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琳與彎月無功而返,忍着失望之情,趕回望雲樓。白骨靈車既然將面對素還真的挑戰,想必會吩咐望雲樓有所準備纔是。歐陽琳並不是愚笨之徒,也知道素還真此時挑戰白骨靈車的用意。
五寶之中,江湖傳言頃刻萬里之足已被金太極所得,其它四樣之中,不死之腦的擁有者蟒中龍與萬變魔女,還囚禁在望雲樓,這纔是影響白骨靈車的重要關鍵。依隱閉紅塵一線生的說法,若是不死之腦移植入紫霹靂腦中,紫霹靂的思想將是蟒中龍的思想,那麼,如果蟒中龍本身仇恨白骨靈車,白骨靈車還費盡心血地完成紫霹靂,就是自己替自己製造敵人。
更何況,花風雲或是劍藏玄,任何一人的操縱生死之手,都不會交給白骨靈車!
纔到竹林之外,守在望雲樓外圍的幾名武婢便倉惶迎了出來,神色間似有大事發生,未待歐陽琳開口,便全跪了下來,道:“婢子怠虧職守,請樓主降罪!”
歐陽琳一怔,喝道:“出了何事?稟來!”
其中的隊長道:“少主道……少主……在竹林內被殺身亡了!”歐陽琳全身一震,彎月也一時恍然,隊長和武婢們全低跪下去,同聲道:“請樓主降罪!”
“少主怎麼了?說清楚!”歐陽琳的外表依然鎮靜,威嚴地怒道,而內心已如火煎油澆。隊長聲音微哽,道:“少主被殺的過程,太過倉促,婢子等未及發覺,是少主的劍僮秋風、琴僮愁雲看見的……”
歐陽琳不再細聽,施展輕功,縱身便躍上竹林半空,足點葉片,身如疾風,直接躍入望雲樓內,甫一落地,便用力推開堂前一雙門扇,乍然刺入眼中的,是躺在錦鋪中的花風雲的屍體。
“參見樓主!”一幫武婢、管門全跪下相迎,歐陽琳怔怔地看着,呆立在門邊。從後面趕上來的彎月,見狀也是震驚,那確實是花風雲,已經化爲一具不全的屍首!
歐陽琳竭力鎮定,挺直了背,往花風雲的屍體走去,詳細看着那兩眼猶自睜大的花風雲,一時之間,什麼也沒想到,只是平靜地伸出手,蓋住他的雙眼,緩緩讓他瞑目。
花風雲的表情變得平靜。歐陽琳注視着兒子的容顏,慢慢看下去,那雙手已齊腕而斷,歐陽琳鎮定地解開包裹着斷腕的布,仔細地注視切口,斷口肌理一絲不亂,斷面也平滑得像是鏡子一般,連斷骨都不可思議地整齊,不是光靠削鐵如泥的寶劍就可以辦到的,是劍術出神入化的高手,才辦得到。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白骨靈車!但是這與白骨靈車的劍法絕不相同。
“兇手是誰?”歐陽琳冷冷地問。
跪在屍體一旁的劍秋風,已經悲悽難言,琴愁雲膝行上前兩步,道:“稟樓主,對方自稱冷劍白狐!”
“當時你們也在少主身邊,可有看清他的路數?”
仍是由琴愁雲回答:“當時少主人獨自而行,奴才在後面緊跟着,趕到時,少主已經全神注意對手,奴才們也不敢使少主人分神,所以在一旁待命。但是……但是對方實在出招太快……什麼也看不清楚,就……就……”愁雲一陣悲哽,叩頭道:“奴才未能保護少主,罪該萬死!”
“憑你們這點功夫,保護得了少主嗎?”歐陽琳已無意怪罪任何人,她的獨子都死了,再怪罪誰也沒有任何意義,而自己也已經沒有任何和顧忌了。
歐陽琳就這樣一語不發,靜靜坐在花風雲屍體邊,看着他的臉,沒有再說一句話。
整座望雲樓,都陷在沉默的烏雲下。
當晚的月色是出奇的亮,把望雲樓的檐角都劃出光來。一陣幽幽的輪軸轆轆,轉進了望雲樓。
白骨靈車筆直地駛進大門,直接進入停放花風雲屍體的前堂。歐陽琳、劍秋風、琴愁雲都守在屍體旁未曾離開,也沒有人起來相迎。白骨靈車一點也不訝異,呵呵笑了起來:
“樓主,你做得好。操縱生死之手呢?”
歐陽琳態度冰冷,道:“我沒有操縱生死之手,花風雲是被別人殺的。”
“什麼!”白骨靈車怒道,“誰敢出手搶奪!”
“冷劍白狐。”
“冷劍白狐……”白骨靈車腦中一轉,嘿然道,“原來霹靂門也打這個主意,叫冷劍白狐來殺花風雲,好,很好,素還真你不簡單……”
歐陽琳身子微微一凜,叫冷劍白狐來殺花風雲,素還真?這兩句話連在一起的意思是什麼?
白骨靈車不再說下去,透着燐火的白骨,顯得神秘莫測。
其實,白骨靈車自己的計劃,也已經被整個打亂了,應對之策卻還未想出。白骨靈車在江湖上,聽到不少關於五寶的傳言,每一件都足以令他震驚。
對於五寶,白骨靈車原本是十足有把握垂手得到的。第一項頃刻萬里之足已得,第二項通靈知性之心,是他的手下心海靜流君之弟,黑色十字會主所擁有,這一點也只有他知道,已經命令五海主宰去取得,怒流君輕易完成了任務。而第三項的操縱生死之手、百年不死之腦,更是他的囊中之物。五寶之中有四寶在自己手上,只有絲毫能察之眼,較難取得而已。
叫秦假仙去放出五寶的風聲,是爲了引出傳說中的隱閉紅塵一線生,早在歐陽世家全盛之期,他便是歐陽上智的得力助手,一身巧手及巧心,爲歐陽上智做出無數獨門暗器,百年以來仍獨步武林,無人可以超越。
在世家滅後,一線生也不知所蹤。白骨靈車在破敗的歐陽世家搶奪到一線生的筆記,其中詳細記錄了五寶合一的威能。此後,白骨靈車便處心積慮,收伏可以幫自己取得五寶之人,像歐陽琳、五海主宰、蟒中龍等等。若是一線生知道五寶已被集中,以他精於製造奇器的性格,要引出他就容易了。
等設法救活紫霹靂,等於同時收服了金太極。有紫霹靂父子在自己手上,當今天下的數大組織,都將輕易臣服在自己腳下。屆時,就算是素還真復生,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然而,現在卻完全不像計劃中的那樣!自己刻意隱瞞的紫霹靂威力,竟變得人盡皆知,垂手可得的五寶,都一一失去控制,變成人人必爭之物,最簡單的操縱生死之手也失去,怎不叫白骨靈車驚慌?
