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姐兒的奶孃也在,喜滋滋地與鳳樓道:“今天卿姐兒在老太太這裡用的飯,託三姨娘的福,用下好些飯食點心,三姨娘吃什麼,她便也跟着吃什麼。”因美嬋不在跟前,有心要向鳳樓賣好,順便巴結下正得寵的三姨娘,便又笑道,“誰曉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竟投緣得很。”
鳳樓看看卿姐兒,再看看月喚,也笑了一笑。扯過一把椅子,在月喚身畔坐下,看她與卿姐兒將一根紅繩或纏或繞,或穿或挑,一會兒翻成蛛網,一會兒翻成花鳥魚蟲。看她忙着翻交繩,嘴裡還要動來動去地嗑松子,便把她的松子碟子推開,囑咐道:“當心崩着牙。”
月喚道:“不,我偏要嗑。”探身硬是抓一把過來,都丟到嘴巴里。
鳳樓瞪她一眼,摸摸桌上茶杯,同靜好道:“去給她換一杯熱茶上來。”頓了一頓,又道,“要菊花枸杞茶。”
月喚今天偏要和他作對似的,含着一口松子,舌頭都轉不過來,卻還含含糊糊地頂嘴道:“不,我要喝涼茶。”
鳳樓捏了捏眉峰,把盛松子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說:“既然喜歡,那便罷了,把這一碟都給我嗑光。”
她想也不想,張口就來:“不,我偏不聽你的!”把一嘴的松子也都吐出來,向他示威。怕旁邊的卿姐兒聽見,故意壓低了聲音,卻把一雙眼睜得老大,還翻了他一眼,以增氣勢。
鳳樓看着她笑,待涼茶端上來,他先伸手接過來,再遞到她脣邊,溫聲道:“喏,你要的涼茶來了,把這一杯都喝光,吃了許多炒松仁,怕你上火。”
她頭一偏:“不,你碰過的,我又不想喝了!”
鳳樓道:“不行,都喝光。”
她頂嘴:“不,我偏不喝了。我又要喝熱茶了。”
鳳樓暗暗一笑,把涼茶遞下去,也就不再言語了。她見他對自己沒轍,心裡多少有些得意,嘴角便彎了一彎,生怕他看出來,趕緊又板了臉收了笑,轉身同卿姐兒翻交繩去了。卿姐兒手指頭不太靈活,不一時,繩子便要打結,她也不嫌煩,嘰嘰咯咯,嘻嘻哈哈地樂個不停。
鳳樓默默看她許久。從側面看過去,便能看出她的睫毛比一般人又長又密,彎彎翹翹;白裡透紅的一張面龐在昏黃柔和的燈光下愈發顯得嫵媚不勝。他便拉着椅子往她身畔又靠了靠,待嗅着她身上的甜甜幽香時,心尖處像是有個小手在抓撓似的,人就有些魂不守舍起來。實在忍耐不得,手自己便要伸出去理她腦後幾縷髮絲。尚未觸到她的髮絲,她後腦勺上卻像是長了眼睛似的,一個偏頭,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鳳樓屈指往她後腦勺上一彈,眼睛在卿姐兒與月喚身上轉了轉,再問奶孃:“她人呢,卿姐兒在這裡用飯,她知道麼?”
