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艾米四十八
夜是寂的，卻並非無聲，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有蟲子在草間的啾啾聲，還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
秦朗坐在院子裡，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圓圓的月亮象個大玉盤，皎潔明亮，月光似薄紗輕籠着大地，滿天星斗，在深紫色的天幕上如鑽石一樣璀璨奪目。
夜風輕柔，拂在臉上，如孩童溫潤的小手。如此的愜意，秦朗卻半點舒適感都沒有，心裡極亂，如同被追趕進死衚衕的困獸，惶然，悲傷，無措，惱怒……各種情緒交雜在一起，最後化成了——絕望！
是的，絕望！他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只知道來不及，已經來不及了，因爲明天，明天就是產檢的日子！
他嘴角擒着一絲苦笑，要來的終究要來，逃不過，也不可以逃。過了明天，不管孩子是不是他的，他和艾米之間的種種都將要畫上句號。他的人生一早被規劃好，必須按照預定的軌道行駛，不可以偏離方向，更不可以出錯，他的肩上是秦家百年的基業，他必須傳承下去，象父親傳給自已那樣，傳給他的下一代。
他知道他的安排是對的，那樣對誰都好，艾米註定和秦家無緣，不管是秦朝，還是他，都必須斷得乾乾淨淨。或許很多年以後，他還是會想起她，但現在他們必須了斷，徹底的了斷。
餘光瞟到有淡淡的影子慢慢移過來，他坐在沒動，“怎麼還沒睡？”
艾米沒說話，在他身邊坐下來，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秦朗微微一震，低聲說：“我是秦朗。”
“我知道，”艾米閉上眼睛，聲音輕輕的：“我知道你是誰。別說話，我只想靠一下。”
秦朗便不說話了，過了許久，他的手慢慢攬上她的肩，艾米在他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適的姿式偎依着。
有風過來，艾米往他懷裡縮了縮，秦朗說：“夜裡風涼，進去吧？”
艾米沒吭聲，過了一會才重複着剛纔的那句：“別說話，我只想靠一下。”
秦朗只好把她抱緊了些，他的胳膊從背後繞過去，透過薄薄的衣服，可以感受到她的豐潤以及溫熱的體溫。倒底是長胖了些，他猶記得以前，她那樣瘦，臉頰深陷下去，眼睛反倒突顯得很大，自有一種說不出的楚楚可憐，那個晚上，他就是敗給了她的楚楚可憐，以至於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她走的時侯，好象清醒了許多，卻沒有哭，只是用一種悲慟而絕望的眼神看着他，恍惚的轉身而去，她彷彿很冷，雙手抱在胸口，身子佝僂着，腳步甚至有些踉蹌，他看到她背上的肩胛骨，薄薄的兩片高聳着，然後慢慢的淡出他的視線。
不過是四個月前的事情，卻遠久得象是上輩子，令秦朗彷彿有種時光交叉的錯覺。
突然，他覺得肩頭沉了一些，微微側了臉去看，艾米呼吸輕淺而均勻，象是已經睡着了。月亮的清輝籠在她臉上，帶出一絲恬靜，長而密的睫毛下有淡淡的影子，象秋日裡輕薄的霧。他靜靜的看了一會，低聲叫她：“艾米，艾米……”
艾米沒應，只微微皺了皺眉，秦朗無聲的笑，打橫抱起她慢慢的進了屋子。小水正從樓梯上下來，見秦朗抱着艾米進來，不由得睜大了眼睛，自打那天趕集回來，艾小姐和少爺又不怎麼說話了，還以爲倆人在冷戰，怎麼現在還抱上了？忙迎上去：“少爺，艾小姐睡着了嗎？”
秦朗點點頭，“你上去把牀鋪好。”
小水哎了一聲，麻溜的走在前頭，替他開門，把被子掀開，秦朗把艾米放在牀上，脫了鞋子，蓋上被子，走到門口又頓住，說：“小水，你今晚跟艾小姐一起睡，夜裡警覺些，萬一她半夜要個水什麼的趕緊起來照應一下。”
“好的，少爺，你就放心吧，我睡眠淺，艾小姐翻個身我都能知道。”
秦朗點了點頭，遠遠的看了艾米一眼，快步出了門。
第二天是個陰天，以至於艾米看了幾次窗外，總以爲天還不大亮。直到小水進來催她：“艾小姐，你快些吧，今天不是要去做產檢嗎？少爺在樓下等着呢！”
艾米哼了一聲，懶洋洋的說：“讓他等着吧。”
小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問：“艾小姐，你是不是和少爺吵架了？其實少爺對你很好啊，昨天晚上你睡着了，是他把你抱進房的呢！”
“不過是做做樣子，”艾米掀被下牀：“做給你們看的。”
做給我們看幹什麼呀？小水納悶，又不好問。艾小姐一醒來就有些不對勁，說話，神態，都跟平時不太一樣，象變了個人似的。
艾米慢慢悠悠的洗漱，又慢慢悠悠的下樓吃早餐，秦朗一早吃過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雖然好幾次擡了手腕看時間，卻始終沒催過艾米一聲，神情亦是悠閒自在，好象今天根本不用出門辦事似的。
倒是小水察覺出氣氛不對，又不好催促，只是暗暗着急，終於等到艾米可以出門的時侯，已經快十點了。
小吉一直侯在車邊，見艾米出來，殷勤的打開車門讓她進去，艾米卻站着不動，扭頭看身後的秦朗。
秦朗說：“小吉，你別去了，我自已開車去。”
小吉有些意外，卻也沒什麼，只是請艾米坐到車裡去。
艾米卻繞過車頭去拉副駕駛的門，秦朗便對艾米說：“你坐到後面去，後面安全點。”
艾米“嗤”了一聲，要笑不笑的說：“那秦總不真成司機了，我可不敢擔，還是坐前面吧。”
秦朗也不勉強，淡淡的說：“隨便你。”說着便拉開車門坐進去，發動車子，一踩油門走了。
小吉站在原地，看着那輛黑色轎車絕塵而去，滿臉的疑惑：眼看着少爺和艾米小姐的關係一天天好起來，怎麼突然間又變了呢？他們剛纔說話的樣子，就象回到了兩個月前，雖然少爺的臉上沒表露出厭惡，但淡漠疏離是有的，艾米小姐也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他真搞不懂，他們倆個倒底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