在計劃已毀之時,又聽到他最怕的消息:素還真復出,而且第一個點名對付自己!
白骨靈車急急奔回望雲樓,就是爲了處理此事,絕對不能讓歐陽琳知道當年真相!趁現在她還能利用,必須儘快採取行動!
白骨靈車鎮靜地下令:“打開鐵牢,我要親自放出蟒中龍與萬變魔女!”
歐陽琳輕道:“主人,陰陽合體武功高強,而且今日月圓,邪力更盛,恐怕……”
“嘿嘿嘿……你認爲陰陽合體是我的對手嗎?”白骨靈車自信滿,“就算五海主宰已經不全,白骨靈車的實力,仍不是你一介女流所能知曉!”
“是。”歐陽琳起身,“請主人隨我來。”
歐陽琳與白骨靈車,走進望雲樓後山,向地下密室走去,打開五層重達千斤的鐵門,才進入彎曲狹窄,僅能容一人的隧道里,隧道直通向地底下,每一階都窄而淺,稍一不留神便會滑倒,而且空氣中還留着一種腐臭的怪味。白骨靈車十分窄小,大約僅僅能容一名身材中等的人,端端正正坐在其內,所以也還能通行。
腳步聲在甬道內迴盪不已,立時,淒厲的叫聲自地底傳了出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尖銳得要刺破人耳膜的聲音,使得歐陽琳連忙運功抵擋,聲音卻仍一清二楚地刺入耳中,一聲聲“放我出去”加上回音,竟越來越高亢,歐陽琳抵擋不住,臉色發白,連步伐也移動不得。
“這樣就承受不住了嗎?呵呵……讓我來吧!”白骨靈車若無其事地說。
歐陽琳喉頂一甜,已吐出一小口血,再撐下去,除非自己刺聾雙耳,否則內力實在擋不住了。
歐陽琳把沉重的鑰匙交給白骨靈車,勉強說聲:“婢子先告退。”便往旁一側,讓白骨靈車通過。拖車白骨取了鑰匙,又轆轆滑下甬道。
歐陽琳連忙匆匆奔離通道,到外面的洞口靜等。喘了口氣,盤腿打坐,緩緩調勻了氣息,混亂的內息逐漸平復,仰首望向天際,月圓如玉,照得枯草荒煙,絲毫畢現。歐陽琳長嘆一聲,若有所思,腦中猛然又想起:花風雲死了!一陣悲悽之意,霎時涌向心口,花風雲死了,那自己還活着做什麼?
剎然間,轟然巨響炸開洞口,地面震動,草木幾乎被炸得騰躍而起,一道黑光疾射而出,宏大的氣流挾帶着腐臭之氣,直衝霄漢!高亢的聲音,有如一陣綿密針雨,刺得每個毛孔都隱隱作痛:
“嘻嘻……我自由了,我自由了!哈哈哈……!”
陰陽合體旋天疾衝,有如飛快轉動的鐮刀一般,劃破夜空,歐陽琳駭然,盯着那身黑色破絮飛轉,辛辣的刺銳內力四散噴射。幾下旋空,已落定在枯樹的尖梢,烏鴉驚起,滿天黑羽飛散,嘎嘎怪聲,混亂着撲翅的黑影。
陡地又是一聲尖哨,立時,五道光影自各方飛來,紅、藍、綠、黃、白,團團圍住了黑影,黑影騰空而躍,尚未落地,五道光影旋即交錯騰跳,或霜刃,或銀錘,或冰刀,挑、旋、匕、劃、刺,招招攻擊黑影各要害,黑影閃避如鬼魅,一時只見各色流光之間,黑梭飛騰,千變萬化。
毫無預兆地,五影分散躍開,跳向各枝頭,以梅花圍蕊之態,擋在黑影周遭。歐陽琳一時之間,不知要看東西南北哪一邊的人影。
其中的紅色衣着者,身材五短,竟是個侏儒!其餘四色衣裳,也必定是不像孩童又不像侏儒的怪人。但比起前次單挑望雲樓的綠衣童子小玄元,可是陰森醜怪了百倍千倍。
紅衣侏儒腦門噴煙,短短的雙手護轉胸前,一時氣壓沉沉,歐陽琳暗暗蓄氣而觀。
“破!”
黑影噴出鮮血,紅雨灑遍月下……
歐陽琳驚呼一聲,連退了數步,只見五色彩衣侏儒一擁上前,一人扯住黑衣人的一頭灰亂長髮,將臉部舉高;另一人抓住肩頸,穩固身體;再一人一刀揮過,黑衣人的老醜面孔被縱削而過!歐陽琳一陣反胃,差點暈倒。再一名童子橫切下此臉的上半部,滑白的腦子還在隱隱跳動,但也許是白色的腦子顏色光滑,沾着血珠,看起來有微微晃動的錯覺。
“小五海的實力,如何呢?”
白骨靈車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歐陽琳呆若木雞,只見小五海持着半顆首級,直走而來,歐陽琳不由得向旁邊閃了一下,小五海筆直走向原本在歐陽琳背後的白骨靈車,將盛着腦子的頭顱雙手奉上。
“交給金太極,說我白骨靈車的交換條件是:明日午時,要他守在通天柱外五里之地,刺殺素還真!”
“是!”五海領命,一眨眼便飛了開去。
歐陽琳兩眼定定地看着那五道小影子,與白骨靈車相識約二十年來,竟不知他有這五個詭異莫測的戰將!白骨靈車還有多少實力是她所不知的?歐陽琳已無法揣度了。
白骨靈車哼然一笑,道:“霹靂門敢與我爭奪五寶,很好,我白骨靈車,明日就在通天柱,將霹靂門連同素還真一同收拾掉吧。不過,素還真有命到通天柱嗎?呵呵呵……”
陰森的笑聲中,白骨靈車緩緩駛出望雲樓,往無人的通天柱而去。歐陽琳定定地望着那背影,被黑暗所吞沒。
剛纔陰陽合體破牢而出的巨響,提醒她新的打算,這次一定可以殺了白骨靈車,爲花風雲……不,爲父親,爲兄長,爲自己斷送的幸福,爲歐陽山莊的所有性命,一一討回公道!
月光被烏雲籠罩了,竹林霎時一片漆黑,只有青綠慘淡的燐火,引着白骨靈車的行蹤,和一聲聲碾過枯枝殘葉,碎屍的聲音。
急促的腳步聲奔近,白骨靈車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車,綠色幽光下,喘着氣,一臉冷汗的人,正是花風雲的昔日侍從劍秋風。
“白……白骨靈車,請稍等……!”
白骨靈車的聲音平板:“何事?”
劍秋風喘息未定,突然雙膝一屈,跪在白骨靈車前,道:“請白骨靈車收奴才爲隨從,讓奴才爲您效力!”
白骨靈車嘿嘿笑了起來:“要追隨我嗎?”
