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感冒, 胃口不好,心裡胡思亂想, 一頓飯幾乎沒沒吃下什麼東西。飯後,乘車回到家中, 已經是晚上七八點了。一回房間,馬山撲到牀上去躺着,頭重腳輕, 幾乎連刷牙洗臉的力氣都沒有。鍾媽媽翻箱倒櫃, 找出一盒感冒藥,一看, 都過期半年多了, 忙把藥丟了,去廚房給她煮了一碗帶須蔥白水喝。一碗蔥白水趁熱喝下去, 出了一身汗, 鼻子通了, 耳鳴稍稍減輕, 趕緊鑽被窩裡睡了。夜裡醒來一次, 把睡夢時流的眼淚水擦掉, 吁了幾口氣, 再次沉沉睡去。
回家的第三天, 也終於熬過去了。
五月回家的第四天, 除夕前夜。傘讓清又過來找她說話,問她有沒有興趣去鎮上的郵政局做櫃員,如果不想, 還有一個門路,就是去他上班的派出所做內勤,但至少要等上個大半年纔會有空缺出來。他這麼突然一說,她有點莫名其妙,說:“我現在上海好好的,沒有考慮過要換工作。”
讓清像是聽見笑話似的笑了起來:“結過婚,你還準備去上海啊?”
她突然警覺起來:“可我現在還沒結婚啊,我連結婚對象都沒有呢!”
讓清鼻子裡笑了幾聲,轉臉走了,走到門口時,卻突然回頭:“聽說在上海談了個男朋友,結果吹了?”看她面紅耳赤、張口結舌的樣子,又笑了一笑,轉身走了。
看樣子她談朋友失敗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想想也是,鍾爸爸做人這麼高調,有點點好事情,不宣揚到人盡皆知怎麼行。她嘆口氣,本來準備去問問她媽,讓清老是跑來找她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但想想老大沒意思,還是算了。
除夕夜,看完春晚,臨睡前給呂課長等羣發了拜年的祝福短信。給老闆澤居晉也發了一條,不過不是羣發,單獨編輯了一條,只有四個字:新年快樂。澤居晉沒有回覆,不知道看到沒有。她就後悔起來,暗怪自己多事。日本人過年只過新曆,不過舊曆,他的新年在一月一號就已經過完了,幹嘛還要多此一舉。
呂課長大年初一早上給了她回覆,除了祝她新年快樂以外,還特地從海南打電話過來交代她說:“小姑娘好久沒回家了,在家多過幾天,陪陪父母。”
下午,二叔二嬸帶着女兒到她家來閒坐。二叔也是鍾奶奶養出來的兒子,重男輕女的程度和她家其實是半斤八兩,但和五月家不同,二叔兩夫妻重視兒子的同時,也不冷落女兒,因此兩夫妻和女兒的關係都很親密。一家人說話時,爸爸一會兒拍拍女兒的腦袋,女兒一會兒摟住爸爸的脖子,一會兒腦袋貼着腦袋說句悄悄話,然後一家人一起嘻嘻哈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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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坐在邊上嗑瓜子,笑吟吟地看着二叔一家人說話,鍾媽媽看見了,笑着說:“這孩子,盯着人家看,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五月不好意思,慌忙別過臉去,心裡有點酸酸的,對堂妹羨慕得不行。她其實也很想人家那樣親近爸爸,可惜卻不敢。她是個溫順的孩子,即便爸爸這樣對她,她還是想要親近他。但記憶裡面,好像爸爸從來就沒有抱過她,沒有舉過高,沒有騎過肩膀,印在腦海裡始終忘記不掉的,是爸爸橫眉豎目罵自己討債鬼的猙獰面孔,或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而罰她的跪的情景。
從小到大,和爸爸在一起時,她怕惹爸爸生氣,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總是小心翼翼。於她而言,和爸爸兩個人心平氣和地說句話都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小時候沒有過親近的時刻,以至於長大之後,她說話時都不敢和爸爸對視,偶爾爸爸對她說話的口氣溫和了那麼一點,她就會忍不住猜測:怎麼了?爸爸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對我這樣?我今天有什麼功勞嗎?哎呀,好不習慣。
父女做到這個地步,說可悲也可悲,說可憐也可憐。
初一初二都無所事事,每天就是吃吃睡睡,發發呆,想想心事,日子轉眼過到了到了大年初三。鍾爸爸今天一大早就忙進忙出,一會兒出去買點茶葉,一會兒從超市裡拎回幾瓶酒,一會兒去趟銀行,忙得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在家吃。
家潤一個早早輟學的濟南同學結婚,請他去做伴郎,他一大早乘車去了,臨走告訴躺在牀上睡懶覺的五月,他初四五還要去參加老師佈置的社會實踐活動,這一次來不及回家送她去火車站了。
五月和家潤說完話,隨手摸了一本紅樓夢窩在被窩裡看,同時盤算着明天回上海時帶點什麼回去送同事。鍾奶奶隔窗喊她起來吃早飯,才從外面回來的鐘爸爸聽見,說:“叫她多睡一會兒,外面冷,要麼你盛好給她端到房間去。”五月在房間裡聽見,好一陣驚詫。
鍾奶奶端飯進來,五月坐在被窩裡吃好,下牀去洗臉刷牙時,二叔家的大兒媳抱着小孩子過來玩耍,鍾奶奶一看見她,哼了一聲,轉臉就走。
五月去拿瓜子點心招待這個還沒滿十九歲的堂弟媳婦。堂弟媳婦和她說了兩句閒話,看着她身上的羽絨服,突然噗嗤一樂,說:“姐,你身上這件是大娘的吧?看着這麼老氣的。”
鍾媽媽笑着說:“她這趟回來得急了,連替換衣服都沒帶,裡裡外外都是我的。”
堂弟媳婦說:“姐,鎮上超市都開門了,趕緊抓緊去買兩件鮮豔一點的,要不然趕不上了。”回頭又和鍾媽媽說,“大娘也是的,也不說說她,明天就要訂婚了,該打扮打扮的。”
五月腦子一懵,這個時候的驚愕和打擊用五雷轟頂來形容也不爲過,慌到極點,說話時牙齒都打起戰來:“什麼我馬上就訂婚了?!”轉臉去問鍾媽媽,“我怎麼不知道我要訂婚了?!”
