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節

分水蛟苦於兵刃太輕,不敢硬碰;小道右是山,左是水,中間只有近丈空間周旋,小巧功夫無所施其技。花花太歲的開山大斧柄兒特長,展開來整個空間全被封實,分水刺簡直無用武之地,真是毫無還手之力。

但分水蛟也不是弱者,左閃右鑽偵空兒攻出一兩招,上下齊出,左右飛射,挑點掛抹倒也夠狠。

兩人一交手,其餘的人光瞪眼,插不上手,除了由水下走,小道已無法通行。

青蛟呂昌突然一打手式,首先脫掉外衣,露出渾身青繡,墳起如山的肌肉,刺隱肘後,悄然鑽入水中去了。

接着下水的共有十名大漢,後面出洞蛟也帶着十餘個人趕來,在後戒備,接替了青蛟。

嘩啦一聲水響,青蛟由水中鑽出,由後面猛撲三陰一絕,分水刺寒芒似電。

老道冷哼一聲,撤下長劍回身揮出一劍。“錚”一聲兵刃相觸,溜出無數火花;老道橫飄兩步,青蚊震飄五六尺。

白帝三蛟中,青蛟功力最深,雖左手略有不便,但專用一柄分水刺卻更爲精純些。

最差勁是老大分水蛟,他自小便駝了背,先天不足,可是也不等閒。

兩端一交手,飛天鼠被擱在中間,十分愜意。突然,水中一陣水響,十餘名大漢飛躍出水,向兩端一分,前後一搶,兩下夾攻,好一場狠鬥。

花花太歲前後受敵,不由火起,大吼一聲,一斧崩開分水餃的分水刺,身形突轉,大斧疾掄身後大漢“哎……”了一聲,斧過腰斷。

他又“猛虎回頭”回身大吼,“錚”一聲盪開襲來一刷,再向前反掃而出,“錚”

一聲分水蛟右手刺脫手飛出王丈外落入江心,大斧已臨肩頭。

分水蛟一咬牙,向後以鐵板橋身法一倒,左手分水刺脫于飛射,直奔花花太歲前胸。

花花太歲無暇傷人,一擡斧柄,崩飛襲來之刺,但末料到水上冒出一個人頭,貼地滑進,寒芒一閃,同時襲到足脛。他狂叫一聲,撒手扔出大斧,向將欲滾開的分水蛟砸去。

大斧將分水蛟的胸膛劈開,斧刃直入地中近尺。花花太歲右足已斷,“吧”一聲向前仆倒。

水上突襲的是出洞蛟,他奔前兩步站起,雙刺猛揮,將剛倒地的花花太歲雙腿全卸下了,兜心一刺,由背心直貫前胸,嗚呼哀哉!

飛天鼠力敵兩名大漢,三截棍乃兵器中最難使用,而又十分霸道的玩意,但吸“嘩啦啦”聲中,勁風怒號,只二五照面,便將一個大漢天靈蓋砸個稀爛。

出洞蛟剛趕到,另一名大漢恰被掃斷雙足,飛墜入江去了。他大吼道:“交給我!

退!”幾名大漢“撲通”一聲退入水中;出洞蛟欺身便搶,兩人遂搭上了手。

另一面三陰一絕佔盡上風,三賊中老道功力最高,也最陰狠,迫得青蛟步步後撤。

凡是由後面襲到的人,老道全不在乎,他也不回身應付,盡憑聽風辨器術閃避,任令來人撲近,在閃避之中,悄悄地反手擊出他那成名絕學三陰手。在他逐步迫進五六丈的距離內,身後躺了八名渾身發青,氣血正在凝結的大漢。

青蚊愈打愈心寒,分水刺已遞不出招式了。

飛天鼠遇上了出洞蛟,棋逢對手,但聽金鐵交鳴之聲大起,兩人硬碰硬放手搶攻。

三截棍矢矯如龍,點打盤掃三棍齊舞,曲折盤旋選出奇招。分水刺疾似電閃,尋暇蹈隙快逾靈蛇,奇奧霸道各逞絕學。

三陰一絕這時已將身後撲來的大漢全行擊斃,無後顧之憂,雄心勃發,清嘯一聲,展開搶攻。

青蛟心中早寒,但事已至此,只好放手一拼,分水刺“龍門三擊浪”絕着出手,左右猛切,大吼一聲,刺尖向上一崩,突然一絞一震,手腕一緊,迎胸便劈。

三陰一絕冷哼一聲,斜身塌肩,長劍錯住刺身,向前急送。青蛟分水刺一推,剛要向下沉腕,突然寒芒倏伸,那劍尖突向前急吐,竟然平空伸長六寸,不偏不倚貫入青蛟前腕,撒手丟刺仰面便例。

出洞蛟眼看兄長喪命,二哥又被三陰一絕劍中套創的絕活刺倒,知道大勢已去,發出一聲厲嘯,突然向後急退。接着是連聲吶喊大起,末死的人全向後撤走。

“走得了麼?”飛天鼠得意洋洋凌空猛撲,三截棍抖得筆直,快似奔電,向出洞蛟後腦便砸。

出洞蛟說聲“你找死!”不退反進,挫腰急撤,分水刺向上猛切飛天鼠雙足,左手連揚。在三陰一絕趕到的剎那間,他發出一聲悲憤厲笑,“撲通”一聲,潛入清江走了。

飛天鼠身在空中,分永刺一到腳下,他向上一縮,猛地向前一竄,雙足上揚,頭下腳上反穿而下,好俊的輕功!

可是就在他剛躬身穿下的瞬間,三枚奇薄的梭子鏢已經連珠似射到,他想再飛,已經無能爲力了,三校梭子鏢已有兩枚射入腹下,狂叫一聲跌下地來,眼見活不成了。

空蕩蕩的山徑上,只有三陰一絕孤家寡人一個,此外,還有十二匹無人照管的馱馬。

隱伏在旁的逸雲,輕輕一笑道:“這可好,省了不少手腳。”

“我去收拾這惡道。”如黑躍然欲動。

逸雲拉住他說道:“且稍待,荊州三龍的人來了,讓他們替我們押回太平口,豈不省事多多了?”

果然,來路上一批驃悍人物飛奔而來。三陰一絕已走到馱馬後端,衝來人喝道:

“快些!天魔夫人來了麼?”

最先奔到的大漢恭敬地答道:“據說昨晚按時蒞莊,道長要否先走一步?”

“不用了,紅貨要緊,這是貧道獻與兩位夫人之物,關係至巨,貧道得親自押運。”

三陰一絕在前,數十人押着十二匹馬向迴路揚長而返。

逸雲低聲吩咐如黑一些話,如黑點點頭,如飛隱去。

當夜二更左右,馬隊趕到枝江和磨盤州之間,人馬都疲乏了,便在一處小鎮歇宿一夜。

三更天,客店中來了兩條幽靈似的淡淡黑影,點倒了守更小賊,打開了同色的十二個大包,揚長而去。

店中住着的三陰一絕,正和衣躺在牀上假寐,桌上一燈如豆,窗戶末關,突然一縷柔和的微風,由窗外射入,輕輕拂過他的睡穴,他竟然一覺睡到大天亮。

凌晨,他倏然醒來,發覺自己竟然和衣睡到大天亮,不由失驚道:“我也許真的老了,連一天兩夜也挨不過哪!”

店家送來湯水,他洗漱畢,吃過早餐,一疊聲催衆賊拾掇上路,向荊州三龍的莊子急趕。

而凌晨時分,太平口一葉扁舟,由甘虎甘風兄妹倆悄悄押運,船輕水急已經下去近十里地,直奔武昌。

在同時,太平口客店之中,鴻安鏢局的少東主甘龍,沈老鏢頭,還有個冒牌子的甘虎,正氣勢洶洶地到處宣揚,說荊州三龍不守江湖道義,竟然奪了他鏢局的一支重鏢,那鏢是重慶府知府大人的寶物,是產自青城的一株九葉玉芝,事後竟不承認,不是明明要砸鴻安的招牌麼?說不得今兒非找荊州三龍還個公道來不可。

太平口與荊州一水之隔,這一宣揚,不消一個時辰,便傳遍了附近一帶市鎮。九葉玉芝!這還了得?那是玄門方士昇仙成道的至寶,武林中固本培元的聖品,誰不想瞧瞧?

要沾上一瓣兒豈不後福無窮?

這一來,聞風趕來的武林朋友確是不少,齊向荊州三龍府上趕。而甘少東主一行人,卻並不動身,說是要等重慶府派兩位師爺前來作主云云。

午後,兩個一高一矮,高個兒臉色灰黑,矮個兒面色青灰,頰旁一塊老大胎記的斯文人,大例咧進了店,官腔十足,催着甘少東主和一羣鏢師上路,撲奔荊州三龍府第,要上門索鏢。

不用猜,這兩人就是逸雲和如黑,由於天魔夫人一羣女妖已到,小如黑磨着逸雲,硬要他將鍋底灰淡淡地塗上一層,免得他那俊面兒被女妖們看煞了。逸雲纏他不過,只好依他。

至於那位江文錦。夜來逸雲將那救來的大閨女請出,告訴了她全家被害的實情。那大閨女姓範,家中原是武昌府的富商,錢多了一家子動了遊興,想花錢一遊三峽風光,豈知遭了奇禍。她一慟幾絕,痛不欲生。逸雲看清江文錦倒是個有血性的人,將如黑搜來的一包金銀交給他,要他伴送範女返回武昌,爾後好好做人。

江文錦叩謝了逸雲、如黑,護送範女買舟下航。由於這一念之慈,江文錦日後倒幫瞭如黑、逸雲一次大忙。

一行人連趟子手全算上,共有十六人之多,治浩蕩蕩直奔荊州三龍莊院;兩位師爺卻乘了兩頂涼轎在後跟着。

未時正,一行人到了荊州三龍的莊院。

遠遠地,一羣凶神惡煞由三陰一絕率領。押着十二匹馱馬,也到啦!

