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仔細觀察,見兩處堡壁中無異門人所列陣型頗有章法,起承轉合間隱隱合乎陰陽之象。但兩家陣勢又頗不相同,排兵列陣顯隱各異。
西北方向六人一組,一排兩組,前後共六。東南方向九人一組,一排一組,共有七排。
而在艮巽諸位又有幾人手持寶劍佔據地形,便如一座八卦爐,將他們包在覈心。
天真道人頭也不回,閉目輕聲道:“搞來搞去就是這乾坤大陣,什麼六龍御天、品物無疆……老夫二十年前就未放在眼裡,如今……哼,裴家小子真敢動手嗎?”
陸英聞此言,再細觀之下,也看出確實乃是象乾坤之卦,六爻如排,六九之數爲基,想來對陣之時變化繁複,可隨時生出八八六十四卦,每卦又有六種變化,便是幾百種戰法。
也難爲無異門中有這等奇才,演出這般陣法。只是不知是否能如臂使指,運轉不息,聽老道長之言,恐怕也不過爾爾。
西北方陣中有一名二十多歲少年,出聲道:“趙老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此所爲何事?真當我無異門是你家庫房不成,來問我討酒喝?”
說話之人是鄭家公子,名叫鄭雷,之前雖聽過天真道人不好惹,但從來沒見他大搖大擺來過谷中,因而大膽出口斥責,想着在門內立威。
天真道人身影在火把映照下油亮閃光,他回頭笑道:“小子,叫你爹鄭九地出來,老夫保證不打他屁股。你小子毛還沒長齊,老夫今天不屑揍你!”
鄭雷大怒,聽他出言辱及父親,就要指揮品物無疆陣上前接敵。
東南方陣中一名三十歲左右男子,連忙叫道:“伯蘇,不可妄動!門主還未發令,我等還是靜候爲好!”
此人是崔家公子崔嶽,與鄭家同爲門主裴機的擁躉,不像韓盧兩家獨立性較強,崔鄭二族向來與裴家極親近。此刻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給門主留面子。
鄭雷受他提醒,也不敢太過擅爲,只是嘴裡仍強硬道:“孟艮兄,這趙老道仗着自己年長,爲老不尊,竟然欺上門來,今天不殺一殺他威風,我無異門在江湖中顏面何存?”
不待崔嶽答話,天真道人又笑道:“你無異門在江湖中有個屁的顏面?老夫六七十年前闖蕩天下時,你們祖宗才搬來此地居住。
“這一甲子倒也安分守己,最近兩三年不知吃錯什麼藥,到處惹是生非……江湖中人不知你們所行也就罷了,若是天下都傳開後,只怕此山此谷永不得太平啦!”
鄭雷畢竟年輕識淺,聞言譏笑道:“趙老道你別大言不慚,我無異門高手如雲,秉承天命行事,有何所懼!我就怕江湖人不知無異門之名,早知道早來拜見,也省得我一一去教導……”
崔嶽沉下臉道:“伯蘇,慎言!你忘了門主訓誡嗎?此話若是讓門主聽到,你又要吃苦頭了!”
鄭雷不由心內一慌,顯然之前苦頭吃得不輕,一時硬氣也不是,服軟也不甘,把一張臉憋得通紅。幸虧火把之下,也看不太清晰。
天真道人自顧搖頭笑了半晌,仍站在原地不肯離去。
許久之後,裴家主堡大門洞開,有兩名僕童抱出兩壇酒釀,走到天真道人面前施禮道:“老道長,門主不知老道長大駕光臨,一時難來迎接。特命小人奉上美酒,請道長享用!”
天真道人見到酒罈,開心笑道:“不用迎,不用迎!裴家小子卻知禮數!這就告辭,不勞遠送!”
言罷伸手接過酒罈,
轉身就走。
鄭雷驚得目瞪口呆,雖知門主寬大爲懷,不願多結事端,但實在心有不甘,忍不住上前攔住天真道人,冷冷道:“這便走了?道長好大的威風!”
那兩名僕童也不敢出言阻止鄭家公子,只有崔嶽忙勸道:“伯蘇,快讓開,門主既然下令,你我怎能無禮?”
鄭雷冷笑道:“孟艮兄,門主下令送他美酒,可沒說讓他扭頭就走……再者,趙老道連個謝字都沒有,豈是我們無禮?”
天真道人笑道:“小子,你是想跟老道一起飲酒嗎?再不讓開,老夫就要帶你一同上翠屏峰了……晚上見不到孃親,可別哭鼻子!”
鄭雷大怒,拔劍一招“萬物資生”就刺向天真道人咽喉。 崔嶽驚呼聲尚未出口,便見鄭雷如風箏般飛起,斜斜落入自家品物無疆大陣中,手中長劍寸寸斷裂,除了劍柄在鄭雷手中,其它幾十節都落在天真道人身前。
崔嶽緊張地抽出寶劍,盯着天真道人動靜,又命六龍御天陣嚴防待命。卻見鄭雷好端端從陣中起身,衆人七手八腳地攙扶着,身上並未有何傷損,才暗暗放下心來。
天真道人看也不看周圍數百人流轉的陣型,打個哈欠道:“天時不早,娃娃們回去睡吧!老夫走了!”
他抱着酒罈當先行去,陸英、朱琳琳笑着緊隨其後。留下崔鄭兩家面面相覷,只得黯然收兵,各回堡中不提。
鄭雷騰雲駕霧摔了一跤,雖未受傷但心有餘悸,終於明白天真道人確實不好惹。他也不敢再出言挑釁,只得裝作強抑疼痛之狀,閉着眼任人扶回去。
山谷北方三裡處,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堡壁,聳立在山前緩坡之上,此刻堡中牆頭有一位滿頭銀絲的坤道。
她髮長過腰,卻不挽髻不用簪,只以一根布帶紮在頸後。雖頭髮雪白,但面潔膚細,渾然不見歲月痕跡。眉目宛然如少婦,口鼻彷彿玉瓊瑤。
她站在牆上,望着天真道人遠去,慢慢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不知是欣賞老道士的從容瀟灑,還是嘲笑無異門衆人的怯懦不堪。
如果韓旭或者盧姑娘在此,一定會驚訝地問上一句:“師父,您何事如此開心?”
可惜,二人都不在谷中,旁人既無從得見她此際尊顏,又不敢開口動問,空負了這曾經傾國傾城的容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