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五月比平時早半小時起牀, 澤居晉問:“今天去上班?”
“當然,今天不能再休息啦,下午要出發去參加翻譯培訓。”旅行包檢查好,去喂貓和狗, 同時交代他說,“我不在的這幾天,不要太晚回家, 也不要喝太多酒。”
“你去參加翻譯培訓, 純粹是浪費公司經費。”
“我可能口語還行, 但是筆譯能力還有待提高。而且人家都去,我沒有理由不去啊。”
“機票拿來我看。”掃了一眼回程時間,“怎麼回事,不是週五下午結束麼,怎麼要到週六下午纔回來?”
“是呂課長特意交代總務幫我延遲一天的。他是一片好心啦,因爲我沒去過北京, 培訓結束後正好去故宮逛一逛。”
“週五那天是我生日,混蛋。”
“不會忘記的, 放心好啦。如果週六回來太晚, 就週日幫你補過好了。”
“總之不能太晚回來, 聽見沒有?”經過她身後,伸手在她屁股上不輕不重捏了一把。
澤居晉照例要早出門,早飯吃好,穿上西裝外套, 去玄關換鞋子出門,五月照例在一旁幫他拎公文包。他鞋子穿好,從五月手中接過公文包,開門出去時,五月突然想起什麼,忙叫起來:“橋豆麻袋,橋豆麻袋——”一溜煙往房間裡跑。
澤居晉站在門口,笑得非常之燦爛:“不用這麼心急,生日還有幾天,禮物等你從北京回來再送也不遲。”
轉眼工夫,五月從廚房奔出來,把一個大號垃圾袋遞到他手上:“請幫我帶一袋垃圾下去,不可回收,別丟錯了。晉桑路上小心。”轉眼看見他幽怨眼神,很是不解,“幹嘛,看我幹嘛?”
澤居晉沒出聲,拎着垃圾袋出門去了。
二人前後腳到公司。五月一進辦公室,就先去幫澤居晉泡茶,接着預約去機場的車輛。回到座位上,把昨天積壓下來的工作才處理完畢,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十一點。呂課長催她:“小唐車子已經在門口等你了,你差不多好出發了。安檢時間太長,還是早點去比較放心。”
她說好,從座位下面把旅行包拉出來,正要和澤居晉去說一聲,突然從一個內線電話從保安室打過來:“小鐘,門口有人找。”
她在津九工作這麼久,工作時間有訪客來找,這還是第一次。一般來說,和她打交道的那些人都有她的聯繫方式,有什麼事情,電話裡就可以說,沒有人會突然跑到公司門口來找她。
她聽了保安的話後,當時就一個愣怔,下意識地轉頭去尋找澤居晉的身影。她現在已經養成了習慣,不論遇到什麼事情,不論是高興還是不安,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她的晉桑。她的晉桑正在座位上和銷售課的袁課長說話,大概是詢問賬款回收之類的事情。
五月看見他,心裡安定下來,問保安:“是什麼人知道嗎?”
保安告訴她說:“人坐在車子裡不露面,是開車的司機出來傳話的,說你出來就知道了,車子是保時捷!”
五月拎着旅行包,去和澤居晉告別。澤居晉從座位上站起來,大概是想送她到門口,看看滿辦公室的同事,交代她一聲“路上小心,到了打電話”後,又重新坐回座位上去了。
她拎着旅行包出了辦公室,肖系長在後面叫:“五月,五月,稻香村的牛舌餅別忘了幫我帶兩包——”
她回頭,衝肖系長揚揚手,拎着旅行包去更衣室換下工作服,又拎包慢吞吞下樓去。
小唐的別克商務在保安室旁邊候着了,她把包放到車裡去,和小唐說:“我還有點事情,請等我一下。”
她都已經做好和lily或吵或打的心理準備了,結果看見保時捷半開的車窗中露出lily她媽那張因養尊處優而看不出實際年齡的面孔時,不由得一陣愕然。
lily媽仍舊是一貫的貴婦人打扮,頭髮吹得一絲不亂,左右手各戴着一排鑽石大戒指。見到五月,她人端坐在車內,從車窗中和五月打招呼:“鍾小姐,好久不見。” 對五月身穿私服頗感不解,“你們不用穿工作服嗎?”