莊門吊橋已經放下了,有兩個莊稼漢各扛着一把鋤頭,站在吊橋這一面,不住向大道上瞧。

甘龍等人將近吊橋,十二匹馱馬也到啦。衆人讓三陰一絕神氣地走過,莊中涌出十餘名大漢慌不迭過了吊橋,迎接馱馬。

第一匹馬正一隻前蹄踏上橋板,突然河邊草從中,射出一匣九枝連弩,兩枝射中第一匹馬,七枝徑奔橋中的三陰一絕。馬匹一聲長嘶,撲地便倒。

人羣剎時大亂,叱喝之聲暴起。

三陰一絕不愧老江湖,弩匣機簧一響,他便知不妙,突向下一伏,滾到橋邊,身軀向下一墜雙手抓住橋緣。箭卻將他身畔四名大漢射倒,他猛向上一翻,貼着橋面竄回,驀地大吼道:“狗東西,滾出來答話。”

橋那面,一個雄揪揪大漢拔出單刀,向橋側草叢撲去。

在人吼馬嘶聲,一條灰影以飛雁投林身法,掠向左側矮林,他背後正揹着一具諸葛連弩。

驀地裡,路旁矮林中響起一聲長笑,接着人影一一現身,共有二十六名之多。

而河對岸,草地後荊棘叢中,現出荊州三龍的一羣狐犬,彎弓搭箭向對岸引弓待發。

馱馬之後,有人吆喝一聲,皮鞭“吧吧”作響,十一匹馬狂奔越過吊橋。

矮林前的二十六個人,似乎不想攔截馱馬,任由衆賊驅馬奔入。

三陰一絕走在最後,他傲然瞥了二十六人一服,正想發話叫陣,讓在路旁的甘龍已哈哈大笑,向二十六人喝道:“兄弟們,你們可以走了,咱們已證實這些馱馬背上之物,正是咱們的紅貨就成了。”

原來第一匹馬倒地,由於傷不在要害,馬兒在地上一陣嘶號掙扎,鞍側貨色裂開,露出有“鴻安鏢局”印記的兩個黑色大包,十分岔眼。

二十六名大漢徐徐後撒,三陰一絕豈肯幹休?他伸手去拔腰中長劍,作勢要飛撲矮林。

“且慢!道爺。”甘龍突然向他大喝,又道:“剛纔七枝弩箭並不想要你的命,故而先射馬後射人。你想找我的夥計麻煩,只要你身形一動,準會變成刺蝟;二十六人中有十三具諸葛連弩,那是應付羣毆的毒玩意,你吃得消?”

老道果然不敢妄動,衝甘龍陰陰一笑道:“小輩,你就是鴻安的少東主飛刀甘龍?”

“就是區區在下,不服氣請一試在下的九口飛刀。”

“拔刀刃!”老道怒叫,向甘龍走去。

甘龍呵呵一笑,手一抖,袖中冒出三把柳葉刀,落在掌心閃閃生光。他說道:“道爺,你注意了,我的刀一發九把,雙手和肩背有各種不同的飛刀發出,你小心了。”

說完,右手緩緩前伸。老道向左一閃,拔出長劍大吼道:“你不敢和道爺在兵刃見真章?道爺不和你較量暗器。”

“蠢才,這難道不是兵刃?枉你自命武林人物,連暗器也沒弄清,甘某明發飛刀,怎算暗器?哈哈!三陰一絕的三陰手,劍中吐氣的鬼蜮伎倆,纔算暗器哪。”

三陰一絕心中一驚,不知甘龍因何知道他的名號,和自己仗以成名的絕藝,不由駭然。正在進退兩難,不想救星突現。

莊門內,出現兩個高大老兒,墨綠團花罩抱,頭部迢遙巾,長鬚拂胸,鷹目生光。

正是出現在白石江,攔截綠衣劍客夫婦的荊州三龍的老大混江龍鄭龍,老二禿頭龍鄭虎,他藏有頭nb,看不見禿頭。

接着擁出一羣兇悍大漢,兩翼一張。混江龍沉聲叫道:“道長何必和甘大鏢師一般見識?請入莊再說。”

甘龍目送三陰一絕走了,亮聲兒向身畔一位鏢師說道:“勞駕王兄再走一趟,說鴻安鏢局甘龍再次投帖拜莊索鏢,一行十六人,還有重慶府兩位師爺一同候教。”

王鏢師應諾一聲,探囊取出一封大紅截角拜帖。拜帖截角,表示“閣下如不識相,咱們拼了。”他大踏步上前,昂然過了吊橋,到了混江龍面前八尺,高舉拜帖躬身行禮道:“在下王方平奉敝鏢局少東主甘龍所差,二次前來投帖拜莊,請鄭當家過目;一行十六人並有重慶府二位師爺姓名均列帖後。”說完,雙手呈上。

混江龍身後閃出一名大漢,上前接過拜帖,踱到混江龍身側,打開取出名帖,雙手在他眼前展開。

混江龍就下人手中略一過目,陰陰一笑道:“傳話,鄭龍兄弟恭請甘大鏢師十八人入莊。”

大漢放了名帖,對王方平說道:“敝上恭請甘大鏢師等十八人入莊。”

王方平抱拳行禮告退,大踏步轉身過橋,將話傳到。

甘龍走至涼轎前,躬身道:“荊州三龍有請,勞師爺移玉進莊。”

轎門一掀,首先出來了逸雲,第二乘轎也出來了小如黑。兩人一襲長衫,手搖名貴摺扇。如黑手上還多了一卷三尺長的畫卷兒。喝!原來像一雙奇醜的黑鬼,尤其是如黑,那醜怪的尊容,夜間出現不嚇人才怪。

逸雲一出轎,首先就是一頓官腔:“怎麼?在莊外就步行?本師爺跟知府大人,參謁布政使也轎至堂下方行下轎升階,荊州三龍草野莠民,怎敢對本師爺無禮?”

甘龍肚裡暗笑,這小兄弟裝得真像!口中卻說道:“請師爺原恕,這是武林朋友投帖的規矩,沒奈何!這些都是不講王法之人,師爺只好委屈些兒……”

“住口!怎麼不講王法?荊州三龍敢造反麼?知府大人的貢物也敢槍,成話麼?本師爺即行呈文請湖廣佈政使大人,殺他們的頭,抄他們的家,男的凌遲,女的撥入教坊司,看他還敢對本師爺無禮?”

他們這邊一彈一唱,把荊州三龍氣得暴跳如雷,咬牙切齒。尤其是禿頭龍,聽說女的要送教坊司爲娼,憋得七竅生煙,大吼一聲便待搶出。

混江龍說道:“二弟,且慢發火,等會兒好好治他就是。”

如黑上前打圓場,笑道:“華夫子,所謂入境問俗,你我何必和這些莠民一般見識?

走吧!”

“領路!”逸雲摺扇一擺,跟着甘龍大搖大擺過橋。

一進莊門,混江龍把甘龍恨牙癢癢地,想立時治他難看,哈哈一笑道:“少東主二次蒞莊草舍生輝,鄭某深感榮幸,這次竟把六扇門中的人帶來了,難得!咱們該親近親近。”

說完,抱拳一禮,跨前兩步,不懷好意地伸出虎掌。

甘龍也哈哈一笑,回了一禮說道:“一再打擾,前輩恕罪。知府大人一再責成,事不由己,尚望海涵。”他也跨前兩步,泰然地伸手。

兩人雙手一握的瞬間,逸雲突然跨前一步,摺扇搭在甘龍的右肩上,不悅地說道:

“甘鏢師你是守法良民,竟然與劫鏢賊親近,你目中還有我華師爺在?”

混江龍只覺掌骨欲折,一股渾雄內力由甘龍掌上發出,循經脈直震內腑,感到渾身一霞,額上大汗如雨,老臉變了顏色,頰肉不住抽搐。他想抽出掌來,但哪裡能夠?甘龍的手掌,像只燒紅了的大火鉗,鉗得他齜牙咧嘴,動彈不得。甘龍卻緊握不放,轉頭向逸雲歉然地道:“請華師爺見諒則個,這是江湖規矩,草民吃這門飯,無可奈何。”

所有賊人一見混江龍的窩囊像,嚇了個心驚肉跳。論年歲,混江龍比甘龍大了一倍有奇,論修爲,甘龍不過是邊疆的土鏢師,再強也到不了這一地步;荊州三龍橫行長江水域,名列一流高手,怎麼一握之下,竟然狼狽到大汗如雨,渾身發抖?他們想上前,卻又不敢不遵江湖規矩,主人不放手,誰也不可排開的哪!