“是,白骨靈車武功絕世,智謀超凡,奴才願爲您效犬馬之力,萬死不辭!”劍秋風說着,用力叩起頭來。
“嘿嘿……你的主人花風雲也不差,他待你不薄。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已異心,這樣的手下,白骨靈車棄如敝履!”
劍秋風忙道:“良禽擇木而棲,何況奴才長久以來,就將您當成天下第一之人,本來不敢生有異心,妄想攀附,但是,眼前就有件重大之事,必須通知您。若是一向您通報,望雲樓主又恐怕不會放小的甘休,所以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完全背棄望雲樓,向您投效,望白骨靈車收容!”
白骨靈車“咦”地一聲:“爲什麼你向我通報,樓主不會放你甘休?難道樓主有什麼陰謀?”
“不錯,樓主前一陣子,收到一片金葉,上書:‘認賊作父’……”
“嗯?”白骨靈車微微一震,劍秋風並未察覺,逕自說下去:
“樓主便與少主人商議對付您,其實,前幾天劍藏玄來到望雲樓,是樓主喝阻了少主人與劍藏玄的決鬥,才無法得到其中任何一雙操縱生死之手,而被霹靂門的第四教主冷劍白狐所得……”
白骨靈車不語沉吟,終於又冷笑出聲:“歐陽琳這賤婢,如果用這點小小的手段,就要對付我,爲何又肯待我回來,才放出陰陽合體,而不事先就放走他們,使我無腦可取呢?”
“樓主是爲了取信於您,她和少主人說過,千萬不能讓您知道金葉子的事。如今樓主打算,在少主人入殮當天……”劍秋風靠了上去,低低說出歐陽琳的計劃之後,又退了下去。
白骨靈車哈哈大笑:“賤婢啊!呵呵呵……白骨靈車會如你所願的!”
“主人千萬不可中計……”劍秋風急忙道。
“中計?我白骨靈車就算中計,這點手段也對付不了我!嘻嘻……劍秋風,你等着看我的威能吧!呵呵呵……”
“是!主人!”劍秋風精神振奮地應了一聲。
只見白骨靈車勢子微微一沉,發出幾道似隱似顯的光芒,以平常的聲音道:
“五海主宰、小五海聽着!”
劍秋風知他是在施展上乘的千里傳音之術,更專心地看。千里傳音已是頂尖的武學,但由於是一種氣功傳送的方法,所以在傳音原地反而不會聽見傳話的內容。白骨靈車竟能先出言,再出氣,對內息的運用上,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境界。而白骨靈車也有意在劍秋風面前,施展功夫,教他對自己崇拜得五體投地。
“明日巳時,五海主宰前往翠環山五蓮臺,見人就殺,不許一人下山!小五海,守在翠環山下,也不許人出山!”
“翠環山,五蓮臺……?”劍秋風愕然,
“不錯,素還真的藏身之地,也有如在我的指掌之間,呵呵呵……”
白骨靈車得意地說着,慢慢駛了開,劍秋風亦跟了上去。
朝陽在陰霾下緩緩透出微溫,昨夜的露珠尚未蒸化,通天柱已擠滿了武林人士,萬頭攢動,遠遠望去,就如一片茂盛的發冠之林。通天柱的主人──霹靂門第四教主九眼如來半天鷹之死,已是武林一大傳聞,清香白蓮素還真又指名在此點破白骨靈車真實身份,通天柱一時之間,成爲最具吸引力的地方,衆多武林人士無不想到此一觀虛實。此外,據說通天柱上,有生肉續命的妙藥血肉根,抱着搶奪之心而來的人,也不在少數。
然而,衆人到此地之後,便紛紛打消了主意,通天柱之高,根本望不到盡頭,竟不像由地上長上去的,而像由天庭延伸下來的怪柱,任人有再高的輕功,也不可能一躍而上。話題便只繞着素還真與白骨靈車的來歷,或是這場約見的真正目的打轉。其中,最讓人懷疑的是:清香白蓮素還真,是一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人,除了一百八十年前的各教首領之外,無人見過他,也無人知道他的其它事蹟,不像歐陽世家的首腦歐陽上智,曾經實質地掌握天下;更不像魔火教、霹靂門,到如今依然存在。
此刻,魔火教的教街正圍在通天柱東邊,人人神色均是精悍,不知是爲何在此嚴陣以待,無人敢接近他們。故在魔火教徒周圍數尺是一片空地,而自成一區。在這羣個個身懷絕藝的高手之間,首者竟是個美豔女子,看起來就像是深宮大內的妃子出身似的,氣質尊雅嬌貴。然而,她卻正是名震一時的女魔頭──女暴君,邪教魔火教的第二把交椅。不但武功高強,更足智多謀,早在魔火教成爲一方勢力之前,女暴君之名,便已是三尺童蒙皆知。
連女暴君都親自出動,魔火教對清香白蓮素還真的警覺之情,顯而易見。
而在通天柱的其餘三邊,都有霹靂門徒。第二教主碧眼鷹梟冶司徒,親自率領衆人在南邊,倒是不見殺了九眼如來的第三教主──冷劍白狐。通天柱原本就是霹靂門的地盤,一下子涌來如此雜多的武林三教九流,加強戒備也很理所當然。只不過,所懷的心思是不是和魔火教一致,也是可以猜想得出來的。
清香白蓮素還真,一個只現過一面的絕代高人,在物是人非的當今武林,是爲了什麼而出現?又爲何挑明對付白骨靈車?他們之間似乎未有深怨,素還真此舉,教人完全無從猜測。就在衆人紛紛議論之中,有人道:“這個傳言中的素還真,也許未必是當年的素還真吧?”馬上有人附和,道:“就算是,也未必是白骨靈車的對手啊!”“除了天生一對肉翅,否則無人能躍上通天柱,也許這個素還真,有這種異能吧?”連這樣的猜測都出現了。就在議論紛紛之際,輕巧的“的轆”、“的轆”之聲,由遠而近,竟壓過了萬人的喧譁。老江湖早已察覺此種內功修爲,臻至化境,絕對是個不世出的高手,而敬肅凜然,不敢再開口;年輕的一輩卻還沒有什麼警覺,直到車聲漸近,喧鬧聲也漸漸變低,再修爲不足的人也感覺出不對了,那麼輕微的車輪拉轉聲,竟穩定地清晰傳近,而不見車影!不到一刻鐘,萬頭攢動的通天柱下,竟然靜得連衣服磨擦之聲,都聽得見!”
淡淡的塵霧下,森森的白骨彷彿被陽光反射出光亮,連普照的驕陽,都因這具白骨的冷光而暗淡了下來。白骨拖着小車,出現在遠方。人們不約而同自動退出呈條路,讓白骨靈車通過,場面莊嚴,帝王出巡也不過如此。其中一名白髮少年不知閃避,好奇的東張西望,旁邊的武林中人隨手把他拉進人羣中,不耐煩地瞪他一眼。白骨靈車突然停住了,衆人一凜,才發現車子後面,不知何時跟了個衣着粗陋、相貌奇醜的人,正是武林土公仔,專門埋葬死人的秦假仙!
