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驚:“怎麼說?”
“他女朋友今天老時間過來看他, 兩個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麼,女孩子突然激動起來, 在病房裡大哭大鬧,去拔他身上針頭, 把他正在吊的水瓶也給敲破了,拿着一片玻璃碴子要去殺他,和他同歸於盡……鬧得太厲害, 連醫生都驚動了, 後來派保安把她請出去了。啊喲,我在一旁勸架時差點被扎到眼睛, 嚇都嚇死了。”
五月隨口敷衍她兩句, 等她走後,打點精神, 進病房去看澤居晉。他正坐在病牀上抽菸, 手背和胳膊上有多出來的幾道新鮮血口子, 五月視而不見, 向他伸手:“煙盒呢, 拿來給我看。”
澤居晉從枕頭下面摸出煙盒遞給她, 她數了數, 少掉六七支, 生氣說:“怎麼抽這麼多?昨天不是說過一天只能抽一支的嘛!”
“忘記了, 不好意思。”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一臉的滿不在乎, 面上毫無歉意。
“今天好點了沒有?”
“嗯好多了,感覺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把煙支從脣上拿開,“多謝關心。”
“晚飯吃了嗎?”
“sa醬呢,吃了沒有?”
“我在問你呢。”
“嘖,這麼兇幹什麼,好好說話不可以?”
護工阿姨在洗手間裡和五月隔空喊話:“一大半都倒掉了!”
五月勸說:“煙別抽了,給我。”伸手去奪他手上煙支,轉眼被他攥住了手腕。
澤居晉攥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說:“sa醬,你以後不必過來了。你有你的生活,而我也總會離開上海。這種日夜都躺在牀上的日子,我正在努力適應,也會漸漸適應,別人對此幫不上任何忙,來再多人也毫無意義,所以請你——”
“澤居桑忘了嗎?”五月不等他說完,“如果不來醫院看你,我怎麼賺加班費?是平時的1.5倍呢!”伸手從他指間把煙支奪下來,碾死在護工阿姨用果皮給他做的簡易香菸缸內。
澤居晉被她奪去煙支,蹙着眉頭,雙手放在腦後,默默躺着,不再和她說一句話。她坐在牀頭,該幹嘛幹嘛,先看了一會書,做了幾道練習題,累了,就趴在牀沿上眯了一覺,一直呆到晚上八點半,護工阿姨也換了班。當夜班的值班護士來爲澤居晉量體溫並換藥時,她就叫了出租車回宿舍。
回到宿舍,剛喂好貓,正在收拾房間時,金秀拉上來砰砰砰敲門。五月開門放她進來,隨口問道:“今天沒有約會?”
金秀拉不說話,把一張皺巴巴的紙片往她手上一塞:“你看看這是什麼!”
這是一張a4紙打印出來的尋人啓事。上面的照片還是她高中時拍的學生照,照片擴大並印到a4紙上後,面目看起來模糊不堪,只能勉強辨認出大致輪廓,但紙上“鍾五月”這三個大字卻再清晰不過。
金秀拉看她臉色大變,手指微微發抖,瞭然地嘆了口氣,說:“我工資卡前幾天被小區旁邊的銀行atm機吞了,今天特意請半天假去銀行拿卡。在銀行門口,看見有人在往電線杆子上貼尋人啓事,上面竟然是你的名字。我就去問那個貼尋人啓事的大叔是什麼情況……”
金秀拉白天在銀行門口遇見的大叔,正是五月的爸爸。五月偷跑的那幾天,鍾奶奶要他去上海報警,請警察把五月捉住送回來,他是把面子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一個人,怎麼肯輕易把家裡的醜事抖摟出去?而且一旦報警,好不好的就會傳到傘家人耳朵裡去,人家惱怒之下,肯定要退親,然後找他賠錢。那二十萬元,已經全部用來提前還房貸了,手頭一分也拿不出。但他這個時候還搭着架子,不願主動聯繫五月。他認爲按照五月以往的軟弱性格,說不定過兩天就會爲和家人鬧翻而感到後悔,同時擔心媽媽,最後自己就會從上海跑回家。再說鍾二叔也跟着勸她,說不定馬上就能把她給哄回來。
結果希望一再落空,等他漸漸惶恐起來,終於捨得放下架子,親自給五月打電話時,發現連號碼都變了。他受不了鍾奶奶的嘮叨,於是匿名打了個電話去上海公安局諮詢:“請問,要是我家孩子和家裡鬧矛盾,跑去上海的話,我親自去上海報警,能幫我找到人嗎?”
上海公安局的警員告訴他:“哪裡失蹤哪裡報案!”
“可是她工作單位在上海,她人應該在上海呀!”
警員一聽,好笑道:“你既然知道工作單位,直接去工作單位找人不就行了?報警幹什麼!”
“我就是諮詢下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報警……”
“在你當地報!反正我們公安網是全國聯網的,不論人在哪裡,你只管在你當地報警,叫你們當地派出所發函到上海來請求協助就行了。再見!”