逸雲摺扇仍擱在甘龍肩上,冷然地說道:“不成!本師爺乃知府大人執法之人,不能知法犯法,不許親近。”

甘龍只好向混江龍歉然一笑,手一鬆,說道:“前輩休怪,來日方長,在下定然多向貴莊好漢親近。”

他手一鬆,混江龍如逢大赦,慌不迭抽回手掌,長呼一口氣,氣結地說道:“老朽魯莽,未能遠迎,甘師父海涵,請。”

他口氣一軟,衆賊全皆一震,不用說,老傢伙準吃了大虧,不然豈肯低首下心?

“不敢有僭,前輩請。”

混江龍和禿頭龍前導,將客往裡請。越過廣場,是一排石階,階後是有座麗的樓房,朱漆大門大開,混江龍請客入廳,轉過外廳屏風,是一處寬大的天井;說天井,不如說是院落,兩廊是客房,天井中花木扶疏,一條走道直通二進大廳堂。

逸雲一面打量形勢,一面嘔荊州三龍說道:“嗯!倒像一個暴發戶的殿堂,不像個賊窩子。聽說窩子有什麼山寨垛窯,有忠義堂分金殿,這兒卻沒有。喂!老賊,你這座樓房叫什麼樓?什麼殿?說給本師爺聽聽。”

禿頭龍驀地止步,回身厲聲大吼道:“閉上你的鳥嘴!惱得二太爺火起,等會兒活剝了你這……”

“反了反了!”逸雲也提高嗓子叫,又道:“本師爺擡舉了你們,還狗咬呂洞賓在本師爺跟前咆哮?本師爺擡舉你們一聲賊,沒罵說你們是賤種,不是擡舉你們麼?不見古往今來,全是賊的天下麼?有了天下,賊又何妨?你這走狗再敢咆哮,本師爺定然抄你的家,男的凌遲,女的送教坊……”

禿頭龍惡狠狠跨前一步,右掌上提,倏然發出。

逸雲一把拉住甘龍,向前一送,說道:“甘鏢頭,這老狗要動武,給我打!”

恰好禿頭龍一掌發出,甘龍信手一揮,那尖嘯着的勁風,竟被擋向左側,“嘩啦”

一聲,八尺外一排花盆被勁風四面崩飛,接着“乒乒乓乓”砸個粉碎。

禿頭龍駭然變色,他這一掌已用了全力,想將逸雲震斃,不想甘龍輕輕一掌,就將如山暗勁露偏,他能不害怕?

甘龍接偏暗勁,抱拳陪笑道:“二當家休怪。華師爺讀書人,不知江湖規矩,在下這兒賠禮尚請海涵。”

逸雲卻不管他們,眼望那些碎花盆,奇道:“咦!這是啥玩意?自己嘩啦啦破啦!

準是有狗兒經過,狗爪子狗尾巴碰破了的。”

禿頭龍恨恨地一咬牙,回頭就走,腳步沉重,顯然他心中恨極。

甘龍一拉華師爺,跟兩龍走向大廳。

樓高兩層,甚是宏麗。大廳中,中間一排虎皮交椅上,坐了一羣男女,空出中間一張,大概那是留給主人混江龍的。上首是昨晚現身的花和尚,他旁邊是天魔夫人的大妞兒如霞,她今天是一身大紅錦衣,大紅長裙,渾身是火,美得教人不克自恃,與那晚一身輕羅又自不同。她上身斜出交椅把手,半倚在花和尚的手臂上,眼波兒媚,甜笑兒勾魂攝魄。

她的右首,是一個三角臉弔客眉的老鬼。老鬼之右是二,姐兒如雯,她是一身桃紅納紗短衫兒,桃紅長裙下翹起一雙要命的同色蓮瓣兒,衫裙薄得不像話。

中間交椅之左,依次是巫山怪姥、天魔夫人、地煞夫人和一個滿臉陰沉,雙目寒芒閃縮的瘦長個兒,年紀約有五十出頭,兩太陽穴高高鼓起。

在衆人身後,排列着紅紅綠綠六名令人心動神搖,媚笑如花,春情漾溢的天仙美女。

天魔夫人身後,正是最美的五妞兒如煙,她一身翠綠,亮晶晶寶石也似的媚眼兒,不住向花和尚直瞟。

兩廂下,叉手挺胸站着三十二名橫眉豎目,傈悍雄壯的大漢;他們之前,分列着兩排檀木椅。

混江龍領着衆人跨入大廳,花和尚正一手捏着如霞的纖纖玉手,一面轉首向天魔夫人身後的如煙,眯着狗眼淫笑。衆人一進門,禿頭龍的沉重足音,將花和尚的目光吸引了。他驀地回首,倏然站起。

那青灰臉膛,頰上一塊胎記的小輩,不是昨晚那小夥子麼?再一看逸雲,雖則臉已變黑,但那穿著打扮,和那端正俊秀的五官,怎能瞞得這奸滑的老江湖?小小子他不怕,卻怕那大小子,他突然臉上變色,只一吸氣,身形快逾電閃,倒飛竄入內堂,剎時不見。

“和尚別走!”逸雲大叫。

他不叫倒好,那口音把和尚嚇得屁滾尿流,溜得更快。

逸雲知道追之不及,臉一板,官腔又來啦:“好啊!哪個廟裡不守清規的和尚,竟在這兒犯彌天大過。甘鏢頭,給我查,大明聖律對不法和尚從不寬貸,本師爺要重重治他。”

他在說可沒人聽他說些啥。但所有的人,全都臉上變色,鼎鼎大名技絕江湖的花和尚,連武當掌門也懼他三分的兇僧,竟被一個鴻安鏢局的小鏢頭唬跑,豈不邪門?

甘龍陪笑說道:“師爺別生氣,在下知道那賊禿叫花和尚一宏,咱們把鏢索回後,再找他不遲。”

混江龍倒抽一口涼氣,暗叫一聲糟!糟得不可再糟,倚爲長城天下無敵的花和尚,竟然被甘龍這小子一嚇便路,望影而逃,還有誰敢出頭?剛纔握手較量,他已吃過苦頭,確是沒有勇氣再試啦。

虎皮交椅上的人,全都站起,臉上佈滿訝然的神色,向甘龍惑然地打量。

天魔夫人一行,對鴻安鏢局的人物知之甚詳,甘龍的藝業斤兩,算起來不值一提,怎麼竟會將大名鼎鼎的花和尚嚇跑了的?左首那三角臉老人,更是困惑地一皺眉。

混江龍和衆人進入堂中,甘龍看了堂上衆人一眼,不由心中打鼓,卻硬着頭皮抱拳一禮,說道:“在下甘龍,因失鏢之事,打擾諸位清興,恕罪恕罪。”又向混江龍道:

“甘某眼拙,可否請大當家爲在下引見引見?”

混江龍淡淡一笑道:“理當如此。”便從中起依次引見,指着巫山怪姥道:“這位是巫山怪姥……”

那三角臉怪人叫鐵鷹爪馮翔,乃是北地大名鼎鼎的綠林之雄,在河朔山東一帶,橫行半甲子罕逢敵手。

瘦長個兒更是來頭不小,武林中三歲小兒也知陝西有個太白山,太白山下有個太白山莊,太白山莊有個五陰鬼手申天豪。申天豪的師父五毒陰風汪修全,乃是江湖五怪中最爲陰險的主兒,而五毒陰風的師父祁連陰魔,更是跺下腳天動地搖的人物,當今六大門派的掌門,算起來全是這老魔的晚輩。

這個瘦老兒,就是五陰鬼手的同胞兄弟排行第二,追命閻羅申天傑,一個專門收買人命的主兒。

再引見八女;五個妞兒不再多述,另三名無關宏旨,不必浪費筆墨。

甘龍也將己方之人報了名號。另外兩位一是華師爺,一是許師爺,都是重慶府的名夫子,奉知府大人的鈞諭前來催索失鏢,必要時可以請調湖廣的兵馬協助。

誰也沒注意兩位師爺,對官府中人武林朋友不恥與交。

混江龍請甘龍等人到西首檀木椅就座,逸雲又嚷道:“什麼?本師爺一向與知府大人同起坐非堂不登,非正座不坐;一介莠民之家,要本師爺坐堂下,什麼話?”