秦假仙還未警覺到危險,好像把白骨靈車當開路的執金吾一般,大搖大擺地跟着白骨靈車,差一點就要撞上車子,才發覺車已停了,連忙退後幾步,笑道:“請便!請便!”
白骨靈車不屑理他,再度向前轆轆而行,秦假仙也快了幾步,又亦步亦趨,白骨靈車再度停了下來,車中發出一陣悶雷般的聲音。
“請便!請便!”秦假仙再退,陪着笑臉道。
白骨靈車遠遠地便施展氣功,意在壓服衆人,未出場便先逞威,果然達到目的,營造出如此風光肅穆的場面,卻被一個廢人秦假仙,給破壞無餘。白骨靈車本要發掌,將他擊斃。轉念一想,在衆目睽睽之下,打死一個毫無武學根底的秦假仙,反而顯得與他一般見識,落人笑柄,只好視若無睹,繼續向前緩步而行。
白骨靈車才又一動,秦假仙也又擡高一腳,準備跟緊。白骨靈車見狀,疾噴出一股憤怒的青煙,衆人皆是心驚,又無人敢踏出一步,去拉住秦假仙!
此時,那名俊秀少年忍不住“噗”地一聲,竊笑了出來。在他身邊的人,馬上都稍微閃了一下,以表明跟他毫無瓜葛。立刻,他的周圍空出一片空間,變得十分顯眼。白骨靈車只稍微往他的方向一掃,便發出腥臭之氣,聲音尖銳刺耳:“秦假仙,你很大膽!”
秦假仙邊退邊道:“沒有啦!過獎,我膽子哪有您大?素還真的挑戰你敢赴約,真是世上第一大膽,你白骨靈車應該叫白大膽纔對!”
“嗯──?”白骨靈車冷笑道,“素還真之約,我爲何不敢來呢?”
“我沒說你不敢來啊!只說你敢來,膽子很大而已。膽子大跟沒有膽是不一樣的。你上次被素還真的徒弟擎天子,打成重傷,還敢來此地讓擎天子的師傅再修理一次,膽子真是非常之巨大!”
白骨靈車嘿嘿冷笑:“素還真不會來了。”
衆人都是一怔,也有人並不意外,原本就覺得素還真不可能真的活在世上,或認爲根本就是有人冒充素還真之名的人,更是深覺自己早有先知灼見。
“你怎麼肯定他不會來?”秦假仙奇道。
“素還真不敢。”
“我看你的意思是素還真不能吧?”
“什麼意思?”
“通天柱外圍,魔火教、霹靂門都重兵圍守,等着收拾素還真是不是?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是針對素還真而來的,他們是針對你。所以我說你敢來,實在是了不起!”
“爲何是針對我?”白骨靈車冷冷地問。
“這很簡單,他們如果在素還真靠近通天柱之前,就先攻擊素還真,豈不是讓你顏面有光,不戰而勝?所以,素還真不出現便罷,素還真若真的出來,揭了你的老底……魔火教、霹靂門都會高興得放鞭炮;若是素還真沒來,那兩大派合力對付你,叫沒魚蝦也好……”
“若是素還真在我面前,自蓋天靈呢?”
“那大不了鼻子摸一摸,閃一邊涼快。不過我看是不可能,素還真絕對連你的內褲是什麼顏色都說得出來……”
“呵……”白骨靈車不怒反笑,“到翠環山五蓮臺,替素還真收屍吧!”說着,白骨靈車一聲長嘯,筆直往通天柱飛昇,瞬間不見!
“譁!”“啊!”“呀!”的驚奇之聲,忍不住此起彼落,白骨靈車真的縱飛上通天柱了,而素還真還未現身,簡直是勝負已現!連秦假仙也張大了口,呆呆地看着雲端,不敢相信。
許久,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看……素還真……真真的不會來了……”
“爲什麼呢?”剛纔的少年突然問道。秦假仙望向他,皺着眉頭看半天,除了白髮較爲特別,背上還揹着劍套,勉強算是武林裝束之外,怎麼看都是個錦衣玉面的富家子弟罷了。
“因爲白骨靈車武功那麼高,再說素還真本來就沒有挑戰白骨靈車,是我放的風聲啊!”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一陣譁然,少年皺眉道:“你放的風聲?爲什麼要放這種風聲?”
秦假仙發覺說溜了嘴,急忙胸膛一挺:
“素還真叫我放的消息!”
“你認識素還真?”
“當然,我和素還真是拜把兄弟,死忠兼換貼,外加同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素還真的徒弟擎天子,還要叫我一聲師伯!”
“可是……素還真叫你放了風聲,他怎麼又不會來了?”白髮少年認真地問,衆人皆看得出來秦假仙只是胡扯,少年卻煞有介事,是個初出江湖的小子。也有些人知道,不少武林奇人,都喜歡故弄玄虛,說不一定這個少年也是身懷絕藝,遊戲人生的高手。
“這就是素還真的不對了,我負責替他造勢,他卻失約,到現在還未來,所以我說素還真不會來了。”
少年不相信地搖頭:“你不能這樣說。約見的時刻是午時,午時未到,遲到固然不對,早來卻也未必是好,豈不聞‘過猶不及’?我看是你自己放的風聲,以報復白骨靈車吧?”
秦假仙冷笑道:“你這個小白臉,有種留下門派字號!不然尾巴夾着,閃回家跟師孃多學年!我還好講話,若是素還真來了,看見你大言不慚,肯定先叫你吃一頓拳頭!”
“我沒有師孃,也早已離開師門了。”少年辯清立場,又認真追問,“你跟在白骨靈車後面,就是在破壞他的場面,所以你一定與他有仇。但是你放出這種風聲,萬一素還真不來,你要如何?”
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料定,秦假仙沒這種狗膽放風聲,愚弄世人,就算是,此時此刻也不可能承認,以免將來白骨靈車尋仇,少年的追問,委實沒有意義。
倒是苦了秦假仙,風聲的確是他放的。當初自己被白骨靈車,在百棺機密門整了一場,雖然記恨在心,也不敢輕言報復,畢竟“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等有朝一日找到機會再說。然而,在盤絲窩外,那個自稱認識素還真的隱閉紅塵一線生,對自己言語間甚是不理不睬,自認爲很有智慧的秦假仙,從他口中套不出任何話,大感顏面無光,才決定以此法引出真正的素還真!他一直認定:一線生就是素還真!所以風聲放出後,一線生敢來就證實了自己的看法,不敢來,也要教他在萬教之前丟臉,然後看他在往後的日子,被白骨靈車追殺的悽慘之狀!這就是秦假仙的雙重複仇計劃。
這個消息的效果意外的好,武林不到幾天,便給弄得沸沸揚揚,各大派門的宿耆前輩,都慎重地看待此事,秦假仙看到眼裡,暗自得意。
但是,現在卻怎麼也不能承認,不要說白骨靈車知道了絕不會放過他,這麼多被愚弄的武林高手,胸懷不夠寬大的,恐怕當場就會動手,把自己斬成十八大塊了。
秦假仙老神在在,鼻子裡哼氣,道:“雖然素還真不來,太不夠意思。但是基於好友的立場,我還是希望素還真不要來,我怎樣是沒關係,白骨靈車對素還真不利,我是會很難過的。”
“您對素還真這麼有感情,想必交情不同凡俗吧?”少年像是很羨慕地問。
“這就不該問了,說真正的好兄弟,是不會把交情交情,掛在嘴邊講的!”