叫他去讓清工作的派出所報案,和讓清說女兒逃婚,那還不如殺了他算了。
到了初九這天晚上,眼看着再也瞞不下去,他跑去傘家,說女兒在上海的工作那邊出了點問題,要回去緊急處理一下,請求傘家寬限幾天時間。讓清爸媽根本不信,當場翻臉,讓他還錢,結果被讓清給攔了下來。讓清也不和他多話,只叫他儘快把五月帶回來,否則二十萬連本帶利還回去。
鍾爸爸如蒙大赦,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就乘火車來了上海,一路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大洋國際旅行社。一問,才知道她早在一年前就辭職不幹了,當下又驚又悔。以前每個月只知道收錢,竟然連一句閒話都想不起來和她說,當初要是多關心她一句,說不定也就知道她現在的工作單位了。在旅行社一圈問下來,有人說五月去做禮儀小姐去了,也有人說她去浦東一家日企工作去了,因爲旅行社和她關係好點的老員工都跳槽跑路了,具體去了哪裡,竟然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來。
聽見“浦東”二字時,鍾爸爸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自己最近一年收到的錢都是從上海浦東某家建設銀行匯出的,於是打起精神,殺氣騰騰地找到了浦東張江的那家建設銀行,把卡號和名字報出來,結果被告知這張卡也早在前段時間就被註銷了。
他這下終於明白五月是下決心要和他、和鍾家決裂了。不覺又是灰心,又是憤怒,又是害怕。辛苦養大的女兒,還沒收回成本,叫他如何甘心?馬上跑去路邊小店,用自己手機裡以前保存的一張舊照片印了尋人啓事出來,還在尋人啓事下方用大字標明:如有提供線索者,重金酬謝。
到了這個時候,他仍然對找到五月一事抱有一線希望。他也不能不抱有希望,如果找不到五月,家潤的房子就保不住了,他也要再一次成爲人家眼中的笑話了。他也是到今天才驚覺,原來自己一家門的幸福,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都寄託在了這個小時候他覺得多餘、長大後他也很少正眼去看的女兒身上。沒了她,小到學費生活費,大到房子養老,全然沒了着落。
等他真正明白五月的份量之後,又驚又怒又怕,哆嗦着跑到銀行門口去貼尋人啓事,才貼了兩三張,就被五月的同事,金秀拉給看見了。
金秀拉告訴五月她遇見鍾爸爸後的情景:“他說是你爸爸,因爲和你有點小矛盾,把你氣走了,最終和你失去聯繫。自從你走後,你家人對你十分想念,你媽媽和你奶奶都因思念過度而生了病,盼你能夠早日回家,所以就四處貼尋人啓事,希望能夠找到你。喏,這一張是他送給我的。”
五月一瞬不瞬地盯着金秀拉:“然後,你就告訴他我的消息了嗎?”
金秀拉伸手指戳她的額頭:“你以爲我會這麼傻?你初六那天無故缺勤,回來後又送我東西,說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手機號碼也無緣無故地換掉。現在想想,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所以,你是怎麼和他說的?”
“有個在一旁看熱鬧的銀行保安告訴他,一般這種情況,人家銷完卡後肯定就遠走高飛了,哪裡還會留在原地等他來找。我也跟他說,到處貼小廣告有損市容市貌,是違法行爲,要被捉去拘留的。爲了嚇唬他,我拿出手機,當着他的面撥110,他就把剛貼上去的尋人啓事都撕下來,走了。”頓了一頓,又說,“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所以把這張尋人啓事帶了回來,上面有聯繫方式,你如果需要,自己打電話過去聯繫就是。”
“我們公司還有其他人拿到這個了嗎?”
“我想沒有。他纔剛開始貼的時候就被我嚇走了。”
五月哽着嗓子,對她翻來覆去的說:“謝謝你,秀拉姐。”
金秀拉走時叮囑她:“原來轉過賬的卡都銷戶了沒有?如果都銷了還好,總之自己當心點。”
週二,五月請了一天假,一大早跑到瑞金醫院附近看房子。中介小哥忒熱情,騎着個小電驢冒着嚴寒帶她這家看那家看,不叫苦也不叫累。她時間不多,所以只用了兩個小時就作出決定,當場簽了合同,付了定金。房間很小,又是和人家合租,條件遠不如津九的宿舍,但住她和貓足夠了,而且離醫院很近,步行可到的距離。
然後花了半天時間搬家。大件東西都還留在浦東宿舍,只搬了換洗衣服和其他必需品過來,宿舍鑰匙留了一把給金秀拉,請她幫忙照料花花草草。家搬好,把房間粗略收拾打掃了下,安頓好星期五,時間纔到下午兩點。在新房間裡坐了一坐,然後步行去醫院。護工阿姨看見她,自然是要向她打小報告的:“……兩個人鬧翻了,人家今天就不來啦。”
五月進病房去看澤居晉,推開門,就見窗戶大開,窗前一個身影,是澤居晉。他的病牀不知怎麼移到了窗下,而他上半身正探向窗外。五月眼前一黑,不及多想,包一甩,“嗷——”地叫了一嗓子,撲過去,從背後一把死死抱住他:“
作者有話要說: 澤居桑,澤居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