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仔細檢看了幾十具屍體,只有寥寥三四人死於利刃,其餘都是中毒之狀。
韓旭跟在他身後,顯然方纔正是從別墅中出來。此時面無表情看着陸英,等着他發問。
陸英道:“朝日兄,你爲何會來到朱家?又是怎麼發現院中人都死了?”
韓旭吁了口氣,答道:“師門有命,說是雍州刺史郗暉勾結慕容永,想要發動一場陰謀。且說朱旭將軍得到了慕容永的寶物,而郗暉爲了這寶物,定然要對朱旭下殺手。是以命我前來一探究竟,若有可能,想法得到寶物,同時挫敗郗暉與慕容永聯盟。”
陸英道:“郗暉!賊子安敢如此?朝日兄來了應該有日子了,可曾打聽到究竟是何寶物,值得他殺傷數十條人命?”
韓旭沉聲道:“若是我沒有猜錯,應該是傳國玉璽。”
陸英聞言一怔,不由苦笑道:“傳國璽?當年姚萇逼問北漢國主蒲剛,蒲剛稱‘璽已送吳’,怎麼會到了慕容永手裡?”
韓旭道:“國璽事大,豈是尋常人可知也!如今郗暉或許受了慕容永矇蔽,或許從哪聽到了風言風語,總之他自己是堅信傳國玉璽在朱旭將軍手中了。至於他有什麼心思,不問可知,定然是想謀朝篡位!”
陸英搖頭道:“憑郗暉的才幹,恐怕不敢生出此等心思。若說他爲了討好會稽王,我還相信,若說他想稱帝,哼,不是我小瞧他,再給他兩個州刺史他也不敢!”
韓旭道:“權位迷人眼,勢力壯人膽。平常老實的人,到了緊要關頭未必不能做出驚天之事!”
陸英道:“且不論郗暉想做什麼,如今朱旭將軍父女去了何處,韓兄可知否?”
韓旭道:“雖然不知,但我想郗暉應該還沒有得到傳國璽,朱旭將軍可能被他擄走了,且就在這一兩天。若是傳國璽到了他手中,恐怕這裡應該多一具屍身……”
陸英點頭道:“應該如此!不管是不是郗暉擄走了人,至少還沒來得及處理這滿園的死屍。看來要想找到朱將軍,只能去刺史府一問究竟了!”
韓旭道:“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刺史府,不怕自投羅網嗎?”
陸英笑道:“區區刺史府有何懼哉!皇宮內院陸英何處不曾闖過?韓兄若是擔心,就不必去了!”
韓旭道:“韓某不是害怕,只恐不能輕易問出朱將軍下落,反而打草驚蛇。既然陸兄弟執意要去,那韓某便陪你走一遭罷。”
陸英心下得意,你要不去,我自己還真不敢去。此刻有了韓旭作伴,縱然郗暉有歹心,想來也能全身而退。
兩人出了朱家別墅,騎上馬匹結伴往襄陽城來,那蔡彪和朱家闔府屍身,此刻也來不及處置,只好先去救活人。
到了刺史府前,陸英下馬悠然上前,對軍丁講道:京師國子祭酒華亭侯陸英到訪,請郗刺史撥冗相見。
軍丁不敢怠慢,請他二人稍後,飛跑着入內通稟。不一時,府中出來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看模樣應該是幕僚參軍之類,客氣有禮地請陸英入內。
陸英也不含糊,昂首闊步握着刀便走了進去。到了二堂前,那幕僚請陸英與韓旭解下兵刃,脫去鞋履方能登堂。
陸英笑着將刀扔給他,兩腳一踩脫去靴子,當先邁步而過。
堂上空無一人,只擺下四個桌案,且有肉脯蜜餞之類。陸英坐在上首客位,韓旭挨着他入座,那幕僚坐在下首,陪笑道:
“兩位大人稍待,
使君正在處理公務,片刻便至,兩位請先品茗。”
言罷命婢女奉上香茗,還着重介紹這是京師雨花春茶,香氣馥郁飲之如沐春風。
陸英飲了兩口茶,笑問道:“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那人連忙答道:“小人劉西禮,忝爲司馬之職。陸大人年少英雄,天下之人無不讚譽。小人雖癡長几歲,但實在不成器,在陸大人面前慚愧的很!”