他一手挽住甘龍左臂,走上堂來,說道:“叫他們再讓一把交椅,你、我、許師爺,共三張免他們參拜之禮,本師爺恩開一面。”

鐵鷹爪橫行北地,不知江南人物,更看不慣逸雲的嘴臉,猛地欺近,伸爪便抓。

混江龍驚叫一聲,他真怕將師爺傷了,甘龍豈肯和他干休?但想阻已來不及,他叫:

“馮兄請住……”

聲剛出,甘龍踏前一步,手一翻一扣,快逾電閃,不偏不倚十隻指尖撞個正着。

“噗嗤”一聲,雙爪相撞處,似乎冒出火花,人影倏分。

甘龍冷冷地瞥了鐵鷹爪一眼,厲聲說道:“馮當家的,別怪在下得罪,兩位師爺一手抓住在下的身家性命,有了三長兩短,在下可無法交代,我勸你規矩些好,別讓鄭當家的背上千斤重擔了。”

鐵鷹爪被甘龍以爪攻爪一觸之下,五指如被巨錘猛擊,骨似裂肉如碎,巨大的內力一迫,他竟被震得飛退,差點兒撞倒沉重的虎皮交椅,“卟”一聲頹然坐倒,十相連心,他也痛得齜牙咧嘴,翻着鬼眼直喘氣。

天魔地煞兩夫人驚得倒抽一口氣,這兩下真功夫可不是假得了的哩!鐵鷹爪那一瓜之力,鋼鐵也被抓穿五個洞,甘龍竟能以爪碰爪,而且像未用勁,鐵鷹爪便灰頭土臉,這小子怎麼突然有如許高深的修爲?

逸雲按甘龍在花和尚的位置上坐了,向如黑道:“許夫子請。”他向中間空椅擺手。

如黑看逸雲還沒座位,勢非將如霞趕走不可,她也必定退到椅後,說不定還得靠在椅背上的呢。他瞪了火辣辣的如霞一眼,向逸雲說道:“你是內堂師爺,該坐中間。”

又向混江龍冷冷地說道:“可否再加一張交椅?本師爺一客不煩二主,你自行定奪。”

混江龍喝聲“備座”!廳後轉出八名大漢,擡了兩張虎皮交情安在兩端;巫山怪姥這一端的人,只好向左側移出一個空位讓如黑坐了。

混江龍大踏步上堂,如煙媚笑一聲,自行起身閃在椅後,讓混江龍坐了。

三陰一絕和一羣大漢,在堂下東首一一入座。

逸雲向甘龍喂了一聲,摺扇兒往他左臂彎一擱說道:“甘龍鏢頭,問問他們,剛纔在橋頭已經人髒兩獲,問他們如何打算。”

泥江龍接口道:“索鏢自有規矩,如鄭某服輸交出,必須與鴻安鏢局掛彩,恭送紅貨上道。如甘少東主……”

“廢話!本師爺讓你到武昌府自首,將紅貨直送武昌,或可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你們的規矩不值半文錢……”

“華師爺咄咄迫人,你還是別管咱們江湖朋友的事好……”

“呸!你這老賊還敢逞口舌之能?甘鏢頭,先拿下他。”

“好!”甘龍答,右手一伸,急抓混江龍曲池。

混江龍剛起身一半,左肘一麻,“哎……”一聲驚叫,渾身發軟。甘龍將他一拖,提至椅前放倒。

逸雲抽出摺扇,若無其事地敲在混江龍的左肩上巨骨穴,冷笑道:“主犯就逮,這可饒你不得,本師爺……”

這不過轉瞬間事,變起倉卒,誰也來不及阻止,也全被震住了。混江龍人非泛泛,功力深厚水陸能耐可算佼佼,只一瞬間便被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鏢師制住,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俱在不用懷疑。

逸雲一說話,堂上堂下之人,全都變色推座而起。追命閻羅倏然打斷逸雲的話,厲聲向甘龍道:“姓甘的,你是不講武林道義,聽憑六扇門的擺佈,要仗官府之力冒武林大不題是麼?”

逸雲搶着說道:“姓申的,你要想株連,那是很間單之事……”

甘龍若無其事地接口道:“申前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甘某率局中鏢師登門投貼,鄭前輩一問三不知;且更不按江湖規矩留鏢一月,擅將紅貨奉送夔州追風劍客,首先就置武林道義於度外,此其一。敝局鏢師一行全在,兩位師爺乃是一介文士,請問申前輩,可曾由甘某動請官府的一兵一卒?可有六扇門的朋友參予?此其二。申前輩,假如在下理屈,鴻安鏢局立即關門,在下洗耳恭聆教益。”

追命閻羅怔住了,他確是不知其中祥情。

甘龍心中一轉,突又向逸雲說道:“師爺可否衝在下薄面,任由敝鏢局處理此事?

反正敝局准將紅貨於限定時日送到。我等吃江湖飯之人,三教九流人物皆有交情,以皆大歡富而面俱到之方式解決紛爭,方是英雄本色。不知兩位師爺可否不再驚動府尊,任令在下處理?”

逸雲知道不能迫人太甚,沉吟半刻,突感到身後香風漸濃,顯有女人走近,正想發話,身側的如黑已倏然站起,向緩緩走近逸雲身後的大妞兒如霞叱喝:“走開別碰我……

我華同寅。”他竟說是同寅,可笑之極。

“唷!許師爺,幹嗎生那麼大的氣?華師爺又不是酥餅兒,怎麼不能碰?”說完,吃吃輕笑端的是萬種風情,令人骨軟筋酥。但她可真不敢再往前靠,甘龍正回頭怒目而視,恍若虎視眈眈。

逸雲似若未聞,點頭進:“也好!只要貴局將鏢限期送到,亦無不可,悉聽甘鏢頭裁奪。”

甘龍俯身拍開混江龍的穴道,說道:“鄭前輩,在下不爲已甚,請閣下立即交還紅貨,在下拍腿走路。”

混江龍狼狽地爬起,向堂下喝道:“大管家,立即掛紅送鏢。”

堂下一個大漢應喏一聲,正待出廳,三陰一絕突然站起,大吼道:“且慢!這鏢乃是貧道自白帝三蚊手中奪來,伏牛五霸的老五花花太歲桑老弟,與飛天鼠老弟皆因此送命,鄭兄這麼輕易送鏢,拿貧道的血汗做人情,豈不悖理?你且先還貧道一個公道。還有,紅貨乃是九葉靈芝,貧道本是用來奉送天魔夫人之物,你該問問兩位夫人肯是不肯。

哼!你認爲貧道能讓你做人情麼?”

追命閻羅向混江龍驚問道:“九葉靈芝?此話當真?”

混江龍頹然坐下道:“正是此物,不然何用敝兄弟出手?”

“鄭兄,這事交給兄弟,誰也別想取走。”追命閻羅態度強橫地說,掃了三陰一絕一眼又說道:“誰要不肯,就是與我申天傑爲難,與太白山莊作對。”

三陰一絕怒聲說道:“太白由莊可管不着貧道,武當派更末將貴莊放在眼下。”

追命閻羅陰沉沉地說道:“不信你試試看?”

“申兄,這豈不教兄弟爲難,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令兄弟失信於甘鏢頭……”

混江龍說到這兒,已被追命閻羅打斷話頭,他冷笑着說道:“家兄正需此物助長功力,鄭兄不必爲難,兄弟攬下啦,鴻安鏢局大可衝申某而來。”

“九葉靈芝乃是人間至寶,馮某不甘人後,也算上一份,看鹿死誰手。”鐵鷹爪也推椅而起。

“好啊!原來你們對本夫人一再奉承,但真正得了寶物,卻都想據爲已有,顯然都是口是心非、口蜜腹劍之徒。孩兒們,我們走!”

天魔夫人一說完,也推椅而起。

在衆女緩聚後退的剎那間,逸雲微感到身後有物相觸,他伸手一撈,一幅羅帕在手。

他知道里面必有文章,轉頭一看,他目光犀利,已在一瞥間,看清羅帕以銀簪刺出一行小字,上書:“妾負責於三天內原鏢璧還,請即退出此莊,以免蹈危,並望成全。如煙百拜。”

逸雲心中一動,暗說;“她們又有絕大陰謀,我且依她,暗中再行偵查。”

大姐兒如霞臨行前幽幽地說道:“阿姨,人家好意送給我們,竟又有口口聲聲願爲我們蹈湯赴火之人,反要奪我們之物,豈不教人寒心?”

“夫人請留步,稍待片刻。”混江龍倏然縱出一丈,回身大叫。

甘龍也站起怒聲問道:“怎麼?鄭前輩變卦了?”

混江龍面紅耳赤地說道;“非是老朽言而無信……”

“好吧!讓他們爭出結果來再說。”逸雲打斷他的話,又道:“甘鏢頭,我們走,到太平口等信。鄭當家,本師爺等你的迴音。”

如黑急問道:“雲……華師爺,你怎麼了?”

“沒錯兒,我想鄭當家必有難言之痛,我們在這兒使他左右爲難,讓他們有個思索利害的機會,走吧!”

如黑很聽話。甘龍更對逸雲心折,知道他必有所圖,反正真的紅貨已經走了大半天,沒有什麼可急的,便說:

“在下悉聽師爺吩咐。”又向堂下叫道:“各位師父,出莊。”

一行十八人,揚長而去,出廳時逸雲向衆人道:“本師爺三天後聽取回音,記住:

三思而行。”

一出莊門,如黑小嘴一噘,說道:“原定大鬧一場,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逸雲不好將如煙遞羅帕的事說出,微笑道:“傻弟,咱們如貿然動手,甘大哥的鏢局還想混麼?太白山莊鬼神皆懼;河北馬賊無所不爲;長江水寇雄據一方;天魔夫人神秘莫測;武當派桃李滿天下;這些人在你我眼中不過是麼魔小丑,殺之不費吹灰之力,但甘大哥可不行,鴻安鏢局勢將血流成河哪!傻弟弟。”

如黑默然。甘龍卻拭掉滿頭大汗說道:“雲弟,要不是你以惜物導力神功在旁相助,一百個甘龍也完了,好險哪!謝謝你。”

逸雲說道:“混江龍確是了得,你扣住他的曲池穴,他還想運功反震,幸而我用扇散了他的真氣,不然勢將拆穿把戲,你該一下子便制死穴道啊!”