“然也!那麼您認爲素還真的相貌應該如何呢?”
“說到我這個老兄啊,已經活了兩百多歲了,他的鬍鬚長得拖土,額頭寬寬高高,表示他的智慧是一般人的好幾倍,一襲白色道袍,駕着雲飛來飛去,真是有如神仙中人;手上拿着紫檀柺杖,說到這根柺杖,來頭會嚇死人,是他一百五十年前,前往魔域的大本營,連破九十七關,屠殺一百二十七名魔頭,纔在血海里得到的……”
少年不再聽秦假仙說話,仰首看去,已是正午時分,遂雙手一揖,笑道:“素還真認了你這個兄弟。”便縱身一躍,消失在通天柱高處的雲端。
燦爛的陽光,在通天柱頂端發出耀目的輝芒。悠長的聲音朗朗吟道:
“半神半聖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賢;腦中真書藏萬卷,掌握文武半邊天!”
燦爛的陽光,在通天柱頂端發出耀目的輝芒。悠長的聲音朗朗吟道:
“半神半聖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賢;腦中真書藏萬卷,掌握文武半邊天!”
仰望着的衆人,一時皆盡無聲,就連秦假仙也瞪着一雙魚眼,臉上表情古怪,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偌大的場面,上萬成千的武林中人,靜壓壓地沒有一點聲息,和先前對未出場先示威的白骨靈車產生的那種畏憚之感又全然不同,而是瞠目結舌,一時之間,不知作何感想。
許久,纔有人長長吐了口氣,道:“清香白蓮素還真,真神人也!”
此話一出,馬上引起一陣陣響應,好事之徒紛紛附和,有的說:“剛剛他就站在我身邊,我就覺得不是凡夫俗子!”有的說:“從他一開口,我就在想,是不是什麼絕世高人?八成是素還真……果然就是他!”
只聽得高逾千丈通天柱上,一清二楚地傳來對話之聲,白骨靈車驚呼道:“你……你……!”
“白骨靈車,素某依約而來了。”
仰望之處,只見伸向天際的通天柱上端,已是雲影拂拂,雲霧之中,隱約有兩條影子正在對話,彷彿天上神仙一般。
白骨靈車中,噴出陣陣青煙,掩飾着震驚慌亂。素還真拂塵如雪,揮揚之際,玉雕般俊美的面孔上,帶着氣定神閒的微笑。
只聽素還真不疾不徐,聲如金玉:“你在懷疑:五蓮臺上,四海主宰已經圍困素某;而翠環山下,小五海也奉命截殺素某,素還真卻又怎能依約前來?是也不是?”
白骨靈車內,青煙閃爍,答是也不對,答不是也不對。的確,千辛萬苦查出素還真的居處,派出大小五海攔截在路,而出發之際,還與大小五海心靈相通,確定他們正在和素還真決鬥,眼前又怎會出現一名從容不迫的素還真?
“這……不可能,不可能啊!”
素還真拂塵一揮,輕笑道:“你可知素某會,一人三化的功夫?”
白骨靈車不由得倒退一步,武學中最神秘的分身門!
通常,超級高手能練到元神出竅,已是臻至半仙之境,而元神成爲具體形態,具有血肉生氣,便到了元嬰階段。元神長到元嬰,便已具有第二生命,肉身即使死去,也還能以元嬰再成長下去,而且原來的根基全部保留着,等於是另一種長生不死之術,練成者屈指可數,自從武學流傳以來,練成元嬰者恐怕不出一、二人。
(筆者注:後來的邪心魔佛一頁書,即具有此項根基,是唯一可以證實已練成元嬰之人。”
而一人三化,比之元神出竅、元嬰之體,更加神秘。所謂的一人三化,到底是元神所化的三元嬰長成分身,亦或是本體的氣功三分,形成三具本尊的虛形,或是其他法門,則莫衷一是,傳說紛紜,畢竟從來沒有人真正見識過。就算傳言中有過一人三化的功夫,也多半是道聽途說。白骨靈車畢生追求武學的高峰,對一人三化,還只是抱着姑妄聽之的態度,不至於相信真正有這樣神奇的武功存在,就算真的有,也恐怕不是自己的根基所修得成。
素還真竟會一人三化!?
白骨靈車一顫之後,心念電轉,即確定素還真未必真的會一人三化,但武功高深莫測,舉足之際,打敗大小五海之後,才以輕功趕來此地,也是有可能的。然而,就算一人三化只是素還真先聲奪人的幌子,單憑快速打敗大小五海、飛上通天柱這兩點,也足以證實是個不世高手。白骨靈車下來,冷笑道:
“嘿嘿嘿……算你有來歷!但是你若不依照諾言而行,依舊要在我面前,自蓋天靈!”
“你指的是,要素某說出我的真實身份嗎?”
“不錯!通天柱下,有萬教爲證。如果你無法說出我的真實身份,就別妄想能躲避制裁!”
素還真略一沉吟,道:“萬一素某所指出的,不是你的真實身份,將死之人不是素某,而是你啊!”
“呵呵呵……荒唐!”
素還真一笑,問道:“若是素某說出的,不是你的真實身份,你會承認那不是你的真實身份嗎?”
素還真一味要白骨靈車否認自己說出的答案,那不是找死嗎?白骨靈車一愣之後,笑得更尖厲:“嘻嘻嘻……當然會!你有膽子,就說說看吧!”
素還真目若朗星,眼神深邃澄清,雖然此時劍拔弩張,那雙直視着白骨靈車的眼瞳,也並沒有給白骨靈車任何壓迫感。這使得白骨靈車氣焰更加鼎盛,縱使落敗在先,也對眼前的這位白髮少年沒有一絲恐懼感,反敗爲勝的信心滿滿。尤其素還真微笑之際,更是溫文儒雅,直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物,哪像個絕頂高手?
素還真隨口說出來的話,卻再度把白骨靈車嚇出一身冷汗:
“白骨靈車,你的假身份,就是平天劍子單一鋒,也就是劍藏玄的師父!”