奶孃略一思索,便知他心中所想,忙道:“夫人今天身子不適,叫我抱卿姐兒來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留了飯,因卿姐兒胃口比平常要好許多,老太太高興得很,也吩咐說今後吃不下去飯時,就叫我抱到三姨娘處,請三姨娘幫着喂……上一回在三姨娘那裡吃了飯回去,夫人也並沒有說什麼……”
又替美嬋描補道:“夫人性子近些年雖有些毛躁,但在兒女身上卻同天底下所有的孃親一樣,都是一般的疼愛的,所以咱們卿姐兒去三姨娘那裡用飯,夫人心裡即便有些不樂,卻也未加阻攔過……”
鳳樓想了想,道:“既然老太太也這樣說,那便罷了。”兩腿岔開,一手搭在椅背上懶洋洋地看她二人玩耍。
李大娘侍立在一旁,聽鳳樓與奶孃的這一問一答,心內十分高興,欣慰不可言喻。這些話其實她都已經問過奶孃了,就是怕月喚對卿姐兒太好,到頭來反而吃力不討好。本來美嬋就已經十分忌憚嫌惡她了,進門這許多天,竟是連正眼都不看她一眼,竟是絲毫不顧正室夫人的體統,真真是聞所未聞。但他也能夠想到這一點,可見心裡是處處爲她着想的。她心思單純,沒有想到的,他都替她想到了。
李大娘不禁想起前一陣子去街上算命一事,算命先生說她是個有老來福的,今年下半年還要交大運。果然沒過多久,就入了鳳樓的眼,撥了她去跟三姨娘,得了這麼個好差事好去處。待到三姨娘月喚誕下一兒半女,她的日子也就更好過了。
那邊牌桌上,老姨奶奶連輸幾把,銀子都叫老太太贏了去,老姨奶奶心裡肉疼得不得了,打幾個哈欠,推說熬不慣夜,要早些回去歇息,老太太便叫香梨送她出去。
溫府裡頭,除了老太太以外,香梨任誰都不大耐煩敷衍的,但適才抹牌時,鳳樓坐在月喚身畔,他看月喚的眼神,與月喚那一番眉來眼去情意綿綿的模樣兒想瞧不見都難,因此由己及人,便對眼前這位年紀已老,卻依舊要看人臉色、仰仗旁人過活的小氣老姨奶奶生出些憐憫來。遂扶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了大門口,囑咐同老姨奶奶幾乎一樣年老的兩個婆子小心些走路回去。
再返身回屋子時,聽得廊下伺候茶水的兩個小丫頭在悄聲說笑,一個招手喚另外一個:“你來看呀,咱們五爺,真是……”
另一個頭才伸過去瞅一瞅,趕緊又縮回來,掩嘴吃吃笑道:“都說五爺這兩年改好了,哪裡改了?還不是老樣子。”
香梨悄聲走到兩個小丫頭的背後,涼涼地叮囑一聲:“火爐看好,仔細着些。”兩個小丫頭一驚,急忙收了笑。香梨一甩怕子回了屋子。
卿姐兒的奶孃也隨着屋子裡的一幫子閒人說說笑笑,無意中一個回頭,眼梢瞥見鳳樓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伸到三姨娘的腰窩上去了,堪堪才捏了兩下,即被三姨娘狠狠掐了回去。他咬牙倒吸一口冷氣,甩了甩手,相了相手背上兩個新鮮血紅的指甲印,仍舊不死心,再伸過去捏,再被掐,不得已縮回手,皺了皺眉,隨即攤在椅上不停地捏自己的眉峰,揉自己的太陽穴,一臉的不耐煩。
奶孃好笑又詫異,心道:不好,才上了點年紀,竟然連看人眼色都不會了,再留在這裡只會惹人嫌,虧得我還想叫卿姐兒把他賺回去,看來是不能了。臉上擠了一堆笑出來,急急忙忙上前來把卿姐兒抱到懷中,將她手指頭上掛着的細細紅繩取下,與月喚笑說:“卿姐兒歇息的時辰到了,咱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再過來找姨娘玩耍。”
月喚留戀萬分地拉着卿姐兒的小手:“卿姐兒,你要走啦?你不和我玩耍啦?”伸頭看了看外面,“外頭不是還有點亮光的麼?你這麼早便要歇息啦?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天天都要玩耍到很晚才睡呢!”言罷,伸手緊緊拽住人家的人,不許人走。
跟着卿姐兒的兩個小丫環倒面面相覷起來,卿姐兒今天不過是給了她些許的好臉色看罷了,至於這麼情深似海,這般難分難捨麼?
奶孃哭笑不得,擡眼看向鳳樓:五爺你看,不是我們沒眼色,是三姨娘不准我們走。
李大娘也跟着笑,勸月喚道:“外頭亮是因爲月亮出來啦。她小孩兒家精神短,早該讓人家回去睡覺啦。”
月喚無奈,只得放手。
那邊老太太也已盡興,心裡一高興,把一晚上贏來的銀子盡數賞了身邊伺候的人,又道:“我也倦了,散了罷。”
香梨甩着帕子過來,在老太太膝前蹲下,把頭埋到老太太懷中,撒嬌弄癡道:“老太太。老太太,我不回去了,今晚上就留在這裡陪你老人家好不好?”
