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之前,五月竟然遇見了一個熟人, 也是從前在赤羽時的客人。客人的姓名以前都是靠死記硬背, 記得多, 卻記不牢, 時間一長, 一個都想不起來了, 但唯一可以記得的是, 她那時挺喜歡這人。這人從不開酒,也不大和女孩子們講笑話,是美代所厭棄的那一類小氣客人, 但是他卻喜歡看小說, 和五月頗談得來,而且還送過五月幾本半舊的小說和cd,這對於當時學日語的五月來說, 算是不小的幫助了。
五月去洗手間,在洗手間門口和這個客人相遇,未免驚喜, 想不起名字, 就說:“哎呀, 好久不見了。”
這人卻還記得五月名字:“這不是五月醬嗎?你也來日本了?獨自一人嗎?”
五月遙指澤居晉的座位:“我和男朋友一起。”
那人一聽,笑道:“有男朋友了?不過五月醬現在差不多也該交男友了。還在上海工作嗎?現在做什麼?”
“在上海津九,做翻譯。”
“哦,真是不賴,能進津九這樣的大手企業。五月醬在赤羽時就很努力, 是個努力家,努力就有回報。”那人歪着頭,由衷地感慨和讚歎,“能進津九,真是非常了不起。對了,男朋友哪裡人?”
飛機忽然一個顛簸,五月忙貼牆站好:“是日本人。”
那人也跟壁虎一樣緊緊貼在洗手間門上,以防摔跤:“好的好的,恭喜恭喜。”看向前面商務艙方向,面露神秘微笑。
五月看他神色,就知道他肯定以爲自己和古北一帶的酒吧小姐們一樣攀上錢多人傻的老頭子了,忙補充了一句:“其實也是我們公司同事,我上司。”
那人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恰好澤居晉見她久久未回,從座位上伸頭看過來,五月忙指他給這人看:“就是他,就是他。”
那人一看之下,明顯一怔,又忙不迭地誇起五月來了:“不賴嘛!加油加油!我們回上海後再聯繫,最近剛看了《1q84》前兩卷,下次一起討論討論,交流一下感想。”
五月說:“好的,再見。”彎腰向他行了個禮。
“五月醬,再見。”那人亦親切鞠躬。
在洗手間門口寒暄完畢,兩個人各回各的座位。明知道彼此說的都是客氣話,連手機號碼都沒有留,回上海後也不可能再聯繫,但是作爲五月來說,旅途中遇到一個曾經對自己懷有善意、幫助過自己且自己也喜歡的人,仍不失爲一件開心的事情。
結果回到座位上後,五月發現身邊的澤居晉好像不太開心,和他說話,要麼裝睡不理不睬,要麼就以“唔,嗯”作答。一直到飛機降落,都沒和她說一句話。
取好行李出來,兩個人上了出租車,澤居晉繫上安全帶,默默取出手機,專心致志地看着。
五月只好去哄他:“李拉褲絲,李拉褲絲。是以前在赤羽時的讀書小組的成員而已,很有趣的一個人,經常在一起交流讀書感想來着。就說了兩句話,別這樣嘛……”越說越心虛,以前和客人開那種赤羽風格的小玩笑的場景,至少被他撞見兩次。
澤居晉果然沒睬她,只是瞄她一眼,不出聲,繼續看自己的手機。
她討好地替他捏了捏肩膀,同時偷偷伸頭去看他的手機畫面,他察覺,忙把手機拿開。但一瞥之下,還是看清了他正在看的是一篇圖文並茂的文章,文章標題的幾個加粗字體是:江戶四十八手。
光憑標題她肯定不明白江戶四十八手到底是武術招數還是什麼,但一對對赤身男女小人兒糾纏在一起的插圖卻是看得懂的,才一眼就瞬間明瞭,眼睛被辣到,忙縮回頭。
他輕咳一聲,終於開口說話:“這個是目前唯一可以調整和緩解不愉快心情的辦法。”
“……”
十幾二十分鐘過去,他四十八手全部看完,又把圖片放大研究,橫看豎看,暗暗琢磨其可操作性。
他終於捨得收起手機時,她才問:“現在心情緩和了一點沒有?”