一行人走了三五里,會合了二十六名趟子手和四名轎伕,逕奔太平口,一到客寓,便派所有的人在外大放空氣,說是荊州三龍不肯交鏢,甘少東主準備邀請能人出面,不久大舉出動,投白帖硬索云云。

當天派人乘船過荊州,將同樣的消息加快傳播。

但第二天中午,荊州三龍宅中血流成河,莊院付之一炬,惹起了天大禍事。

逸雲他們一走,大廳中劍拔弩張,形勢險惡。

首先,三陰一絕和荊州三龍合流,要將九葉靈芝送與天魔夫人。

追命閻羅帶了五名太白山莊的高手,他自成一方。

鐵鷹爪也有五名手下,他也自成一方,但卻有些傾向於追命閻羅。

論功力,三方相差無幾;但論實力,荊州三龍這一方卻是人多,而且佔地利,佔絕大優勢。

目下就看天魔夫人這一面,但荊州三龍既然表示送給她們,自然而然傾向於荊州三龍。

大堂上,大家各聚一方,撤兵刃準備動手。追命閻羅尤其狂傲,他仗劍大吼道:

“九葉靈芝二太爺要定了,誰敢和太白山莊作對,站出來說話,試試追命閻羅的劍利否?”

鐵鷹爪也在吼道:“鐵鷹爪的鏈子槍也是要命的勾魂槍,誰先動手都成。”

“混江龍只好請你們上路。”

他手執一把龍鬚刺,紫芒閃閃,一步步走下堂來。

“姥姥,目前最好不讓他們動手。”五妞兒如煙悄俏向巫山怪姥說。

“爲什麼?”巫山怪姥也低聲問。

“目前要動手,申賊和那鐵鷹爪必定聯手退敵,事情不會鬧大。三陰一絕是武當弟子,湖廣正是武當的天下,只消略拖時日,武當弟子必然大量涌至,豈不……”

“孩子,你所說確是上策,你出面吧,姥姥的話可沒人要聽哩!”巫山怪姥說。

如煙站在堂上,展開歷歷鶯聲,甜蜜蜜地說道:“諸位爺,可否聽妾身一言!”其聲俏甜已極,令人聞之渾身舒泰,怒火全消,只覺耳中如聞仙樂,每一個人,都像這俏妞兒在向自己說話一般,十萬八千個毛孔全開啦!

衆人全皆轉首向她,目光全在她身上轉。她續往下說道;“九葉靈芝,在玄門羽土看來,正是成道的仙品。”她目光向三陰一絕一瞟,水汪汪地似含無盡情意,三陰一絕渾身都酥了。她又說道:“在練武朋友說來,則是固本培元,至少可增二十年功力的無價至寶。申爺馮爺,小女子說得可是?”她對兩賊嫣然一笑。這一笑,足可傾國傾城。

兩賊怒火全消,代之而起的是慾火上升。

妞兒一看不對,萬一這兩人放棄己見,慷慨地說不要了,送給她就是,豈不前功盡棄?笑容一斂,又道:“兩位都是功力未臻化境,而又有領導羣倫雄心勃勃的好漢,正需九葉靈芝助長功力,幹一翻驚天動地的偉業。所以假如你二位獲得此物,即使送給我們,我們也不敢接受,以免有損二位爺的功基。”

二賊果然心中一動,奪芝之心更切。姐兒向混江龍兄弟燦然一笑,兄弟倆魂都飛啦!

拼命瞪大狗眼,從她的粉面看下她那高挺挺結實實的酥胸,接着又往下看……

妞兒續往下說道:“鄭爺一番好意,小女子倒是真心領受,可是卻又大難……”

“如煙姑娘,你……”混江龍一挺胸膛,傲然地叫。

“鄭爺請聽妾身細說,妾認爲,今日諸位皆欠三思,好朋友轉眼即成仇人,未免於理不合,落人話柄,日後傳出江湖,豈不有損諸位爺的威望?”

追命閻羅說道:“依你說,咱們就罷手不成?哼!”

“豈能罷了?小女子認爲,今日諸位可平心靜氣三思,待明日將利害衡量後,再定奪不遲。”

鐵鷹爪嘿嘿冷笑道:“明日?哼!老匹夫恐怕早吞下九.葉靈芝了。”

這兒的人,大半已是五十出頭,他所說的老匹夫,顯然不知指誰,但以指混江龍的成份最大了。

“小女子認爲,紅貨只有一株,卻有十二隻包裹,誰也不知九葉靈芝在那一包之中……”

“你想死!”追命閻羅突向廳門大喝,並一掌扔出,一股冰冷氣流飛射。“卟”一聲響,倒了一名大漢。他亮聲兒叫道:“目下誰敢離開,得試試我追命閻羅的寒魄誅心掌。”

如煙似若無事地往下說道:“十二隻包裹,今晚可置於廳中,由諸位看守,明日疑難解決再定誰屬,豈不兩全其美,仁義兩全麼?今日即時反臉,定教天下武林英雄恥笑,說不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羣起而攻,豈不得不償失?小女淺見,尚請三思。”

衆鹼各自心中盤算,不知是被這姐兒的軟語所感呢?抑或是另有打算?也許是認爲此理甚當吧!

“此舉大佳,我鐵鷹瓜甚是贊同。”

“也有道理,貧道認爲至當。”

“倒是不錯,申萊人無話可說。請問鄭當家如何打算?”

“諸位皆同意,鄭某人犯不着干犯衆怒。來人哪!”

堂下轟然一聲應喏。混江龍又叫道:“將紅貨搬出廳堂,快!”

“慢着!”迫命閻羅大呼,又道:“咱們同往押運;防人之心不可無,別怪申某小氣。”

“走!”混江龍大吼,在前領路走出後廳,衆賊爭先恐後,向裡跟入。

天魔夫人和衆女並末加入,她們仍在堂中逗留。如煙走近地煞夫人,悄聲說道:

“媽,女兒即往荊州,命荊州隱伏的姐妹,散佈武當三陰一絕的靈芝被奪消息,延遲不得。”

“孩子,目下你千萬不可離開,你可叫四妹走一趟。”

如煙沉吟有頃,並未遽答。地煞夫人奇道:“孩子,你怎麼了?”

“沒什麼,女兒這就請四妹一走。”如煙匆匆地答,轉身向如雲身畔走去。

當夜,大堂上燈火輝煌。荊州三龍和三陰一絕佔住大堂內側;鐵鷹爪和追命閻羅分據右廂兩面;左廂則是莊中好漢把守。堂下大廳正中,堆放着十二包紅貨。

三方賊衆都就椅上假寐,派人輪流守夜,一有風吹草動,準是一場火山爆發似的好殺。

大廳外圍有賊人巡夜放哨,樓上是天魔夫人等一衆女眷所居,她們高據樓頂守望,不許有外人前來引起大亂,妨礙了她們的陰謀大計。

將近四更正,一雙淡淡黑彤快逾電閃,飄入了圍牆,向大樓逐漸接近,躲開所有的暗樁,悄然摸入村中核心之地,端的像是鬼魅幻形,幽靈遁彤,雖一流高手亦難發現他倆的形跡。

這兩人就是逸雲和如黑,他們遲至四更方行前來,不按江湖慣例在三更左右踩探,讓賊人疏忽之隙溜入莊中。

如煙姑娘是個有心人,上半夜她安然入夢,後半夜她換了一身夜行衣,守候甘龍前來,阻止他以免打擾預定的計謀。她還認爲甘龍真是功力深厚,足可制荊州三龍等人的死命呢!甘龍聽命於華師爺,誰敢說華師爺那知府篾片不中途變勢,差甘龍前來奪回紅貨呢?

逸雲和如黑今晚穿淡青色勁裝,外罩一件同色齊膝直掇;逸雲仍是赤手空拳,如黑在直裰內暗插寶劍,掩住了穿着勁裝的小巧身材。兩人都戴了只露五官的面罩,連頭髮也全兜在罩內。

還有四五所院落,纔可抵達樓下。上弦月早已隱下西出,滿天淡雲掩住了天宇上的星斗,江風徐徐,正是夜行人活動的最好時機;可惜風小了些。

逸雲閃入一座寬闊的跨院暗影下,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如黑道:“黑弟,正屋大樓上下燈火通明,狗東西們戒備森嚴,不知在鬧什麼鬼,咱們何不先找人問問?”