鍾媽媽說:“我也是早上纔剛知道的,你爸昨晚才和讓清爸媽談妥條件。他等忙好了,會親自和你說的。”
五月說:“什麼條件?我從來也沒答應過和傘讓清訂婚結婚,你們決定之前是不是要問問我的意見?”
堂弟媳婦一看五月臉色大變,趕緊抱着小孩子開溜了,溜到大門口,才轉個彎,看見鍾爸爸,忙說:“大爺,不好了,姐和大娘吵起來了,你快回去看看!”
鍾家,鍾媽媽柔聲勸說五月:“這都是你爸做的決定,但他也是爲你好呀。你起先談上海的,我們不都是支持你的嗎,結果呢?你又沒那個本事把人家帶回來……過完年又長了一歲,你也不能算小了吧?總不能這樣耽誤下去呀。讓清家這樣條件的,哪裡找去?”
慌過之後,就是憤怒。憤怒與慌亂兩種情緒交織,使得從小溫順到大的五月大聲叫嚷起來:“我不管,我不會和他訂婚,我不會和他結婚,我要回上海!我不會回山東做郵政局的櫃員!”
鍾媽媽爲難地搓着手:“這傻孩子,這傻孩子……郵政局上班哪裡不好?也就讓清家有關係,別人想做還做不了呢。”
這邊正吵着,鍾爸爸急急的跑了回來,看五月叫喊聲中已經帶出了哭腔,就向她招招手:“進房間來,我和你談談。”
父女二人在房間裡坐下來,鍾爸爸率先開口,語重心長說道:“我知道你在上海這兩年長了見識,眼界也寬了,可能不想再回鄉下了。但你也要認清現實,光做夢是沒用的,以咱們家這樣的條件,能找到讓清,已經是燒高香了……”
五月直截了當問:“傘家跟你提了什麼條件?”
鍾爸爸略一遲疑,顧而言他:“我向他們家提的條件麼,就是三金婚房,外加彩禮……放心,我能給你爭取的,自然會給你爭取……”
“他們家不是不願意出這二十萬的麼,爲什麼現在又願意了?”她在爸爸面前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尖着嗓子質問道,“他們家知道我談了上海男友以後還願意出這二十萬的彩禮錢,你到底答應他們什麼了?!”
鍾爸爸對她這種詰問自己的口吻非常不習慣,皺着眉頭瞪着她,說道:“他們家要求明天訂婚,訂完婚之後馬上籌辦婚禮,婚禮就定在正月初十。”
五月冷笑:“原來這就是條件,二十萬,好大一筆錢。爸爸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錢對不對?”
鍾爸爸勃然大怒:“什麼話!我是爲你好,你錯過這個村,再也找不到這個店!”
其實傘家還有其他條件,他看五月反應出乎意料的激烈,沒敢一下子全說出來。傘家父母對於五月在上海談朋友一事很爲惱火,但又拗不過兒子。兒子讓清昏了頭了,聽說五月談了朋友以後,危機感空前強烈,不願意再爲了彩禮死耗下去,每天和爹媽吵翻天,非五月不娶。無奈,他爹媽只好讓步,同意出二十萬彩禮,但婚房加名字這種事情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而且要求即刻辦婚禮。婚禮馬上辦,結婚證卻要等生出男孩之後才能去領。不領證的好處有二:一可以不受計劃生育限制,想生幾個生幾個,二是生了三四五六個女兒也養不出兒子的話,那麼結婚證也就不用領了,直接分了就行。將來重新找人,也不能算二婚,算頭婚,好聽。
至於訂婚儀式,是鍾爸爸費了老大力氣爭取來的,他生平最愛面子的一個人,認爲省略訂婚儀式是對鍾家的不尊重,人家嫁女兒該有的,他鐘家也應該有。領不領證這種事情只要不說,人家就不會知道,但要是不辦訂婚儀式,這個臉可就丟大了。他大年初二和傘家吵了大半天,終於敲定日程,訂婚和結婚都在正月之內完成。
晉-江-獨-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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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