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苗把澤居晉單獨要的五分熟牛排端上,爲了配牛排, 另送了一瓶紅酒來, 澤居寬順手取過高腳杯,爲歐巴醬也倒了半杯, 說:“媽媽生日快樂。”
五月恍然大悟, 怪不得不大願意回家的澤居晉這一次一定要帶她回來,原來今天是歐巴醬的生日。歐巴醬既然在東京, 他也只好到這裡來了。
由美子說:“說起來,媽媽每年的生日都要和晉桑一起過呢。今天你們想好要去哪裡了嗎?”
歐巴醬說:“現在身體不比從前,走不動路了, 就在家裡休息好了。”轉頭對五月解釋說,“每年我過生日,晉醬再忙, 都會帶我一起出去吃頓飯, 就像約會一樣。這一天和他一起過, 感覺接下來的一年就會很順利, 也會遇見很多好事似的。”
五月爲她與澤居晉之間深厚的祖孫情所感動,忙笑說:“我下午休息, 叫晉桑帶您出去約會好了。”
歐巴醬悄聲誇獎她道:“今年變成晉桑了, 很好。”
五月臉紅。澤居晉接話:“歐巴醬下午和我出去兜兜風,看看風景,或是喝杯咖啡,不用走很多路。”
歐巴醬想了一想,答應說:“好吧, 我們去白金大道喝咖啡。”拍了拍五月的手,“sa醬也和我們一起去。”
五月連忙推辭:“不用啦,這是你們祖孫多年的傳統,請一直保持下去。”
歐巴醬笑得很開心:“那不好意思啊,借你男朋友一下午。”
五月說:“沒關係,沒關係。”
說話時,菜全部上齊,衆人暫時住口,開始吃飯。澤居晉牛排配紅酒,他爹澤居寬則喝清酒。父子二人偶爾也輕聲說上一兩句話,大都是澤居寬問兒子平時是否堅持鍛鍊,公司的事業計劃今年能否完成,新年度的事業計劃是否着手製定了等等。
澤居晉話不多,只在父親問起的時候答一聲是,對,大概。諸如此類的,對話雖然枯燥,但總算是有問有答。
五月本來還害怕澤居家人會盤問自己家的事情,所以把一些基本問題在心裡過了很多遍,問起這個問題是該怎麼說,問起那個問題時又該怎麼答。在她的認知裡,不管中國外國,兒子帶女友第一次上門,那麼作爲家長,正常都會問一問對方的基本情況,家在哪裡啦,家裡兄弟姐妹有幾個啦,父母好不好啦。諸如此類的。
但澤居寬自從回來後,除了那句承蒙關照和請坐以後,就沒再和她說過其他話了,甚至連眼睛都很少看向她這裡。
到了這個時候,她就算再傻也該明白了,人家的確是看不上自己,只不過礙着歐巴醬和兒子,無法擺在明面上說罷了。畢竟,以她的出身和自身條件,連錢家那樣的上海底層家庭都看不上,把她視作是洪水野獸,恐怕好好的一個家庭被她這個生嚼大蔥的山東鄉下妹給拖累了。
跨國集團津九的終極boss澤居寬的獨子晉sama?自己想想都不像話。
不過,這其實都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大家都各有各的立場,她都明白,也能理解,所以一開始就沒抱多大指望,指望人家突然眼瞎,很爽快地就認同自己,接納自己。
既然沒抱期望,自然就不會失望,也談不上什麼難過不難過。澤居晉都不在乎他們的態度,自己更犯不着去糾結這些了。身份地位太過懸殊,要是認真糾結起來,自己都會想笑。
因爲從小所處的生長壞境,她這個人遇到什麼問題,向來都是自己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也比較擅長自我調節,不過一時片刻,自己就把自己給勸好了,決定不再去想這些事情,只管默默吃喝着。胃口還不賴。
由美子見飯桌上的氛圍頗爲沉悶,便笑着和澤居寬說:“在家裡,你們父子兩個偶爾也可以說說工作以外的事情。”
澤居寬和兒子因爲多年的生疏,加之澤居晉的刻意冷淡,除了他受傷的腿和工作以外,幾乎沒有任何交流。聽由美子這樣說,他卻找不出話題,轉而和歐巴醬說起話來:“晉回來了,媽媽可以多住幾天再回去。”
歐巴醬說:“都在東京呆了這麼久,百合一直抱怨人手不夠,我也不放心旅館的事情,等到現在,就是爲了見晉醬和sa醬而已。”說話時,向澤居晉瞥了一眼。
澤居晉哂笑:“是怕你晚上見到我太高興,睡不着,影響睡眠,才特地等到今天上午回來的。”
歐巴醬笑嗔:“知道了,你怎麼說都有理。歐巴醬現在看到你們了,明天就可以回福井去了。”
澤居晉把手臂搭在歐巴醬身後的椅背上,嬉皮笑臉道:“歐巴醬留下來,想去哪,明天帶你去,迪士尼樂園都可以。”
歐巴醬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歐巴醬見到你,看你和sa醬好好的,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說完,眼睛有意無意的朝澤居寬和由美子那邊看了一看,由美子察覺,立即低下頭去,澤居寬自顧自喝着酒,面無表情,不知心中所想。
歐巴醬轉過頭,笑着向五月說:“歐巴醬打算明天就動身回福井,你和晉醬將來放了假,再去看我。”
歐巴醬雖然沒有挑明說,但到目前爲止的每一句話,都在表明自己的態度和立場:她是支持孫子和五月在一起的。
五月哪會不明白,心裡感激得要命,卻不敢說話,也不敢有所動作,恐怕一張口,就會流出眼淚水來。
她這個人受得了委屈和冷待,卻受不了人家對自己好。人家對自己表示出哪怕那麼一點點的善意,就會忍不住想哭。
澤居晉笑着答應後,歐巴醬又說:“對了,你們那邊舊曆的春節好像也有一週連休,就那個時候過來吧。我們澤居家的親戚朋友大都在福井那一帶,上次你去,卻沒來得及介紹給你認識。歐巴醬年紀大了,喜歡熱鬧,下次你和晉醬過去,歐巴醬把他們都叫過來吃個飯。”
由美子低着頭,無動於衷,澤居寬卻微微變了臉色:“媽媽?”