“好,讓我擒一個小卒來。”

“你去也好,我先清一間小房,以便拘問。”

如黑一走,逸雲閃入月洞門,沿牆根花木暗影貼地進入廊下,凝神偵嫂四周有否暗樁,確定此地無人,便走到窗下,傾聽室內動靜。

室內有輕微的呼吸聲,似乎只有一人在內酣睡,他手指在窗緣輕輕一劃,鉸鏈立斷,揭開窗一閃而入。

房中漆黑,但他一雙慧眼黑暗中可明察秋毫,閃至牀前掀開帳,伸手一按牀上人天靈蓋,向後一抹,是個女人,她仍然酣睡,睡得正甜。

他出了窗,又入跨院,如黑剛接着一名小賊回來,兩人逕奔房中,逸雲留在窗口向外戒備。

如黑將小賊放倒,拍醒小賊,點了他的軟穴,指尖兒點在他的腮骨旁,輕喝道:

“要命的就別嚷,小聲回答我的問話。”

小賊探身發軟,想掙扎那是白費勁。誰不要命?螻蟻尚且貪生嘛!他只好一一直說,將白天發生的事,從實吐出,倒是頂坦白。

“饒你不死,但委曲閣下睡上兩天。”如黑點了小賊的睡穴,挾在肋下,到了窗邊。

逸雲聽得真切,如黑一到身畔,他輕聲道:“黑弟,天魔夫人這一羣人,好陰狠的毒計!她們要借九葉靈芝之事,引起武林無窮紛爭,內情如何,我們得探個水落石出,可不讓她們胡來。”

“雲哥,我看最好放手不管的好。”

“爲什麼?咱們怎能眼看血肉橫飛,枉死無辜?”

“哼!這一種人誰不是窮兇惡極的悍賊,殺人放火無所不爲之輩?一路哭不如一家哭,雲哥你不可動婦人之仁。”

“黑弟,你不見武當派也牽連在內麼?荊州武當門下全在召集手下,這是你我入暮時親見之事。武當乃是名門大派,頗具俠名,株連在內畢竟……”

“哼!頗具俠名?算了吧!三陰一絕就不是個好東西。既然頗具俠名,幹嗎坐令門人不法?讓他們永記教訓,倒是好事。這事一張揚,武當是否言過其實,是否浪得俠名,看此一舉,假使真是頗具俠名,就該約束門下。”

逸雲輕笑一聲,道:“你這張小嘴道理怪多,可是心未免狠了些,依你。”

“雲哥,話不是這般說,身爲俠義門人,所爲何來?不除暴去惡,大可荷鋤啃書足矣,不必苦練上乘心法,自找苦吃。殺一害而救百善,佛亦有此明訓……”

“好了好了,再說你的除惡務盡的高論要出籠啦!咱們先鬧他一鬧,火上加油,豈不更妙?”

“走啊!太白山莊的魔崽子準敞開來幹,爺爺可放他們不過啦!”

逸雲問道:“爺爺他老人家可是江湖人?”他始終不知如黑的真正身份,感到他十分神秘。

“也可說是,也可說不是,到我家時你自會知道。”

“賢弟,我感到你有許多事瞞着我,不當我是大哥。”

如黑突然輕撫他的肩背,依近他柔聲道:“傻大哥,日後你自會知道,我不會永遠瞞你,除非你……哦!你不是也瞞着我許多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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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瞞了甚麼?”

“你這一身曠世絕學,和到中原的所圖。”

“賢弟,這是二而一的事,當我大事辦完,我將向你一一說明;這牽涉一件武林欺師滅祖的大事,目前我剛得到些少線索,不宜張揚,請怨我暫行守秘。你我雖非同胞,亦未義結金蘭,但貴在知心,不必拘於形式,事實是情勝手足,何待他求?我不會瞞你的。”

如黑不知怎地,身軀一軟,伏在他肩後。“卟”一聲,肋下小賊鬆跌在地。

逸雲一驚,恐怕聲響驚動外面暗樁,忙說:“黑弟,我們出去,天色不早了。”

如黑驀地驚覺,抓起小賊說聲“走!”搶先越窗而出。到了院中,他將小賊塞入假山洞中,兩人一前一後,飛撲大樓而去。

兩人既然要鬧事,便放手大幹,兩人繞牆越壁,捷逾電閃,所經處,隱伏着的暗樁全被點倒擱在暗影中。

大樓居高臨下,如煙在窗內向外監視,她功力極高,已看清下面院舍之內,兩條神秘的淡影將小賊一一放倒;她心中一凜,暗說:“不好!甘鏢頭來了。這裡千萬動不得,時辰未到,我得阻他一阻。”

她輕靈地溜出窗外,一點瓦壟,向右飛掠而下,像一頭夜鷹,一閃即沒,好俊的輕功!

逸雲和如黑迫進內進天井,距大樓僅有一棟矮樓和一個院子,剛將屋角的兩名暗樁放翻,逸雲突然說道:“有高手向這兒追到,先瞧瞧再說。”

兩人隱入一叢爬牆虎綠影之下不久,牆角一閃,現出一個俏生生的嬌小身影,隱在這一面牆角,向四周用目光探察。

逸雲目光犀利,已看清那生得無一不美的俏臉,便向如黑用傳音入密之術說道:

“是她,那叫如煙的妞兒。”

相距約有四五文之遙,如黑目力亦佳,但只知道是個美人兒,卻分辨不出是誰。

如煙眼見黑影向這兒飄來,卻不見蹤跡,正欲再往前搜,突覺身後衣袂飄風之聲隱隱傳來,忙向牆角一縮。

兩名暗樁由牆角撲出,刀隱肘後,突然輕咦一聲,一個說道:“咦!明明看見這兒有人,怎又不見……”

如煙驟然掠出,素手疾分,兩賊不知背後有人,一聲未出撲地便倒。

姑娘火速抓住兩賊,退回壁角。院落對面,爬牆虎爬滿高牆,正好隱身向另一條甬道察看,她雙足輕點,人似輕煙向那兒輕飄。

她距藤蔓還有丈餘,兩條黑影暴起,來意不善,快逾電光石火。她輕聲叫道:“我有話說!”聲出人伏,貼地向側急旋,纖足一點,疾射壁角,方站起回身。

好險!她要不出聲,準着了道兒,指尖由她脊心穴上掃過,幸而對方並末下手。她驚出一身冷汗,駭然變色,暗說:“這甘龍的功力,委實駭人聽聞!”

她一站穩,兩黑影已如影附形,回身追到,正屹立在她身前八尺外,黑罩覆住頭面,看不出是誰。

她輕聲問道:“是甘鏢頭麼?”

“別問是誰,姑娘意欲何爲?”逸雲變着嗓子問。

如煙一怔,聽嗓音就知來人不願露形跡;兩人一高一矮,高個兒雄壯倒像甘龍,可是背上沒見他那把成名兵刃柴金刀;矮個兒更看不出端倪。

“這兒不便說話,務請兩位爺賞面,到僻處一談。”如煙不敢貿然,想將兩人引開。

“用不着,這兒的暗樁全被放翻了,有話就說。”如黑不知怎地,見了漂亮妞兒就生氣,語音很不友善。

“兩位是爲九葉玉芝而來麼?”

“正是爲了此物。”

“這是甘鏢頭身家性命所繫之物,小女子有不情之請,望兩位高擡貴手,不管此事。”

“姑娘不是也想要麼?”

“非也,小女子雖不肖,亦不做這種絕事。”

“那又何必見阻?”

“此事中含隱情,事雖非爲九葉玉芝,但需此物了結十八年前一段血海沉冤公案,事後玉芝物歸原主,決木食言。小女子已經泄露甚多,兩位如不放手,我……”

“你待怎樣?”如黑突然插口。

“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如煙語音沉痛,反手要去拔劍。

逸雲問道:“真有那麼嚴重麼?”

“滅門之恨,殺父之仇,比天高海深,勢在必報。”

“正主兒是誰?”

“恕小女子不敢奉告,望兩位諒我。”

“姑娘似乎仇人滿江湖,夔州三百餘口難道不夠償還麼?”

如煙駭然倒退兩步,抽口涼氣說道:“兩位怎知此事?”

“我倆目睹經過,但不願插手。”

“主兇乃人間兇魔,仇人極衆,一日不手刃這些兇人,小女子絕不甘休,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

逸雲轉問如黑道:“我們暫且放手,如何?”

如黑默然點首,良久方說:“依你。”

如煙屈膝拜倒,哽咽着說道:“小女子默唸先父名諱,叩謝兩位大德。”

兩人閃在一旁,逸雲輕聲說道:“江湖鬼蜮,稍一不慎,橫禍立至,一切心力全付流水。姑娘,切記守口如瓶。”

姑娘拜罷盈盈起立,正色道:“小女子知道點蒼甘家父子孫三代,皆有俠名,諒不致泄露小女子行藏,故敢真言;日後定遵所矚,守口如瓶。”她日間親見甘龍功力驚人,還以爲逸雲是甘龍呢。

如黑本來爲如煙嘆息,這一來倒笑了,說道:“你怎知我們是甘家人?”

“剛纔見面承蒙手下留情,惟有甘德頭方可以臻此。如小女子所料不差,這位定是飛刀甘龍大俠。”她向逸雲一指,隨又向如黑一福,說道:“姐姐定是人稱美紅線的甘鳳姐姐。”

“啐!胡說八道。”如黑似怒非怒地叫,一拉逸雲說道:“把少爺當作姑娘,見鬼!