“唔,看下來,對御所車這一手比較感興趣,要是今天能得以實踐的話,也許會好一點。”
“……”
“獅子舞看上去也不錯,要是可以和御所車同時實踐,心情會馬上好起來。”頓了一頓,補充一句,“如果窗簾拉開的話。”
五月趕緊扭頭看窗外,把臉貼在車窗玻璃上用以降溫。
十月七號一天,五月在家裡專門用來寄快遞了,除去同事,她朋友沒有幾個,但每次買手信時,想到符老爺子啦,林蘭妃啦,芳芳花店的老闆娘這些人,就會想,哎呀,原來我牽掛的人竟然有這麼多,於是心裡就會一陣滿足,然後大買特買。平常小氣得要命的人,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大方。
上午快遞寄好,下午澤居晉去打球,她沒事情做,就帶着花小姐去了一趟宿舍,經過小區門口的芳芳花店,進去把兩盒白色戀人給了老闆娘。老闆娘開心死了:“喔喲,老是收你送的禮物,那多不好意思!”和她幾句閒話說好,又喜滋滋地向她報告說,“我們囡囡今年一年的學習都很好,下半年的自考馬上要開始了,順利的話,明年四五月份就能拿到上外日語自考的畢業證書了呀!大腳的話靈驗是靈驗的來!你婚禮什麼時候辦啊,辦的話別忘了通知我們,我們也去吃酒席!”
五月含糊作答:“……男朋友倒是有了,也搬到一起去生活了。”
老闆娘拍手跺地板,笑得喉嚨深處的小舌頭一抖一抖的:“那快了,那快了!我就說大腳靈驗吧,你那會跟我回崇明的時候不是連男朋友都沒有嘛?算過一卦,馬上就有了男朋友!是一起去蘇州的那個男小孩對不對,清清秀秀白白嫩嫩的,喔喲,五月你眼光好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停不下來,五月也不去糾正,只是問:“大腳先生會不會有失算的時候啊?”
老闆娘的笑聲戛然而止:“不可能!大腳說你今年結婚你肯定今年結婚,不結也得結!同居不算,一起生活都不算,只有領了證成爲法定夫妻纔算!”
老闆娘的女兒插口說:“五月姐,還有兩個月,要抓緊了,婚慶公司可以看起來了,酒店也可以考察起來了。”
“還有四個月!”老闆娘糾正。
芳芳花店出來,回自己宿舍房間看了看,打開窗戶通了會風,又重新關上,然後下樓去找金秀拉。金秀拉一邊對照清單清點自己要五月幫忙代購回來的化妝品等小玩意兒,一邊問:“這趟回日本見家長去了?”
“嗯,算是吧。”
“他們家怎麼樣?”