白骨靈車忍不住再倒退了一步,車身一陣顫抖,素還真只是微笑以對,一時之間,白骨靈車內的人全身滲出冷汗,涼雲習習撫過,雲霧飄緲中,似隱似顯的素還真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
那確實“不是自己真實的身份”,但是,卻比真正身份還要隱密,也更爲要命!
“這是不是你的假身份?宇文天?”
白骨靈車一愣,回過神來,硬着頭皮道:“有來歷!你是如何知曉?”
素還真神態悠然,笑而不答。微風撫過,道衣仙袂風飄,背上的劍套流蘇微動,白骨靈車不禁猜測:素還真劍法如何?看錦緞制的劍套上,以絲絞厚繩緊緊纏縛着,必是不輕易拔劍的高手,但是細看素還真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劍家的特徵;而手持拂塵,更犯了劍者的大弊。若不是練劍家,而是修練內息一路,又怎會自找累贅,背一把劍在背後?白骨靈車不觀察還好,越看越摸不清素還真的來歷、底細!那身乍看之下修行者的裝扮,並不特別,但要說是儒士也可以,說是道家也很像;處處都似乎泄露出他的特徵,但處處都互相矛盾,白骨靈車越看越入神,總覺得馬上可以看出蛛絲馬跡,才猜出一點底細,馬上又被下一項特徵所推翻。
“在下剛剛已說出你的真實身份,你的真假身份皆已瞭然,你還不現身嗎?單鋒劍尊宇文天?”
白骨靈車震了一震,回過神來,才發覺在毫無防備之中,已然承認了自己的本名,更是有如墜入冰中。爲什麼自己會在最緊張的時候放鬆戒心?又爲什麼會失神?
白骨靈車猛然發出更尖銳刺耳的大笑,挾着渾厚內力的笑聲,直傳向通天柱下,羣豪盡皆大驚失色,有的捂住耳朵,有的連忙護住氣脈,抱元守一。只聽得悠長怪異的狂笑聲,陣陣鑽入衆人耳中,就像是化成一道看得見的細線一般,鑽進身體裡,順着經脈遊走,竟漸漸將氣息導向岔路,或是逆走倒行,驀地有人驚呼道:“邪術!”更有老江湖喊道:“關住七竅!”
較有智慧的武林高手已發現:白靈靈車的笑聲刺耳粗嗄,還帶着飛沙走石般刮人的真氣。一般人乍聽之下,自然而然便會運功抵擋笑聲,但是白骨靈車的陰險處即在此地:不真氣,要被他的笑聲震傷;動了真氣抵擋,則體內氣脈便會被他的魔音所引導,在體內毫無章法地亂衝亂撞,走火入魔的結果,輕則內傷,重則神智不清,三魂七魄渙散,從此精神失常!而且內力越強的高手,岔了氣所造成的危害,也就越重!唯有暫且封閉知覺,守住真元,不動如山,耳中不聽一字、目中不視一色,才能逃過一劫。
通天柱下的羣豪們紛紛點住要穴,有的盤腿靜坐,有的以奇特的姿態或站或屈,壓制自身真氣。有些人根基較弱,已經走岔了真氣,無力再運功封住七竅者,有的猛然吐出血來,歪歪倒倒;有的全身發顫,臉色詭異,痛苦難當;有的已經無力運功,越來越見精神煥散,突然間,一名武當弟子一咬牙,暴喝一聲:“刺破耳膜!”接着便自己硬生生舉針刺入雙耳。有的人也立即壯士斷腕,隨之照做,使得魔音無法入耳。一時之間,通天柱下有如人間煉獄。
秦假仙見了這慘烈的一幕,早已嚇得軟了腿了,他毫無內力,反而對白骨靈車的邪術無動於衷,因此看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只見羣俠有的狀若瘋癲,有的已內傷沉重,大多數都抱元守一,無人再去關心通天柱上的事了。
然而,通天柱遠方,霹靂門、魔火教,卻都有人冷眼以觀。
東邊帶領着魔火教徒的女暴君,冷笑連連,暗自尋思:白骨靈車,原來你就是單鋒劍尊宇文天!你以爲逼得衆人封住竅門,看不見你現出原形,你就沒事了嗎?一雙眼睛仍望定了通天柱,絲毫不放過一點進展。
通天柱上,素還真的蛾眉微微皺起,白骨靈車料想柱下已經無人可窺自己虛實,才收起魔音:“哼”地一聲,整輛車縱身一躍,白骨四下飛濺,落地時,已宛然是一名白髮蒼蒼,目光瞿爍的老者。
“素還真!你先不必得意,若是你無法說出我的七大秘密,依舊不能活着離開通天柱!”
“素某豈是背信之人?”素還真以塵柄一指通天柱下,“你的真實身份,武林羣俠皆已知曉,你又何必多此一舉?你的用心實在狠毒啊!”
“哼!廢話少說,還有六大秘密,說吧!”
“素某已然說出兩項,應該只剩五大秘密,怎會是……?”
“身份算是一項!”單鋒劍尊宇文天堅持道。
“欸,真假不可一概而論啊!”
單鋒劍尊宇文天嘿然笑道:“不管是平天劍子單一鋒,或是單鋒劍尊宇文天,都是我!當然只算是一項。我已承認了身份,你若是說不出其它項秘密,還是趁早自盡了吧!”
素還真嘆了口氣,道:“你既然如此堅持,素某無話可說。但你可知,逼在下當衆透露出越多你的秘密,對你越不利?”
“衆人?哼!此地高處睥睨,柱下之人,皆是癡聾之輩,你所說的事,只有你知我知,還有誰會知曉?”
素還真以拂塵柄遙指遠方,悠悠道:“東邊的魔火教,南、西邊的霹靂門,皆黃雀在後,還有遠方的冷劍白狐、金太極,都要你的性命。”
“哈哈哈……金太極?金太極不是對付我,而是奉我之令對付你!就算你能視千里之遙,近處動靜一目瞭然,但是你自信能全身而退嗎?”
“金太極收了你的不死之腦,而答應埋伏在外,殺素某以報答你;但是在他動手之前,他的目標是你。”
“嗯──?”白骨靈車一時無法理解。
素還真道:“在你送他百年不死之腦、頃刻萬里之足,以及通靈知性之心之前,冷劍白狐已送了他操縱生死之手,和絲毫能察之眼,條件是要他埋伏在相同的地方,等你一離開通天柱,立刻追殺於你。”
“什麼!”
“而冷劍白狐自己,也在暗中等着對付你。所以,宇文天,素某實在擔心,你要如何全身而退啊!哈哈。”
“這……爲什麼冷劍白狐……”宇文天幾乎不敢相信,素還真竟步步機先,自己原來所安排的局勢,完全起不了作用。勉強冷靜下來,向素還真怒目以對,道:“就算我危機重重,你眼前的危機也未必能解!”
“所言甚是,素某言歸正傳吧!”素還真道,“第二項秘密,即是你的武功旋空斬,並不是你所創的功夫。這招功夫,是你在二百五十年前,得到一名仙童所傳授,是也不是?”