我們走吧。”說走就走,只一晃,蹤影全無。

兩人出了莊,撲奔太平口,逸雲埋怨他說道,“要你別帶什麼茜蘭草,你偏喜愛那香噴噴娘兒們的東西。這可好,讓人嗅着說你是女人,看你還帶不!”

如黑粗聲粗氣地說道:“偏要帶!下次我不撕她的嘴纔怪,哼!”

“好在你不是女人,不然我看你會整日埋在脂粉裡。”

“你胡說什麼?”如黑嗔叫,輕徑一掌擂在他的肩膊上。

“你不是全聽見了麼?哈哈!”

兩人返回客店,專等明日好戲上場。

逸雲、如黑一走,如煙沒看清他們是怎樣起步的,驚得怔住了,心裡暗說道:“好高明的輕功絕學!點蒼甘家怎有這種超塵脫俗的造詣?怪!小個兒明明是女子用口腔說話,不是真嗓,不是美紅線甘鳳又是誰呢?他自稱小爺,唔!我看靠不住,一定是她,她在我女人面前裝男,豈不可笑?”

甘龍和逸雲及所有鏢局夥計,包下了整間客店,並無外客。一早衆人梳洗畢,店門有夥計們議論紛紛。

甘龍對內情茫然不知,不理閒事,事實上他大爲放心,反正在這兒用不着他挑那大梁,聽逸雲的話沒錯兒,

一行四十五人,在大廳早膳,大廳在樓上,甚是寬敞。逸雲如黑兩位師爺上坐,甘龍和沈老鏢頭下首相陪,五位鏢師只有兩位打橫做陪客。這一桌正對着樓門,假使有人上樓,全逃不出眼下。

酒菜已上了一半,沈老鏢頭低聲說道:“華賢侄,荊州左近的武當門下,預定巳牌時分過江該快到了,也許有人到店中找我們呢。”

逸雲從容地說道:“老伯請放心,咱們是苦主兒,必要時咬他們一口,以爲日後鋪路,武當永不會再找鴻安的麻煩。”

如黑問道:“雲哥,你又有何打算?”

“你當太白山莊的人易與,武當要不出動高手,難佔便宜。我計劃等會兒也走一遭,乾脆放上一把火……”

如黑鼓掌輕聲說道:“哦!你這着夠絕!紅貨一燒光,誰都欠下鴻安一筆債,妙極!

妙極!”

逸雲笑着說道;“別大聲,除了我們六人,誰也不許知道,呆會兒我獨自前往,見風使舵覓機行事,看我的。”

如黑白了他一眼說道:“哼!你不帶我前往,我給你沒完。”

“不成!你這臉容易被人發現本來面目,把事弄糟。”

“怕什麼?白天裡就不能戴面罩?我纔不信邪。”

逸雲沉吟半晌,突向甘龍說:“咱們行囊中有油布和被單,勞駕給我幾張派用場。

黑弟,咱們打扮兩個怪人,鬧他個不亦樂乎。”

“那可好!只要能和你去,什麼都成。”如黑笑了。

“甘大哥,今天你們絕不可離開客店左近,多現身街外,證明你們根本未離太平口,切記切記。”

餐罷,店夥撤去杯盤,換上香茗。坐不到片刻,樓門口出現了紅色的身影。

樓梯履聲橐橐,接二連三上來了五名老道,和五名渾身結紮,背刀掛劍的雄赳赳大漢。

他們魚貫跨進樓門,在當門排開,五名中年老道在前,勁裝大漢在後,放眼打量樓上人物,傲然之氣溢於臉面。

逸雲沒做聲,心中卻暗說:“這些人定是武當門下,名門大派之人,怎麼沒有半點兒大家風範?良可慨嘆。武當崛起江湖百十年,該有些名門風度啊!”

中間那老道神態冷然,好半響才徐徐發話道:“哪位是鴻安鏢局少東主甘龍?”

甘龍畢竟是吃江湖飯的人,修養甚佳,他徐徐推座而起。小如黑星目一瞪,便待發作;逸雲伸手一按他的手,如黑方消掉怒火。

甘龍徐徐站起,上前三步;含笑拱手道:“在下甘龍,不知道長在何處清修,恕甘龍眼拙,不識道長仙號;有何見教,尚請明示。”

“貧道常宗,荊州清淨道院院主。無事不登三寶殿……”

如黑實在氣不過;搶着接口道:“道長,你錯啦!該說無事不登三清殿;或者說:

無事不登酒樓……”

常宗短眉一軒,冷然睥睨他一眼,向甘龍沉聲問道:“甘鏢頭,那位施主是誰?他夠資格在這兒說話麼?”

如黑“啪”一聲,一掌拍在桌上,茶杯兒幾乎翻筋斗;他推椅站起,哼了一聲說道:

“重慶府知府大人的刀筆文牘掌外管內師爺許,府以下知縣大人也得尊稱我一聲許師爺。

你這潑道膽敢出言無狀,目無長上,竟然說本師爺不夠資格說話?渾帳!”

五老道五大漢全都臉上變色;常宗嘿嘿獰笑,正待有所行動,逸雲卻站起說話了:

“宗院主你少轉鬼念頭,別認爲你們身爲武林人物,邊敢無法無天,你錯了!我不信你敢不要身家性命。哼!人心似鐵,官法如爐;本師爺座落荊州太平口,追討府大人交保的一株九葉靈芝。湖廣佈政使早已先期獲得快報,目下正立等迴音。這裡要有風吹草動,大兵立至,玉石俱焚。道爺,天庭震怒,血氣漂杵,就算你是亡命之徒,武當山上千道侶和你們道家祖源又會如何?”接着,向五大漢一指,又說:“你們,若是自命爲亡命,且試試看?朝廷治不了你們武當幾個跳樑小醜,哪能治理天下?大明江山還能保全?”

連損帶罵,恐嚇齊施,把衆人鎮住了。常宗是武當最末一代“常”字輩門人,天膽也不敢冒大不韙葬送師門,兇焰早被壓消大半,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做聲不得。

如黑不饒人,他又一拍桌子,厲聲向甘龍說道:“甘鏢頭,這裡本師爺不管了,即與華師爺前往謁見湖廣佈政使,讓布政使大人裁奪。這還了得?湖廣地面不加整頓,說不定大亂由此而起的。水賊猖狂,亡命羣集,連受官府節制的武當老道也如狼似虎,不徹底根絕怎麼得了?華師爺我們走。”

兩人推桌而出,大搖大擺舉步。甘龍不知兩人搞什麼花樣,茫然地說道:“兩位師爺請息怒,這是一場誤會,衝草民薄面……”

“別說了,本師爺不算是官,甘探頭大可不必自稱草民;知府大人等着急報,本師爺即行上路。”

兩人拂袖而去,繞過衆人身畔,舉步下樓。甘龍耳畔,突然響起“千甩傳音入密”

稀世絕學的語音道:“我倆藉機脫身,免得拆穿把戲,行動也方便些。記住,一切按計行事,套上牛鼻子。”

甘龍恍然,故意愁眉苦臉長嘆一聲,向常宗漠然地說.道:“道長,眼見是一場天大禍事,甘某認命啦!有事請說,甘某洗耳恭聽。不過你所說的全都無用,鴻安鏢局垮在道長身上;貴派高手如雲,也阻不住朝廷千員虎將百萬官軍。要是湖廣佈政使聽那兩位夫子的話,道爺,你最好早些回武當通風報訊好些。”

常宗冷冷地說道:“笑話!貧道僅在言語上得罪那兩個篾片,還能入人於罪麼?哼!”

“道長,你太糊塗啦,昨日兩位師爺隨在下投帖索鏢,一切詳情師爺已於昨晚差急報逕送武昌;敝局紅貨,固然是荊州三龍劫來,但貴派無字輩門人三陰一絕無爲,重由白帝三蛟處劫回。在荊州三龍莊中,混江龍答允還鏢,三陰一絕卻橫加阻撓,全讓師爺目睹事實。你想,貴派能脫掉天大關係麼?你還是走吧,別糟塌時辰。”

常宗驚問道:“此事當真?”

“用得着騙你麼?”甘龍便將昨日索鏢詳情說出。

常宗冷汗直流,向身側老道吩咐道:“清師弟,快!追上師叔將情形稟明,請他們設法護鏢不然大事休矣!”

那老道破研一蘆,轉身急班下樓,-飛奔荊州三龍莊院。

可惜!他腳程太慢,趕到之時,已經晚了不止一步而是百十步了。

“甘鏢頭,這事如何是好?”常宗態度轉變啦!

“如何是好?哼!那兩個篾片筆利如刀,也愛財如命,少不了破財消災。老實說,這趟鏢吉凶難料,敝局損失十萬兩白銀倒無所謂,至於貴派……哦!貴派高手如雲,可擋千軍萬馬,在下倒是多慮了。”

老道前倨後恭,稽首一禮道:“武林一脈,少東主,咱們何不聯手退敵,互相保全?

