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末時分,出城往南先行,待天黑又折而西北,於淮河畔尋一背山僻靜處,砍伐幾株小樹,粗略紮成筏子。
宋演與華旬先渡,過河之後,宋演在岸邊警戒,華旬撐閥返回,接應孫安富、石亮二人亦同乘木筏,自下游百丈處過河。
四人棄閥登岸,迅速緣山北行,宋演於夜中觀看河畔兩峰夾峙,心想若能於此佈置關隘烽火,必定極有震懾之效。
趕了半夜,月上中天之時,趕至一處村鎮,遠望鎮中置戍塢堡,夯土圍牆,深溝作塹,鄉人皆棄房舍,囤聚塢堡之中。孫安富言此處即是鳳台鎮,四人避入林中暫歇,尚未見陸華亭到來。
當時中原戰亂頻仍,胡、羯、鮮卑、氐人兵革不息,北地漢人大多聚鄉黨宗族,結塢以自保,多者千餘人,少者數十家。各塢堡之內以家族自治,里正鄉紳既是家法也是國法。強盛豪族往往數十堡同氣連枝,朝廷官吏也輕易奈何不得。
若有強敵來攻,據堡自守,堅壁不出,今日降趙,明日順漢,不與官軍爭強但也絕不可肆意蹂躪。因而,當時各族各國紛紛爭取豪族支持,極盡籠絡。
宋演四人等了約半個時辰,遠遠望見南邊行來一人,道袍拂塵,飄然物外,正是陸華亭。宋演正自納罕,那周公子何在?
只見陸華亭走近鳳台塢,口中清嘯一聲。不一刻,塢門大開,奔出十餘匹駿馬。宋演大驚,正欲上前接敵。
但又遠望見馬上騎士下馬與陸華亭見禮,有三人略說幾句,即上馬回堡,想是本鎮土著。待塢門重閉,陸華亭與餘下兩人牽馬向林中走來。
宋演走出樹林,邊走邊打量來人,只見一人與己年紀相仿,氣度瀟灑,一望可知素來養優,貴氣逼人。另一人三十來歲,胡服帶刀,氣息沉穩,步履矯捷。
那貴公子必是周氏公子無疑,另一人大約是周家侍衛。宋演上前施禮,周公子嗯了一聲,帶頭上馬,對陸華亭道:
“道長,此處邊境情勢複雜,我等趁夜往西北疾行,天明之後再做計較。”說罷當先打馬而去。侍衛緊隨其後。
陸華亭對宋演一笑,道:“昌明兄,隨我來。”言罷亦上馬馳去。
宋演四人不敢怠慢,均自乘馬相隨。一夜疾奔,天明時已行出百餘里。
此時天光大亮,宋演遊目四顧,但見村落丘墟,田園荒蕪,道路多野獸,野有新枯骨。
三五年間,北漢國屢次興起邊釁,連年侵蝕南朝疆土,淮河兩岸邊患不絕。故除了少數佔據險要的塢堡壘壁之外,大部分鄉野遺民死傷逃亡殆盡,一片焦土,野獸晝出。
衆人又行四五十里,人困馬乏不堪驅使。那周公子言道:“前方即至汝陰郡,我家與本郡督軍有故交,可入城借宿。”
不待宋演、陸華亭答話,已當先馳往城門。
衆人無奈只得跟隨。好在周家與北地多有私貨往來,的確認得汝陰守將,周府侍衛與城門吏驗過信物,安然入城。
入城之後,周公子領衆人來至一貨棧,那貨棧竟也是周家產業,只是明面上由督軍將軍遠親領銜掛名。
周公子下馬入內院,宋演等跟隨其後,自有貨棧夥計安頓馬匹,準備飯食。
周公子對陸華亭、宋演諸人道:“在下週啓,草字孟光。與諸位同受太傅之命,深入敵境,深知必定艱險重重。然在下早將生死置於度外,誓不辱使命。望諸位鼎力相助,共成此事。
“在下不才,
亦曾聽人言:‘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我等欲敗北漢國百萬之師,無非以順討逆;欲聯合北方豪族共成大事,無非先取信於人。
“昨日接報,北漢國徵南大將軍陽平公蒲戎,受命帥二十五萬大軍南下爲先鋒,大軍已至洛水。沿洛數十塢堡壘壁震懾於漢軍勢大, 紛紛勞軍逢迎,如我等五七人空口白舌,縱使抵達洛陽,也恐無以說服各豪族,使其倒戈相向。漢軍百萬,吳軍勢微,且洛陽懸隔中原,漢近而強,吳弱而遠。如此怎能取信於人,使不助強而助弱,不歸近而服遠?不亦難矣!
“幸而又有密報,那蒲戎驕狂大意,欲趁我軍不備,急攻取壽春,僅帥五千輕騎,兼程南下,今夜將至汝陰,督辦攻城之具。此天賜良機,我等若能於其立足未穩之時,於汝陰取其性命。一者,可救壽春之危。二者,可破北漢之膽。三者,可取信於中原豪族。如此三者,當可一博。道長以爲如何?”言罷,笑望向陸華亭。
陸華亭心中思慮道;“周氏之情報迅疾,看來遠出朝廷之上。難怪太傅要將使命交於周家。這周公子養尊處優,想不到竟如此殺伐果斷,謀慮深沉。只是想要刺殺徵南大將軍談何容易,汝陰已入北漢之手數年,經營良久,若無內應難如登天。”
當下笑答道:“孟光兄稱我名即可……兄之謀略才幹,在下自是仰慕已久。如兄所言若能斬蒲戎之首,大事將成一半。然蒲戎乃是北漢宗室重臣,位高權重,出警入蹕必不輕忽。倉促之間若無萬全籌劃,徒然打草驚蛇,還當慎重也。”
宋演聞言也甚敬服周公子才略膽識,知此謀若成,足以名震天下。當下上前建議道:“周公子,陸道長,宋演不才,甘受驅使。自信若能靠近蒲戎五步之內,必取其首級。良機難得而易失,只要在蒲戎入城之時,稍加攔阻,宋某趁亂髮起,可有七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