“我正準備去外地參加培訓。”五月一邊猜度她來找自己的緣由,一邊向她問好:“阿姨好久不見。”
“那真是不好意思,方便說一會兒話?不會佔用你很長時間,十分鐘足夠。”頓了一頓,又向她道謝,“謝謝你還記得阿姨。”
“不用謝。請問……”
lily媽伸手把車門推開:“不要老是站着,來,坐進來說話。”
保安室旁的別克商務內,小唐伸腦袋出來:“五月,你抓緊時間!”
五月對他揚了揚手,彎腰坐進保時捷內。剛坐定,前排的司機突然發動車輛,五月受驚,臉色一變。lily媽倒笑了起來,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她說:“放心好了,大白天的,不會對你怎麼樣。車子堵在你們公司門口不太方便,開到旁邊去,我們好說話。”
果然,司機把車子開到吳老闆的西餐廳門口不遠處停下,人跟着下了車,走到一旁去站着看手機。五月莫名緊張,扭頭看向lily媽的臉:“阿姨,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lily媽繼續不動聲色地打量她:“阿姨就是來看看你,正好也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一下。”
“謝謝。”
“說話這麼客氣幹嘛,以前你還幫助過我們lily。要道謝,也應該是我謝你。”
一番真情假意的客套話說完,lily媽輕咳一聲,終於切入正題:“lily剛從美國回來,就和澤居大吵了一通,兩個人鬧得不太開心,聽說是爲了你?”
五月下意識的想爲自己辯解,一堆話涌上嘴邊,遲疑了一秒鐘,重又咽下,只輕聲說:“哦,我不是很清楚。如果您想找澤居總會的話,他就在辦公室裡面。”
“不用。我今天只是找你,我是想問問你,能否離開津九,和澤居分手?”
不論說的話有多少殘酷,語調卻仍然輕柔緩和,不急不躁,猶如和朋友們談心說家常。這種可以稱之爲好修養,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她知道她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所以纔會篤定又從容。
五月卻沉不住氣了,聲音也不知不覺拔高了幾分:“阿姨,我至今清清楚楚地記得您對我說過的話,您現在又不嫌棄澤居總會是不婚一族了?您又不反對lily和他在一起了?”
lily媽蹙起眉頭:“我一向不喜歡澤居。津九的太子爺又怎麼樣?我們家的家財足夠lily揮霍三世,所以無需津九來錦上添花。更何況澤居那個人是不婚主義,和他在一起,連起碼的安全感都得不到,更遑論其他?我們對lily從小寶貝到大,她自從出生以來所受到的打擊和挫折都來自於澤居……我和她爸爸畢生的願望就是希望寶貝女兒能夠幸福地活這一生,可她卻偏偏喜歡澤居那樣的男人,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五月冷笑:“既然這樣,那您還來找我幹什麼?不是應該勸lily遠離澤居總會麼?”
lily媽大度一笑:“你還年輕,不懂得我們爲人父母的難處,阿姨不怪你。lily從小被我們寶貝得過了頭,平時聽話又懂事,但真要任性起來,誰都拿她無法,不瞞你說,我連後悔生她出來的時候都有,但到頭來還不是得處處爲她考慮?她現在醫院輸液知道嗎?她昨天回去酗酒,半夜被送去醫院……我是從醫院直接過來的。鍾小姐,你想想看,要是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五月情緒激動,眼中漫出淚意:“我知道,您想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對不對?您爲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只好屈尊來和我談對不對?我明白,我都明白!您有您的立場,但是別忘了,我也有!我愛他,我不會離開他!您大可以去和他直接談,不要來找我,我不虧欠您,不虧欠任何人!”說到後來,終於失控,眼淚水啪嗒啪嗒掉了下來,“你們爲什麼都喜歡來找我?爲什麼!”
lily媽掏出手絹不是溫柔地爲她拭淚:“傻孩子,我其實是爲你好。趁彼此之間還留有好印象的時候體面離去,總比雙方鬧到不堪的地步而被迫分開的好。阿姨自己就是開公司的,整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見的人多了,看人還是比較準的。你是個好女孩,和澤居在一起,不是貪圖富貴,也無關其他。你只是喜歡他,對不對?但是,你會願意讓真正喜歡的人遭受不堪的經歷,並在他心中留下糟糕的形象嗎?”