宇文天腦中一片空白,只反覆想着:“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
耳邊聽得素還真續道:“當你在我面前,以這步旋空斬竄上通天柱,素某立即確定了你的身份。因爲,你無可能將這步絕招,傳授他人,你是唯一會旋空斬之人,旋空斬就說明了你的身份。”
“你……你如何知道旋空斬的來歷?”
素還真仍舊不答,緊接着道:“第三個秘密是:你殺了網中人的徒弟──蛻變妖郎天羅影,用他的屍體,去餵養宗繇與夢幻之女所生的魔靈,修練蛻變大法,是不是?”
宇文天更是一凜。
“你將魔靈交由旁人照顧,並且把罪狀推給黑白郎君,促使網中人怒殺黑白郎君的師父七欠八缺,也使得網中人與黑白郎君結仇,決鬥於盤絲窩。你再將盤絲窩封住,想雙雙殺死他們,以絕後患。但是,素某要告訴你一項不幸的消息……”
“什麼不幸的消息?”宇文天顫聲問。
“網中人和黑白郎君的決鬥,已經結束。”
“誰死誰活?”
“都沒死。”
“什麼!”宇文天大驚失色。
“而且兩人都已經脫離盤絲窩。”
“這……這……是誰放出他們?”
“是你。”
“是我?”宇文天完全無法反應了,呆呆地反問。
“你命小五海殺了陰陽合體,以取蟒中龍的不死之腦。蟒中龍死,萬變魔女必須再找男體合一,以求活命。脫離陰陽合體的萬變魔女會找誰呢?當然是體內同樣有一半陰氣的黑白郎君!在盤絲窩內,黑白郎君被網中人飛絲穿心,將死之際,萬變魔女拼了所有的力量打破洞口,與黑白郎君合一,逃了出來。所以,素某說是你放出了黑白郎君。”
“那……網中人……?”
“網中人中了黑白郎君的離合並流,也傷勢沉重,但是,網中人乃是不死之身,離合並流對他無效。並且,他的好友一屠勇,已經知道他是被你欺騙,正想找你,爲至友出氣。”
“一屠勇?哼!無名之輩,有膽子就來吧!”
“一屠勇已經來了。”
“叫他來送死!”
素還真指向魔火教的方向:“和女暴君在一起的就是。”
宇文天心底一冷:“什麼?他……”
“他加入魔火教多年了,你不知嗎?”
宇文天不由得眼前一黑,原來魔火教對付自己,原因不是爭權奪利,還有私仇在內,這下可難以善了了。宇文天忍不住問:
“素還真!你……你如何對一切瞭如指掌?”
素還真微微搖頭,笑道:“你的行事太過明顯,素某一目瞭然,並不爲奇。但是素某要提醒你:你爲了隱密起見,將魔靈交由他人扶養,對方值得信任嗎?小心監守自盜啊!”
宇文天脫口而出:“你怎知我交給……”說了半句,便及時頓住不說,素還真卻接了下去:
“凍液成體蔭屍人。”
“你……你連這個都……”
“素某說過了,你行事太過明顯,所以素某是一目瞭然,這,算不算第四項秘密呢?”
宇文天直覺地否認道:“不算!這是凍液成體蔭屍人守密不周,焉能算是我單鋒劍尊宇文天之事?”
“唉!素某早已說過:你的秘密讓我說出越多,對你自己越是不利。你何苦如此?”
宇文天一心只想逼得素還真自盡,再冷靜尋思,應該絕不會再有秘密泄漏出去了,只要再撐持下去,諒素還真沒有通天的本事,知道自己……”
“是你安排銀刀太妹潛進望雲樓,偷取秘笈。這就算是第四項吧!”
“啊!”宇文天一驚,這個佈局天衣無縫,連銀刀太妹自己都不知道,素還真是如何知曉?
“這就要牽涉到你救望雲樓之主歐陽琳的動機了,本來這一點素某可以爲你保留餘地,不加以點破,但是爲了避免自蓋天靈的下場,素某隻好知無不言。”素還真徐徐道,“第五項:滅歐陽山莊之人,不是他人,正是劍藏玄的師父,也就是你──平天劍子單一鋒。”
宇文天收起驚愕,這件事牽連太大,直接與歐陽上智──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智慧者,產生衝突,他必須句句謹慎。宇文天沉吟片刻,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全部。”
“我承認我滅了歐陽山莊,但是,整個歐陽世家,又是何人所滅?”
“世家已滅,你何必擔心此點?”素還真反問。
“哼!不必假惺惺,歐陽世家是不可能滅的!”
“不錯,歐陽世家還存在,但是當初,你卻相信歐陽世家已經被剷除,趁亂奪到世家的部分機密,知道幾項足以稱霸武林的秘密後,你便對孑餘的歐陽宏一家,苦心算計,一舉殺盡。如今,你已覺悟出世家不滅,但你是否想過:你所得到的秘密,很有可能是歐陽世家放出的假情報?”
宇文天早已隱約有此心理準備,素還真一語道破,宇文天卻仍宛如心口被重重擊了一拳,忍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自己數十年來,苦心的經營,原來都是一場虛幻,一時之間,宇文天頓失方向,心灰意冷。
素還真無動於衷地望向宇文天,似乎在嘲笑他自作自受,宇文天不服地瞪着素還真,道:“難道……難道你是歐陽上智?”
“非也!在下清香白蓮素還真,與歐陽上智不可相提並論。”
“哼!哼!很好,很好……”宇文天喃喃道,“你怎會知道這一切都是歐陽世家之計?”
“素某是逆推出來的。銀刀太妹曾被玉菩心花風雲脅迫,失身於他,你知道後,以其它身份救了落魄的銀刀太妹,要銀刀太妹爲你偷出歐陽琳從山莊內帶出的三本絕世秘笈。但是歐陽琳的戒備森嚴,銀刀太妹一時無法達成任務,你已經打算殺她滅口,正好你又發現銀刀太妹對你懷有敵意,便找機會,動手將她擊成重傷,銀刀太妹拖命逃出望雲樓,正好,劣者的兩名不肖小徒,正在望雲樓外嬉戲……”
“哼!你派徒弟救人,就直說吧!”