五月嘆口氣:“去他們家之前,我差不多就是那個以爲皇后娘娘肯定用金扁擔挑水的農婦。”
“說什麼呢。”金秀拉忙裡偷閒,往她屁股上使勁一拍。
“在我的想象當中,他們家肯定奢華到爆炸,到處金碧輝煌,到處珠光寶氣,結果一看,和古代的寺廟其實也差不大多,院牆上爬滿青苔,房子啦庭院啦,都是很有年代感的古舊建築,沒有一樣是嶄嶄新的,唯一能明顯感覺出和一般人家不同的是,在人工死貴的日本,他們家司機廚師園丁以及家政婦全都有。”
“只有暴發戶才喜歡富麗堂皇,越是有底蘊和歷史的人家,越是要低調。那種人家的男主人麼,肯定是那種沒事時養養花草,喂喂魚;女主人麼,常年身穿和服,偶爾出去交際,話語客氣,舉止親切,但內心卻認爲所有人都低她一等,所以看人時視線喜歡由上而下,而不是平視。”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電視裡看來的。”
“切。”五月翻了個白眼,“不和你說了。”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種人家的兒媳婦不好當。”
“誰說要當他們家兒媳婦了,我永遠都是我自己。”
金秀拉頂了頂她肩膀:“小樣,男神都拿下了,離結婚還會遠嗎?更何況連家長也見了。”
五月欲言又止。
金秀拉一看她臉色,心裡就有數了,忙安慰她說:“他們能滿意反而怪了,不滿意才叫正常,懂?心放寬點,只要你老闆喜歡你就可以了,再不濟,至少和男神愛過一場,此生無憾了對不對?反正我只有一句話送給你:苟富貴,勿相忘。做了老闆娘後,別忘了給加點工資,或者提拔我做貼身秘書,一天二十四小時爲你服務。”
“去去去。”五月不睬她,拿出手機,以金秀拉的寬厚身板爲背景給自己來了個自拍,發給去球場打球的澤居晉用以交差。
金秀拉正經不過三分鐘,等她照片發好,開始鬼鬼祟祟問:“哎,女人,你是怎麼成功引起霸道總裁注意的呢?第一次牀上相見,他說的是:寶貝,弄疼你了嗎?還是:嘴上說着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別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小翻譯而已!”
五月把一本《黑道少主:強寵成癮》丟到她頭上去。她唉系一聲:“咋地啦女人,這麼粗魯和兇暴?”
“因爲我一向引以爲傲的自制力在你這個該死的小女人面前崩塌了!”
金秀拉站起來,趁五月不注意,把她一把按到在牀,死死壓在身下,襲胸,親臉蛋:“女人,你這是在玩火,如果你想激怒我,那麼你成功了!”
十月八號開始上班後,日子平平淡淡,沒什麼大的事情,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十月底參加了一場婚禮。總經理秘書米莉的。
米莉家境不錯,眼光自然不差,找了個公務員老公,是監察局的一個小領導,其人其貌不揚,但是架不住人家社會地位高。辦公室裡的一衆婆娘們聽說後,那個羨慕,那個嫉妒。
米莉家頗爲講究排場,於是就在津九廣發請帖,上至幾個日本人,下至五月金秀拉小唐妹妹這樣的小巴辣子都請了去。婚禮是中西合璧,下午在酒店門口的草坪上放飛氣球,走紅地毯,晚上則回酒店餐廳吃飯。酒席擺了整整五十桌,放眼望去,大部分人其實都是津九員工,互相都認識,感覺像是公司開年會。
公司裡的幾個日本人和部門領導頭頭們坐一桌,不需要翻譯。五月和金秀拉、小唐妹妹這些年輕女孩子就被安排坐在了一起。臺上,婚禮主持人按照標準流程來請雙方父母上臺發言,請新人講述從相知到相戀再到相許的心路歷程,巴拉巴拉,感動流淚。然後交換戒指,親吻對方,做出一生的許諾,巴拉巴拉,又感動流淚。
五月在臺下看得極其認真,該安靜時安靜,該鼓掌時鼓掌。金秀拉哥們姐們多,這種婚禮不知道參加了多少次,嗤道:“都是iso流程,標準模式,一點新意也沒有,有什麼好看的,白瞎了她身上那件vera wang的婚紗。”
五月反駁:“nonono,你不覺得今天的米莉特別美嗎?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笑起來皮膚都會發光哎。”
金秀拉伸頭眯眼看了看:“臉上發光那是因爲高光粉塗得太多了。”頂了頂五月胳膊,寵溺一笑,“寶貝別羨慕啦,你將來的婚禮,會造成轟動的知道嗎?會把她這場婚禮碾壓的,嘖嘖嘖,爛得稀碎,渣都不剩。”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她的晉桑》《八方美人》《給晉桑的一封信》,巴拉巴拉,沒完沒了,絕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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