陸英道:“劉司馬謬讚了!英才疏學淺,如何敢稱英雄?倒是郗雍州名門之後,如今守衛要津,纔是國之棟樑!”
堂後傳來一人大笑聲:“華亭,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有幾斤幾兩你還不知曉嗎?先帝趕鴨子上架,令郗某如置火上烤,這刺史之位,坐得可真不輕易啊!”
陸英笑着轉頭,盯着郗暉一身官袍從壁後轉來。看他春風得意的模樣,哪裡像火上烤,分明是飄飄然纔對。
郗暉臉上掛着矜持的笑容,眼神清澈無辜,絲毫看不出是他殺了幾十人,又擄走了前任刺史。
若是冤枉了他,陸英實不知道還能去懷疑誰。若真是他做的,陸英也要重新認識郗暉郗公子了。以前同在文學館修書,真沒有發現他有這麼深的城府。
但此時形勢比人強,只得耐着性子道:“使君春風得意,就不要過謙了!陸英冒昧打擾,還請使君勿要見責纔是!”
郗暉立定腳步拱手道:“華亭哪裡話?我們同袍之誼如在昨日,何必這般見外?還是叫我道胤爲好。”
言罷笑着坐在主位,又問道:“華亭此來襄陽是公幹還是……”
陸英道:“不瞞道胤兄,英此來乃是拜見未來岳丈大人。道胤兄可知道朱將軍現居何處,如今身體康健否?”
郗暉仰首笑道:“哈哈,華亭這是急着要迎娶朱小姐回京了,大過年的竟然親自跑到襄陽來了!朱將軍辭官後一直在城外別墅閒居,我臘月裡還去登門拜訪過。
“老將軍身體雖不如往日強健,也還頗爲結實。等到此間宴罷,華亭再去找朱小姐不遲。今日不論如何,你我要不醉不休!”
說着一拍額頭,又道:“失禮失禮,這位兄臺高姓大名?只顧與華亭敘舊,竟把貴客冷落了!”
陸英道:“這位是韓旭韓朝日,在下的朋友。今日在城外偶遇,便一同往兄臺府中來了。”韓旭躬身施禮,並未作何言語。
郗暉道:“哈哈,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人,快傳酒食!”
陸英擺手道:“且不忙飲宴!陸英還有一事動問,不知道胤兄可否如實相告!”
郗暉愣了愣,笑問道:“何事?”
陸英道:“我聽說傳國璽流落到了襄陽,道胤兄有耳聞嗎?”
郗暉面色陡變,拂袖道:“華亭也信這種沒來由的胡話!難道是朝廷派你來緝拿郗某的嗎?若是不信我,將我免官檻送進京就是……”
陸英笑道:“道胤兄哪裡話?陸英豈敢責問於兄?只不過是偶爾聽到了這個趣聞,隨便閒問一句而已。”
郗暉緩和了一會,才道:“華亭,近來荊襄傳言甚囂塵上,都說我勾結慕容永,意圖反叛朝廷。簡直是豈有此理,血口噴人!若是讓我抓住造謠之人,定要將其碎屍萬段!”
陸英道:“如此說來,外間傳言郗兄意圖謀害朱將軍,勾結慕容永之事都是子虛烏有了?”
郗暉勃然變色,起身掀翻桌案道:“陸華亭,我當你是故交好友,特熱情款待於你。誰知你竟然如此污衊郗某,當我是任人揉捏的麪糰不是?”