貧道時才得罪,少東主休怪。”

“在下時舛運蹇,怪得誰來?”甘龍回了一禮,又說:“目下羣雄並集,家父及家叔又末及時趕至;這些字內兇人,在下不敢招惹,只好聽天由命。鄭當家要不還鏢,日後自有人理論,聯手之事,在下無此能耐。二弟。”

假甘虎推椅而起答道:“大哥,小弟在。”

“速帶一千兩銀鈔過江,先穩住那兩個師爺。”

假甘虎說聲是,徑自下樓去了。

老道鬼眼一瞪,臉上殺氣密佈,低聲道:“少東主;咱們把那兩個篾片……”

甘龍說道:“道長,那兩個師爺奸似鬼,急報早已發出,目下天大幹系在他們身上,要有舛錯,大禍立至;這事萬萬行不得,唯一可行之事,就是寄望他倆筆舌之下成全。”

“少東主,請道長和諸位朋友坐下罷,這事千萬不可胡來,也不能急哩!”沈老鏢頭接口。

且說荊州三龍莊上之事,那兒已鬧得不可開交。

巳牌末,早宴乃是分開設席,各佔一方;追命閻羅和鐵鷹爪小心謹慎,令人先試酒菜,證明無毒未弄手腳,方逐個進餐。午初。席撤,酒足飯飽,問題來啦!

挑起禍端的仍是如煙,她和天魔夫人一行人嫋嫋娜娜下樓,冉冉出堂。

堂上,混江龍兄弟咬牙切齒恨聲不絕,昨晚在場的人全未離開半步,莊中近三十名明暗樁,全被人用重手法點倒,死傷奇重,弄不清是何人所爲,他能本惱?正在火頭上,有氣沒地方好泄呢!

如煙傍着三位醜怪女人;先向衆人送過一瞥情意綿綿的目光,然後是閉月羞花勾魂攝魄的妖媚一笑,媚聲蕩氣地說道:“經一夜冷靜思索,諸位爺可曾權衡利害了麼?在小女子看來,所謂神物有靈,惟有德者居之,強求不得;不如大家言歸於好,將紅貨還給鴻安鏢局算啦!數十年交情,何必因一棵九葉靈芝而斷送呢?”

她不說倒還罷了,這一說不啻火上添油;這裡的人,誰都有“德”,誰都不知“交情”爲何物,也誰都想要,不拼個你死我活還成?

“我追命閻羅要定了,沒有任何餘地,太白山莊的人豈是怕事的?妞允少說廢話,二爺返太白之時,你要和我同行。”

“二爺,太白山莊小女子遲早要去的,但不是現在。”

混江龍眼泡紅了,大吼道:“太白山莊到咱們長江撒野?簡直是做夢。”

“河北的鐵鷹爪不信邪,馮某人就要在長江撤撒野,看誰咬我鳥!”這傢伙粗得不像話。

三陰一絕陰森森地說道:“有我武當三陰一絕在呢!”

正在緊張,廳外一名大漢當門一站,向內叫道,“稟大當家,武當派荊州高手將抵莊門。”

“多少人?”三陰一絕急問。

“三十六人之多。”

三陰一絕傲然地叫道:“哈哈!鄭當家,咱們趕他們走!”

“你在做夢!”追命閻羅怒叫,掣下了長劍。

“申兄,夜長夢多,動手!”

鐵鷹爪大呼,掣下一柄奇門兵刃鐵爪,大踏步而出,他亮出成名兵刃了。

掣兵刃之聲大起,刀光閃閃,劍影紛紛。俏妞兒叫道:“凡事三思,不要動手,不要……”

她一叫,叫出禍事來了,虎吼之聲乍起,人影飛旋,慘叫之聲雷動,整個大廳成了戰場。

追命閻羅長劍飛旋,找上了三陰一絕。

鐵鷹爪奔搶混江龍,吼叫一聲就是一爪。

另一名大漢搶向十二包紅貨,在廳中和衆小賊動上了手。他們都是身經萬戰的高手,混江龍的手下怎擋得住這十條瘋虎?要不是禿頭龍拼命擋住,可真夠瞧的。

片刻間,大廳屍橫二十具。整個莊院人聲鼎沸,一百五六十名賊人紛紛抄兵刃向大廳趕,殺聲露天。

追命閻羅勇似狂獅,長劍連演殺着,他身畔躺了五具屍體,把三陰一絕迫到東南隅壁角,已無路可退了。

混江龍也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天魔夫人和所有衆女,全都退上了樓門,在樓門向下張望,眼中發射出怨毒的寒芒,嘴角泛出殘酷刻毒的微笑。

莊外三裡地,一羣荊州的武當道俗高手,正以迅捷的腳程,向這兒急趕。

三陰一絕傾力支撐,武當的八卦劍法爲江湖一絕,可是功力相去懸殊,顯得縛手縛腳,被迫得冷汗直流。

追命閻羅的陰柔掌力,正和老道的三陰手性質相同,誰的功力深厚誰佔上風;他一面運劍一面陰森森地說道:“雜毛,武當的八卦劍法不過爾爾,你認命吧!”

三陰一絕後力不繼,他無暇答活,攻出一招“見龍在田”,想由上面縱起脫身。

追命閻羅似早料到老道想溜,他吼叫道:“想逃命,你打錯了主意啦!哈哈!”招到,他閃身避招,雙腿一收,人已縱起八尺,一招“飛虹戲日”急點老道六陽魁首,並一掌斜推。

三陰一絕退向被阻,只好向下一挫,向左急閃,長劍“羿射旭日”火速點出,人也向左急飄去。

追命閻羅哼了一聲,劍向下一沉,身形急轉,一招“流星墜地”錯開老道長劍,一鍥而入。

三陰一絕心中狂喜,手腳向右一壓,劍尖無聲無息吐出,六寸劍鋒,急射追命閻羅右胸。

他這點鬼玩意,追命閻羅知之甚詳,劍尖一錯之間,追命閱羅已是殺機怒泛,長劍向外一崩,驟吐的劍鋒七分之差,掠過右上臂之前,劃破了外衣。

退命閻羅就是等這一瞬之機,劍劃衣而過,他大吼一聲,劍向外一撇一絞,乘隙直入

三陰一絕沒想到這一劍竟然落空,只將對方的外衣劃破,他想變招,已經力不從心,無能爲力了了。劍芒一閃,他只覺右胸一涼,渾身一震,眼前一黑,扔劍栽倒。

追命閻羅宰了老道,還來不及拔劍,已覺腦後生風;他猛一旋身,反手一掌扔出。

身後兩名惡賊“嗯”了兩聲,兵刃踉蹌落地,雙眼向上一翻,立時雙膝一軟,搖晃着倒下去了

另一面,鐵鷹爪步步進迫,恰在這時手中鐵爪已經鎖住混江龍的龍鬚刺,左手倏出,不偏不倚扣住混江龍的右手臂。五指深入肉中,內力一發,骨碎如粉。

在一旁力鬥一名燕京悍賊的禿頭龍,眼角瞥見乃兄遇險,只驚得魂飛天外,右手龍鬚刺脫手向鐵鷹爪扔出,左手一抖,三故飛魚梭分取三名悍寇。

慘號之聲驟起,鐵鷹爪藝業過人,已知身臨危局,他向左一旋,雙手用勁向右一帶,龍鬚刺飛射而至,混江龍成了肉盾,肋下恰好迎住龍鬚刺,貫入腹中近尺,慘叫一聲即行了帳。

鐵鷹爪扔掉混江龍屍身,向禿頭龍叫道:“禿鬼!你死,期到了。”聲到人到,勢如瘋虎。

禿頭龍三枚飛魚梭只將一名悍賊擊斃,-他撿起那人的長劍,目中噴火迎面攻出三劍,和鐵鷹爪纏上了。

大廳中,迫命閻羅和九名狠賊指東打西,殺得莊中小賊屍橫遍地,廳外小賊仍不要命似的向內涌。這惡賊人如其號,劍到處血肉橫飛,鬼哭神號。

正危急間,莊外殺聲雷動,三十六名武當門下終於趕來了,向大廳涌入。領先的是五名老道,一眼便看到壁腳下三陰一絕的屍體。先頭老道大吼道:“誰殺了我無爲師兄?”

禿頭龍叫道:“太白山莊和燕京馬賊。”

老道又喝道:“九葉玉芝呢?”

有人接口道:“就在那十二包紅貨中。”

老道向後怒叫道:“咱們上,先替無力師兄報仇。”劍閃寒芒,他首先截住追命閻羅。

三十六名武當弟子無一庸手,驟一加入形勢逆轉,追命閻羅和鐵鷹爪立陷重圍,九名悍賊各自爲戰。只半盞茶時分,九人中倒了三人。武當弟子也死了八名之多。

雙方正在捨死忘生拼搏,勢均力敵之際。驀地裡,大廳左側窗戶上,左右分據着兩個怪人。

說怪真怪,一色兒打扮,白布纏頭,蒙面的一大塊白布剪了兩個洞,只露出兩個眼睛,上身亂七八糟裹在一幅白布內,粗麻布大袖長可及地;下身卻是油布做的拖地長褲,褲管又長又大,腰間束着一根大草繩。

更怪的是一個背上長了一個大駝,一個前面長着大雞胸,駝上白布寫着四個字是:

“見我生財”。

長雞胸那怪物身材甚高,胸前白布也寫了四個字,“擡頭見喜”。八個字鐵筆銀鉤,蠻像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