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搬過來後,五月把她珍藏起來的這些小電器全部拿出來拆封使用,每天變着花樣煮飯做菜。早上,七月躺在牀上,五月起來給她做早飯,盛好端到桌子上,再把七月當天要穿的衣服給她挑選好放到牀頭,然後去喊她起牀,陪她一起吃早飯,目送她下樓上班。
下午三點,準時一個電話打來,問她是否回去吃晚飯,又想吃些什麼。等她下班回到家時,五月已經在廚房裡忙活了,廳裡必定還會有一束她喜歡的百合。晚飯吃好,澡洗好,她去看電視玩手機,五月洗碗,擦桌子擦地板。然後去洗手間裡給她洗衣服,順便再把晾乾的衣服收進來熨燙。
兩個人也不怎麼聊天說話。五月默默照顧七月,七月享受着體會着五月的脈脈溫情,日子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時候姐妹二人相依爲命的那一段時光。但和小時候不同的是,五月把和七月生活的每一天都當做是對自己的獎賞,因此對每一天都珍惜不已,每一天也都暗自慶幸不已。工作讀書之餘,付出辛勞,儘自己所能去照顧別人的是她;再苦再累,兩個人中最開心的那個,也永遠是她。
七月住在她這裡,上下樓時難免會碰到幾個公司同事,問起來時,五月就大大方方說:“這是我妹妹,也在上海工作。”
別人難免詫異,就會問五月:“你這個年齡段,一般不都應該是獨生子女麼?”
五月就笑笑:“我們家是三姐弟呢。”
別人則會露出會心微笑:“肯定是你爸媽想給你生個弟弟,對吧。”
這個時候,七月一般不說話,就一臉嘲諷地看着她
整幢樓就金秀拉不大驚小怪,反而說:“你們家比我還少一個,我家四姐妹。不過沒辦法,我媽第二胎一下子生了三個。”
還沒等到五月表達她的驚奇,金秀拉又一聳肩,說:“可惜,三胞胎裡只有我活了下來。”
每次七月給家裡打電話,或是接家中來的電話時,五月在旁從不發聲。偶爾她自己打電話時,也從不向爸媽提及七月搬來和她同住的事情。對於她的識趣,七月尤爲滿意。
但也不是沒有不好的地方。七月有時候半夜醒來,時常能看見五月趴在牀頭望着她無聲發笑,或是默默流淚。半夜三更的,不論是笑臉或哭臉,都一樣的滲人;或者她正在看書、在做其他什麼事情時,聽見喀嚓聲響,回頭一看,準是五月拿手機在偷拍她。偷拍不算,還要把照片整理出來,沖印成冊,相冊名就叫做“五月和七月”。忒肉麻。
七月阻止不了她的這些無傷大雅的奇怪舉動,就由她去了。其實五月的小怪癖不止這些,有時候正高興着,忽然心裡咯噔一聲,就趕緊用力掐自己一把,把自己掐到淚花四濺、皮肉青紫爲止。怕的是每天這樣心花怒放,興高采烈,搞不好會有倒黴事情發生,於是她就自己代替老天爺懲罰自己了。
和七月同住到九月中秋節,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和倒黴事,五月就漸漸放下心來,想,看來我這個辦法很有效果嘛。又惋惜小時候太笨,沒有想出這個破解厄運的好辦法,爲此暗暗悔恨不已。
九月上旬,公司成立十五週年,工會組織秋遊活動,地點在東方綠洲。辦公室裡有點活力的人幾乎都參加了。到了東方綠洲,一羣人下了車,安頓好行李就各找各的樂子去了,或是直奔棋牌室打麻將,或是三三兩兩結伴去唱歌。
五月對打麻將唱歌這種事情概不感興趣,她本來打算陪七月去植物園的,但沒辦法,澤居晉也來了。公司裡另外幾個日本人辛苦工作一週,好不容易到了週末,各有各的溫柔鄉,各有各的活動安排,都不願意和一羣中國人跑到郊區吹風看風景,資歷最淺的澤居晉只好代表日本人蔘加活動,和中方員工聯絡感情。
澤居晉一來,同事們默認翻譯小姑娘五月要和他一起行動,所以唱歌也不叫她,打麻將也不找她。只有小唐妹妹形影不離地跟着她,因爲小唐妹妹知道,跟着她就能欣賞到男神的風采。
東方綠洲內有一大片湖,名曰澱山湖,甚美。五月在房間裡安頓好行李,打算去外面划船玩兒。她今天化了淡妝,一頭及肩的長髮披下,高領打底衫外套一件無印良品的薄羊毛開衫,下面配一條長及腳踝的淺灰色百褶裙,腳上則是一雙平跟小皮鞋。因爲一身搭配簡單又低調,七月批評說她年紀不大,卻打扮得像個居家的小主婦,對她評頭論足批評過後,卻又說:“算了,這一身和你的氣質很搭”。
七月說她老氣,但到了東方綠洲,一羣男同事的眼光卻都有意無意地往她身上瞟,像是一羣野狼發現了草原上最鮮嫩可口的那個小羔羊。從男同事們發綠的眼神裡,她就曉得自己今天其實應該挺美。出於自戀心理,她很想去盪船去湖中心,拍幾張美女戲水的照片,誰知出門碰見幾個同事,都很奇怪地問她:“你老闆在湖邊散步,你怎麼不跟上去?讓他單獨行動,要是碰上什麼事情,他和人家無法交流怎麼辦?”
