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五重寺,又名道安寺。漢主蒲剛攻破襄陽,恭迎高僧釋道安來長安,入駐該寺。道安幼時學佛法,曾拜佛圖澄爲師,在百姓心中如當世活佛。蒲剛甚爲敬重道安大師,常常來此諮詢國事,出巡狩獵等都將其帶在身旁。
此時,有一名身着赭黃僧袍,手持佛珠的中年大和尚悄然來到五重寺。他笑吟吟走過殿閣,直往方丈行去,一路竟無人攔阻。入得方丈室內,大和尚躬身施禮道:“師兄,如你所言,果然找到那人啦!”
道安大師端坐蒲團,正閉目思索,案上擺着幾卷梵文佛經,還有紙筆等物。紙上墨跡未乾,工整寫下半幅小楷,顯然方纔是在翻譯經典。大師在五重寺多年,譯出佛經數十部,共計幾百卷。還編纂了中土第一部系統的精錄《綜理衆經目錄》,更是第一位以“釋”爲姓的僧人。
聽到來人講話,道安大師睜開雙目,微笑道:“道元師弟辛苦,爲何如此急着回來?”原來尋到方丈之中的正是在江東與宋演熟識的道元和尚,他竟是釋道安大師的師弟。
道元和尚笑答曰:“那人出身寒微,欲在亂世揚名,除非戰場拼殺……師弟我少不得出手相助一二,免得還未顯貴,就死在妖人手中。”
道安大師道:“元象宗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多管。王老道也非好惹之人……”
道元和尚仍笑道:“師兄,你這裡可有酒肉,我走了千里之遙,餓瘦了一大圈!”
道安大師無奈一笑,吩咐小沙彌端上酒饌,就在這經案之上,請師弟大快朵頤。佛教剛傳入中國時,並無禁葷腥之規,直到梁武帝在位,才立下如此戒律。是以當時飲酒吃肉,並不犯戒律。
用完酒食,道元又問道:“師兄,那西域胡僧妖術害人,絕非善良之輩。雖然有元象宗撐腰,但你何必要忍讓於他?這次我已探知其虛實,不如……”
道安大師擺擺手,輕聲道:“除惡務盡……這個胡僧不過泛泛之輩,偶爾施展些妖術,只是唬人罷了。何必放在心上!”
道元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忍不住道:“我來長安路上,在驪山之南,曾遇到兩位有趣的人。男的似是個老道,女的卻是個美婦人……本來想跟上去看看他們有何不可告人之事,卻不想此二人手段不弱,竟能發覺我暗中窺探!”
道安大師嘆息一聲,道:“讓你少管閒事,你總是不聽……”
道元繼續道:“他二人好像在鑽研武學,一會兒槍法,一會兒掌法的,看模樣還頗有點門道。”
道安大師又道:“難得你還能稱讚別人……”
道元接着道:“師兄,我非是不懂稱讚別人,只不過不常遇到高人耳……我正看得有趣,不防被那中年美婦發覺,不動聲色地借切磋之際,向圈外挪了幾步,忽而轉頭展開身法,向我藏身處衝來。若是我不動手,恐爲她所傷。要是動手,又怕打鬥中傷了別人性命。師弟我豈能被美色所誘,生起憐香惜玉之情?當即一掌拍出,揚起漫天塵土,逃之夭夭也!”
道安大師笑着搖搖頭,縱容着師弟胡言亂語。道元又笑道:“師弟我在前面跑,他二人拼命追。追了半夜,兩人恐怕連我大光頭都不曾看清,卻也真有點耐力……師兄,你說這二人是不是元象宗的人?”
道安大師面色一正,斥道:“我方纔說,讓你不要管元象宗之事,轉眼就忘了?”道元見師兄動怒,忙低頭賠禮,訕訕退出方丈之外。
道安大師吁了口氣,
閉目仰頭“望”着上方天際,心中暗道:“師弟塵念過重,如何能升入兜帥淨土?只願他沒有找錯人,往後能在江東弘揚佛教,多積些功德吧……”
而道元從方丈出來,閒極無事就在寺中游逛。走到正殿之旁,見有一位二十餘歲公子,扶着石欄杆低頭沉吟。道元看他良久,見其氣度不凡,於是上前笑道:“施主,旁人來寺中都是求佛護佑,消災解難,富貴多福,施主爲何仍悶悶不樂?”
那公子擡頭見一大和尚慈眉善目,頓生親切之感,拱手笑道:“大師,晚生一時思及人生,不由駐足失態,讓大師見笑了!”
道元問道:“不知施主思考的是何等人生?”那公子道:“晚生記得佛經有言,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難免一時惆悵。”
道元笑曰:“觀施主風采,定然是大族子弟,想必身有官職,何須如此愁苦?”那公子道:“大師所言不假,晚生確實無病呻吟了,罪過,罪過!”
道元道:“施主倒是頗熟佛經……”那公子道:“晚生姓姚,名興,官拜太子舍人。自幼喜好佛法,常常仰慕道安大師神采,故來五重寺拜佛。”道元又道:“姚舍人爲何不直接求見道安大師,請他爲你開示疑惑?”
姚興道:“姚興如今位卑名羞,不願打攪大師清修……待日後,定要爲大師光大寺院,弘揚經文,令普天之下皆崇信佛法……”道元心中一凜,暗道此人好大的志向。當下卻微微一笑,施禮道:“姚舍人恕罪,貧僧尚要去念經,這就別過了罷。”
姚興也不挽留,笑着與他見禮分別,自往寺外行去。道元望着他背影,嘆道:“此人他日必是昌明小友一勁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