歐巴醬說:“就這麼定了。”
澤居寬把手中的半杯清酒一飲而盡,緊抿嘴角,略顯凌厲的目光透過鏡片向五月這邊掃了一眼,五月趕緊低頭。由美子看他杯空,馬上給他添了一杯。
澤居晉放下筷子,一隻手臂又伸到歐巴醬身後去,看着父親的臉色,慢慢笑了起來,神情看上去極其愉悅,以近乎殘忍的聲調道:“好的,我會帶sa醬過去,把她介紹給澤居家親戚朋友們認識。”
中飯吃完,歐巴醬拎上手袋,向五月再次道歉,歡歡喜喜地跟澤居晉出門約會去了。澤居寬下午有必須出席的活動,吃完飯就走了。由美子聲稱和朋友們有茶會,精心打扮了一番,緊跟着也出門去了。
澤居家的人都跑光,五月頗感輕鬆自在,就回自己房間去躺着休息,一本小說還沒翻兩頁,有人敲門,是早苗送來紅茶和一盤切片的網紋瓜進來,五月連忙道謝。
早苗兩手端着托盤入內,嘴裡說:“晉桑走前讓我帶你去花園裡看一看。花園裡有一間花房,很多蘭花都開了,很漂亮,要去看看嗎?”
五月心想自己跟劉姥姥似的這裡那裡亂竄不好,於是笑着推辭:“不用了。”
“還有觀影室,電影什麼的有興趣?”
“不用不用,這兩天乘了很多車,下午就房間裡休息好了。
早苗於是不再問她,把紅茶杯和網紋瓜片一一擺放在茶几上後,卻沒有就此離去,托盤順手放在一旁,在茶几旁跪坐了下來。茶几後面就是沙發,她大概坐不習慣。
五月一看她這架勢,就知道她大概對自己很好奇,要來打探自己的底細了,忙也從牀上下來,學她跪坐在茶几前,爲她也斟上一杯茶。早苗頷首:“那我就不客氣了。”優雅抿一小口紅茶後,開口問道,“請問,鍾桑的家鄉在哪裡?”
五月暗笑,心想果然,告訴她說:“山東。”
“具體在什麼方位呢?”
五月就沾了茶水,在茶几上畫了中國地圖出來,告訴她山東所處的大致方位。
早苗看了一看,表示瞭解了:“我去年在上海時,聽晉桑說起過你,那天他正在陽臺上抽着煙,聲調和平時有點不一樣,我那時就有所感覺了。後來聽說他新交了箇中國女朋友,我猜大概就是你。”說完話,兩手交疊放在膝頭,向五月深深鞠躬,向她道謝,“多謝你對我們晉桑的照顧。”
同樣一句話,說得比澤居寬有誠意多了。五月忙也鞠躬還禮:“不用不用!”
早苗保持着鞠躬的姿勢很久,半天才直起身體,說:“我們小姐以前獨自在海外留過學,在臺灣呆過大概一年多的時間,所以也會說中文,如果她還在,肯定會很喜歡鐘桑。”
五月一時感動,忙說:“是麼,真是開心,能夠聽到早苗阿姨這樣說。”
早苗忙擺手,正色說:“謝謝鍾桑稱呼我阿姨,但是不用了,規矩就是規矩,不可以破壞。這個家中,從過世的老爺和小姐,以及晉桑,大家都叫我早苗,您也叫我名字好了。”
從她口中聽到“老爺小姐”這樣的字眼時,五月心裡不禁有一種恍惚感。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這樣稱呼僱主,聽上去難免有點奇怪。
不過,日本社會等級森嚴,每個人只有生活在“各得其所,各安其分”的等級關係中才會由衷地安全和踏實。所以日本人在每一次寒暄,每一次接觸中都必須要表示出雙方社會地位的性質和程度。任何兩個陌生人碰面,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迅速確定彼此地位的高下,然後決定用什麼方式說話。
五月固然理解,但作爲現代人來說,難免就會產生一種穿越回了古代,生活在話本里一樣的感覺。
但至於眼前這個早苗爲什麼處處與由美子針鋒相對,她到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是九條紗月的忠心舊僕。
感謝麼麼噠,寫小劇場的夥伴們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