五月突然一個激靈,猛地擡頭:“您說什麼?”
lily媽把手絹收好,望着她微微一笑:“我請朋友查了一下你的事情。雖然一兩天時間還查不出很多,但知道大致情況也就足夠了。你很久沒有聯繫家裡,大概還不知道,你們家境況現在不是很好,一家人病的病,弱的弱……從去年一年到現在,你爸爸就因爲賭博和打架進過幾次拘留所……”同情地輕聲嘆一口氣,“而且,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放棄找你。”
話說的,聽上去像是知心阿姨似的,沒有惡言惡語,語調始終溫柔,沒有因爲五月情緒又哭又嚷而波動一分。但是,效果卻和被癩-蛤-蟆舔到後緊接着又被眼鏡蛇咬了一口一樣,噁心勁兒大,毒力也強。傷口可能細小不起眼,卻一口致命。
五月那以後因爲噁心和打冷戰而多少變得有些恍惚起來,只記得最後掙扎着問了她一句:“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lily媽好像說的是:“雖然我不喜歡澤居,但不得不說,被你爸爸這樣的人糾纏本身就是對他的侮辱。你是不會願意看到他受這樣的侮辱對不對?我家在臺州和溫州有服裝廠,客戶裡面也有日本人,可以爲你安排翻譯方面的工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安排你去美國,我家在加州開有超市和洗衣房,中餐廳也有兩家……你可以去語言學校學習一段時間,之後再考慮去哪裡工作的問題……你們年輕人,有闖勁,也有能力,爲什麼不去更大更好的舞臺上闖蕩一番呢?都背井離鄉出來討生活了,那麼上海和加州又有什麼區別呢?鍾小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恍惚中,五月又聽見自己說:“謝謝,不用了。我週末回上海後就分手。”
lily媽塞給她一張名片,最後又誇獎她說:“我就知道你明白事理,所以纔會來找你。回來後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工作的事情。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去美國。美國綠卡總比你現在的上海居住證要強,對不對。”
保時捷絕塵而去,她手裡緊緊攥着lily媽的名片在風口站了一站,淚痕吹乾後,開始往回走。小唐遠遠看見她:“可以出發了嗎?”
“請再等我一等,就一分鐘。”
走回到辦公室門口,透過玻璃牆上往內看,澤居晉這時背對着辦公桌,靠牆站着打電話。中午強烈的光線,使人目眩,他人沐浴在一片陽光之中,連頭髮梢都在閃閃發光。這樣的人,這樣一個她愛到骨子裡的人,怎麼忍心令他受到侮辱?更何況,就算是死,她也不願被他看輕。
五月靜靜地站在辦公室外,默默看他很久,終於轉身,上了車子,說:“走吧。”
晚上,澤居晉電話打來,責問她爲什麼下飛機後沒有馬上聯繫他,她說:“我有點暈機,忘記了。現在正在餐廳吃飯。”
他就忘了責怪她的事情:“現在好點沒有?”
“好多了,給你聽一樣東西。”她把手機拿開,切換成免提模式,過一會兒,纔拿回到耳朵邊上,“聽見剛剛的音樂了嗎?”
電話那端,他有點不大開心了:“鍾五月桑,你什麼意思?”
五月望着隔壁西餐廳內一對挽手走紅地毯的新人,問道:“晉桑,覺不覺得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非婚禮進行曲莫屬?”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麼麼噠~~
下章應該週四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