老太太往鳳樓那邊掃了一眼,笑道:“你若不嫌棄我愛翻身,好說夢話,那就留下來陪我老人家,咱們孃兒兩個擠一隻被筒罷。”
老太太的牌桌散了,卿姐兒也走了,月喚無奈,磨磨蹭蹭地理好紅繩,隨着衆人退出老太太的屋子,慢騰騰地往回走,鳳樓則揹着手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溫府的後花園內有個小小荷花池,池子裡頭養魚種荷,四周則植有垂柳,平素是個消暑的好去處,兼之這裡風景也好,月喚最是喜歡這裡,每每繞路也要走這條路。因恰好是月中,天上掛着個團月亮,淡淡月光流水一般瀉在水面上,潭中水波盪漾,月光隨之流淌,美得朦朧又有意境。月喚慢慢走着,一邊出神看着水面及四周風景。
到得無人處,鳳樓三兩步追上來,伸手去捉她的手,她嚇一大跳,拼了命似的一把掙脫,臉也隨之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幸而月色朦朧,估摸着人家大約也看不出自己的臉色,但終究心虛,偷偷回頭看有無人留意到鳳樓與自己的動靜。李大娘等人遠遠地跟在後頭,各各低頭看着地面走路,倒像是無人留意到。
鳳樓推了推她,笑道:“哎,怎麼和我倒像是生分了似的?”
一提這話,她更心虛,回頭乜他一眼,只垂首咬脣不語。鳳樓又問:“今天在家裡做了什麼?”
她輕聲答:“練字,繡花,睡午覺。又來老太太這裡請安,和卿姐兒玩耍。”
“還有一樣要緊的沒說。”
她想了想,幽幽道:“吃東西。”
鳳樓悶笑,湊上來,嘴伸到她臉頰上:“是想問你在家裡可想我了不曾。”
他口吻輕薄,一言一動之間所蘊藉的風流之態叫人頭皮發麻,心中狂跳。她心慌意亂,伸手掐下道旁的一朵花兒,拿在手裡,一下一下揪着花瓣往他臉上撒,一面顧左右而言他:“你出去吃酒啦?一身都是酒氣。”
鳳樓張口,往她臉上哈一口氣,她生氣,嫌棄道:“呸呸呸。”
鳳樓彈她後腦勺,手順勢在她脖頸處摩挲了幾把:“問你話呢,想我了不曾?”
她身上肉麻得緊,又怕叫李大娘等人聽了去,急忙擺手叫他住口,道:“你、你——”
鳳樓張口便接道:“我想了,想你的小梨渦,想你的長睫毛。不止白天,睡夢裡都想。無時無刻。”
她生平未見識過這等樣不要臉皮的人,實在吃他不消,再也不願意搭他的話,丟下花朵,捧着發燙的臉頰只顧悶頭急急走路,他卻不依不饒,推她一把:“哎,問你話呢,敢不答我的話?”
她依舊不答。他突然伸臂,揪住她的後領把她拉住,冷不丁地將她一把抄起,平展雙臂,將她身子往外送,挑眉道:“敢不答五爺我的話?慣得你。把你丟到池子裡去洗個澡,要不要?”
他才說過想她,她纔不信他會丟她到池子裡去呢,所以只咬脣睨着他不語。鳳樓手忽然猛地一鬆,她身子一空,嚇得魂飛魄散,“呀”地一聲尖聲直叫,伸出兩隻手亂抓,勾住了他的脖頸,就此緊緊摟住,再也不放鬆。身子拼命往他身上滾,臉使勁往他胸膛上貼,拖着哭腔低聲嚷道:“想啦,想啦,一整天腦子裡都是你。煩死人啦。在以前,我腦子裡想的可全都是吃的啊,見了鬼啦!”
晉*江*獨*家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帝姬,一個亡國帝姬,陶陶。
一個侯爺,一個新朝侯爺,國英。
帝姬曾經很跋扈,
侯爺一直很記仇。
一朝國破落入侯爺手,
侯爺:陶陶,上酒上茶上洗澡水——
此處唸白:落毛鳳凰不如雞。
帝姬:是,知道了,煩死啦——
此處唸白:龍游淺水遭蝦戲。
且看亡國帝姬如何在宿敵手中討生活。
by《菩提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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