創造法則,創造了一個“無”的法則。
這個“無”,並不是沒有的含義,而是對存在的否定,聽起來非常玄乎,但是以祁震的境界還是能夠分辨出一二的。
能夠創造出一項新的法則,祁震思前想後,似乎也就只有玄天三聖此等人物能夠真正做到,再結合時間上的線索,以及溯光真人的修爲根基乃是太上無爲道,可以證明,這塊天荒石碑的留書人,正是兩千多年前西行的三聖之一太上。
能讓玄天三聖留下天荒二字、創造法則來否定的某種存在,得是多麼可怕祁震心中推演,外面的黑風暴和妖蟲,其實某種意義上是在保護這個所在,不會有外界事物的進出,這樣費盡周折,說明這內中的秘密可能大得嚇人。
而蒼穹城邦的殞落之後,整座城邦毀滅於黑風暴中,化爲內中滾滾沙塵中的一部分,說不定就是用來維持黑風暴的繼續存在,好讓外界與這片天荒古城隔離開來。
要是真的這麼想,那麼數百年前突襲西野之域的那些中州修士,極有可能就是按照三聖指示的玄天宗門人,朝夕之間毀滅蒼穹城邦,以至當作祭品,繼續維持黑風暴的存在。
再或者說,懸浮空中的蒼穹城邦,或許是在天空之中發現了黑風暴內中的特異之處,爲了天荒石碑能夠繼續鎮壓而不受影響,蒼穹城邦滅亡於自身的好奇之中,也未可知。
但是這樣的猜想,似乎都太過狠辣了,因爲蒼穹城邦本身並沒有太多的過錯,在西野之域的典籍中記載,蒼穹城邦是作爲調和西野紛爭的神聖國度,作爲物資短缺的西野之域,戰事的興起不過是平民的災禍,根本不會創造新的事物,所以蒼穹城邦的行爲算得上是功德無量。
而這樣的城邦卻被中州修士在朝夕之間毀滅,城邦之中的羽翼人也就此成爲了傳說。
這種狠絕的手段,玄天宗平日裡絕對不會施展,如果真的跟祁震猜想的相近,那麼只能說明,天荒石碑的確埋藏着某種秘密,而且是足以顛覆浩土本身的秘密。
祁震並不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只不過機緣所致,讓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祁震反而不想因爲秘密背後的恐怖而退縮。
但是既然兩千年來,這個存在都讓前人如此謹慎,祁震當然不能貿然動搖天荒石碑的存在。
祁震放眼望天,日色西移,雲渦風旋中央的陽光也逐漸稀少起來,外面的黑風暴依舊不停旋轉,可怖的狂風異流發出的聲音,讓人心智也爲之渙散。
越是這樣的險境絕地,祁震就越是當成自己精進修爲的磨刀石,明明是完全不適合修煉的地方,祁震就非要閉入定境之中。
天荒石碑之前,金刀劈道倒插在地,人刀氣息交併,金輝緩緩流淌,好似有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在祁震身邊遊移不定。
在天荒石碑創造的“無”之法則面前,祁震感覺自己處於另外一片全新的天地,這並非是異境洞天的感覺,而是全然異於原來天地之外。
這片新天地之中,也有獨異於原來天地的靈氣流轉,而這股靈氣本身就帶着荒蕪的特性,當祁震試圖感受這股靈氣的時候,靈氣無需引入,自行便在祁震體內產生影響。
祁震體內向來霸道無匹的武鬥真氣,在這股荒蕪靈氣面前,竟然絲毫沒能阻擋成功,反而被寸寸消弭,本來強悍得可以分金裂石的武鬥真氣,居然在轉眼間化作虛無。
如果此時有外人看見祁震,就會發現,不僅一身金輝慢慢黯淡,就連祁震的身體都變得和石碑相近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