澤居晉中文肯定是會的,但他在公司裡不願挑明,她也就不好再三向人家解釋,說他其實會中文,而且說得極好。無奈,只能收了玩心,和小唐妹妹跑到湖邊去,以防他有什麼需要。
澤居晉好像也沒有什麼需要,四處轉了轉,就順着澱山湖畔散步吹風,完全沒有注意到遠遠跟在後面的兩個女孩子。
他今天穿的是深棕色風衣,牛仔褲加板鞋,背了個帆布包。小唐妹妹扒着五月的耳朵說:“他白襯衫黑西裝也好看,但偶爾這麼一身休閒打扮,讓人眼前不禁一亮啊!上帝啊,這人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啊!他的樣子長得不偏不倚,剛剛好長到我心窩裡去了!你看,他,他連走路的背影都這麼好看啊!”
一陣風吹過來,湖面上蕩起一陣波紋,他額上頭髮被風吹亂,擋住了眼睛,他伸手撥了撥頭髮。小唐妹妹一陣暈眩,趕緊靠到五月身上,嬌弱無力道:“我,我,我的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得歡,我,我都快受不了了!他,這個人,怎一個帥字了得?”
澤居晉雙手□□風衣兜裡,繞着澱山湖畔散了半圈的步,忽然在一個石桌前停下,坐下來,從包裡拿出一包香菸,抽出一支,點燃,抽一口,再從包裡拿出一本書,坐在石桌前一邊抽菸,一邊看起了書。大概是因爲風把書頁吹得嘩啦作響,他吐出一口煙,然後把嘴脣抿得很緊,眉頭微微皺着,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
小唐妹妹幾乎是顫抖着說:“上帝啊,這個男人,他還抽菸?而且他抽菸的動作都這麼有型?主啊,您怎麼可以把這個男人造得這麼合我心意?一個字,帥!兩個字,好帥!三個字,真的帥!四個字,真他媽帥!上帝,您一定是認真聽了您的孩子的禱告,對不對?!”
五月問她:“信教的人可以說髒話嗎?”
小唐妹妹沒聽見。小唐妹妹捧着臉,眯着眼:“不行了,不行了,我又要犯花癡了。”
五月微微笑着看向遠處的澤居晉,覺得時間啦風啦湖面上的波紋啦,都靜止不動了,世界上只剩下他和她。她看得太過出神,都忘記了可能別人會發現她在看他。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時刻,就是感覺面前是一幅畫,而畫裡的這個抽着煙看着書的男人,在她這幾年的夢裡已經出現過很多很多次。然而,即便是在夢中,她也從未敢和他說過一句話;他從身邊經過時,明明近在咫尺,她卻不敢伸手拉住她。就連身在夢中的她都知道,這世間有一種距離,哪怕終其一生,無論怎麼努力,也是無法企及的。所以,不管在夢中,還是在現在,她只能這麼,遠遠、遠遠地看着他。
小唐妹妹心思活絡,纔不願意和五月一起遠遠地癡看男神,她今天是有備而來。撇下五月,悄悄地轉到澤居晉身後,裝作無意的樣子出現在他面前,從背後伸出手來,把一瓶無糖烏龍茶亮到他眼前,笑嘻嘻地打着手勢問他:“這個茶,請你喝,可以麼?”
澤居晉笑笑,接過去,用中文向她說了一聲謝謝。小唐妹妹歡欣雀躍,急忙捂着臉向五月這邊跑。順着她的身影,澤居晉看見了坐在一塊岩石後面正在出神的五月,遂向她揚了揚手,算是打了招呼。五月趕緊低下頭,壓住被風吹起的裙角,然後臉就紅了。
小唐妹妹跑過來,和五月咬耳朵說:“他看的是英文書。”
五月笑:“哦,是什麼書?”
小唐妹妹手一攤:“sorry,我英文一泡污,不認得。我不會日語,他不會中文,我好害怕他會用英文和我說話,所以趕緊閃人了。好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