陸英笑道:“郗兄何必動怒?既然問心無愧,又豈怕陸某污衊?朱將軍無事一切都好,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恐怕郗兄雖身爲州牧,往後日子也不會好過啦……”
郗暉擡起手指着他道:“你!你,好你個陸華亭!今日之後,你我交誼一筆勾銷,別怪我不留情面!送客!”
陸英冷笑一聲,拱手施禮道:“郗使君多保重,望君莫要一錯再錯!”
郗暉一腳踢在桌案上,想要當場發作,又忌憚他身懷武藝,只得恨恨地轉身折返回後堂去了。
陸英與韓旭告辭離去,心中五味雜陳,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出了刺史府,韓旭道:“陸兄弟,我說不必來,你非要試一試。如今可好,非但沒有探知朱將軍下落,還得罪了郗暉,在這襄陽更要寸步難行了!”
陸英道:“起碼現在知道,此事必定與郗暉有關!”
韓旭道:“哦?如果真是雍州刺史擄走了朱將軍,那要找起來實在不容易。”
陸英道:“也不難!郗暉身爲刺史,擄走國家功勳元老,這事肯定不能讓官兵去幹。而且也不可能將人藏在刺史府。我們只需要知道郗暉在襄陽內外有什麼私宅密室,那便基本能找到人了。”
韓旭道:“郗暉才上任數月,又能置下什麼產業?”
陸英笑道:“韓兄不瞭解我吳國權貴,他們皆是高門冠族,走到哪裡都要買田置地。郗暉雖來襄陽不久,但我相信定然不能免俗!”
兩人出了府外找閒漢打聽,果然知曉郗使君在城南新買了一處宅邸。據說是當年一位名士的別院,襄陽城破後其與釋道安一起被北漢擄至長安,最終客死異鄉。
但他留下的別院風景殊勝,依山傍水,因而這些年幾經輾轉,去年冬裡被刺史大人購得。
陸英與韓旭登上別院右側山峰,居高臨下觀察院中動靜。但見院中有池塘二三處,房舍六七排,道路迂迴,樹木蔥鬱,果然是一處養性佳境。
陸英看了大半天,院中似乎並無幾人活動,來去就是兩名家丁在餵馬劈柴,間或能見一位中年婦人端着水盆隱沒於各處廳堂。
韓旭坐在一旁道:“陸兄弟, 何如直接殺進去大搜一番?你在此看了整日,還沒看夠嗎?”
陸英笑道:“不急,切莫打草驚蛇。韓兄啊,你師父與那盧素娥小姐可是同一人?都是玉英真人吧!”
韓旭白他一眼,道:“不錯!怎麼忽然提起我小師妹?”
陸英仍笑道:“沒事,沒事。隨口一問罷了!我只是好奇,令師爲何不派盧小姐來襄陽,反倒讓韓兄來了?按理說,盧師妹比韓兄更擅長此等事情纔對!”
韓旭坐直身子看着他道:“何意?難道陸兄是說我無能嗎?”
陸英道:“陸英豈敢!是我無能,幹韓兄何事!韓兄是爲了玉璽,我是爲了媳婦,你得不到玉璽尚可,我要沒了媳婦,豈不要打光棍了?”
韓旭笑着搖搖頭,道:“真拿你沒辦法!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渾話?現在你我目標都是找到朱將軍,至於玉璽能不能出現,全憑天命了。放心,我聽你的便是!”
陸英笑了笑,並未答言。他知道此行必須要仰仗韓旭,還不能露出自己內力全失的模樣,所以一直想要避免武力對抗。
若是讓韓旭知曉自己慘狀,能不能得到他幫助先不提,更恐怕要惹來滅頂之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陸英與無異門數次爭鋒,難保韓旭心中不會存有敵意。此刻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怎敢真把他當成知心朋友。
天漸黃昏,陸英正要放棄,準備與韓旭強闖別院。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檐下一閃,陸英心頭狂跳,就怕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