“唉,劣者並非蓄意救銀刀太妹,完全是小徒自作主張,信不信由你。”素還真道,“銀刀太妹對在下說出那三本秘笈之後,素某才猜出一切。因爲,那三本秘笈,根本就不在望雲樓。這三本秘笈,分別是玄子神功、刀鎖飛法,以及單鋒劍譜。玄子神功乃是劣者所創,秘笈在劣者腦中;刀鎖飛斬法秘笈,則不存在;而單鋒劍譜,你雖然已經有了,但是你所得到的資料顯示,歐陽世家的單鋒劍譜內,記載有旋空斬。這是你想不通的地方。並且,萬一這本單鋒劍譜公諸於世,將你的絕學泄露出去,對你萬分不利,所以你非取得這本劍譜不可。但是,素某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歐陽世家根本不可能有這本劍譜!因爲,旋空斬的功夫,他們是絕對學不到的。你要三本不存在的秘笈,必定是中人算計了。”
宇文天枯黑的臉上,閃過一瞬慘白。歐陽上智有如此智謀,不費一兵一卒,將自己耍得團團轉,怎可能輕易被滅?在世家消失背後,有着無法捉摸的預謀,這是令宇文天一想到就不寒而慄的事。
但是,五寶不會是假的吧?宇文天道:“就算三本秘笈是個幌子,五寶的威力,卻被我所知,歐陽上智也損失不小!”
素還真長嘆了一聲,道:“宇文天,你還不覺醒嗎?你能看到五寶,但是你永遠也得不到;你費心蒐羅的結果,只是爲他人作嫁罷了!”
宇文天心底一陣發虛,定定地看着素還真,想不通爲什麼所有的安排,會得到這樣的結果,真的完全想不通!當自己知道五寶的事時,便苦心找尋到長有操縱生死之手的劍藏玄,收他爲徒,傳授他單鋒劍法。劍藏玄當時,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凡夫俗子而已。但是,劍藏玄資質過人,性格穩重,又有頂尖的劍家指導,很快脫胎換骨,由璞石漸漸琢磨成美玉。而化名平天劍子單一鋒的宇文天,也以緣盡爲由,教劍藏玄離開師門,劍藏玄百般不捨,奈何師命難違,只得獨自在江湖上闖蕩。
劍藏玄萬萬想不到師父一直在暗中監視自己,不着痕跡地安排他與歐陽琳相識、相戀,終於結爲夫婦。
在劍藏玄與歐陽琳成婚之日,宇文天殺死歐陽宏,在歐陽山莊內大開殺戒,一夜之間,劍下不知平添多少冤魂。罕見的單鋒劍法,使嫌疑集中在劍藏玄一人身上,理所當然地,劍藏玄與歐陽琳離異,歐陽琳發誓報仇……
劍藏玄作夢也想不到的是:出賣、利用自己的人,就是造就出自己的師父,平天劍子單一鋒!
所有的進展,都依單鋒劍尊宇文天的計劃進行,歐陽琳被他收服,成爲手下大將,而擁有歐陽世家重要秘笈的歐陽琳,也對自己忠心耿耿。原本計劃等五寶一一現世,就要取劍藏玄的雙手,宇文天瞭解劍藏玄的個性,師父叫他自斷雙手,他是不會有第二句話的。雖然心中確實對劍藏玄有點不捨,但是爲了大局,還是必須犧牲這個好得無法挑剔的徒弟。
當宇文天知道歐陽琳所生的花風雲也遺傳到了操縱生死之手後,更爲高興。要歐陽琳犧牲兒子,不太可能,宇文天安排的方式是給花風雲機會,與劍藏玄決鬥。表面上是如此,但宇文天很清楚,花風雲根本不是劍藏玄的對手。
能在不着痕跡之中,就得到操縱生死之手,這玩弄歐陽世家遺孤與掌中的連環巧計,單鋒劍尊宇文天一直未曾真正出面,始終維持在暗處,連宇文天自己都很佩服自己了。
但是,現在卻全不是這麼回事!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素還真又怎會一清二楚?
素還真不足爲患,值得害怕的人是歐陽上智!宇文天下了判斷,所以,一定要儘快逼死素還真,再設法揪出歐陽世家的底細。宇文天暗暗決定離開通天柱之後,馬上要奔回望雲樓,向歐陽琳逼問出歐陽上家到底還有多少手下埋伏在江湖中,就算必須使用極端手段,也顧不得了。
這麼多年來,也許不是歐陽琳被自己利用,而是歐陽世家在利用着宇文天。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素還真?”宇文天發覺一切都已經公開,反而將心神定了下來,眼中殺機陡現,“我的隱秘,你已公開了五項,還有兩項。哈哈哈……”
素還真望向宇文天,問道:“何事可笑?”
“我單鋒劍尊宇文天,多年以來,苦心經營,只求稱霸武林,除此之外,已無其它秘密,還有兩項,你清香白蓮素還真能向壁虛稱嗎?”
“劣者不敢空穴來風。但是,平心而論,方纔我已說出你的七大秘密了。”
“模棱兩可之事,怎可混爲一談!”宇文天堅持道,“還有兩項,說!”
“這嘛……”
素還真拂塵輕揮,掃去眼前煙霧,悠悠嘆了口氣,一雙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難以開口。
“料你已經黔驢技窮,死來吧!”宇文天反手拔劍,素還真卻已輕聲道:
“黑牛黑色。”
“嗯……?”宇文天一怔。
素還真笑了一下:“這就是剩餘兩項的答案。”
“什麼?宇文天仍然不解。
“你的其它兩項秘密。”素還真道,“黑牛表示什麼,你應該心知肚明。”
宇文天回過神來:“啊”地一聲,嚇得無法反應,素還真又道:“至於黑色,是秦假仙所問的問題,素某的回答應該不差吧!”
言畢,素還真拂塵揮灑,一陣煙霧漫天,空中瀰漫着蓮花香氣,轉眼之間,那清絕之姿已乘雲而去,翩然消失在通天柱下。
宇文天打了個冷顫,回過神來,仍然想不通素還真最後一句話的玄機爲何。但是,“黑牛”二字,由素還真口中說出來,卻是完全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宇文天沒有發覺自己正在發抖,這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事,他怎會知道。
宇文天正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一陣幽微的千里傳音,飄飄忽忽,細線一般導入耳中:
“黑牛,速往集會之地!”
“啊……!紫……紫龍天……”宇文天不由得驚呼了一聲,那陣動聽低沉的聲音,是紫龍天,黃山八珠聯之首!難道自己身份泄露,他馬上知道了嗎?宇文天這一驚,非同小可,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那陣聲音又輕輕傳近:“黑牛,事態緊急,立刻前來,不許遲疑!”
“啊!是,是……”宇文天把心一橫,正要躍下通天柱,又猛然想起:通天柱東、西、南三面,都圍了大軍,準備對付自己。爲了速速趕往八珠聯,絕不能再招來強敵,宇文天略一沉吟,身子一竄,消失在北邊方向。
尚未落地,一道疾速寒氣,便劃空而來,宇文天身形電閃,閃過刀氣,落地。
金太極收回刀鎖,冷冷地、看着宇文天。
宇文天冷笑起來:“不知好歹的,送死!”
金太極“哼”地一聲,刀鎖直取宇文天首級,宇文天發出尖銳的笑聲,輕煙一般滑過,刀鎖刺穿幻影,金太極一怔,收刀疾砍,卻又是砍中幻象,宇文天身如鬼魅,金太極竟是步步慢了一拍,連刀氣也無法觸到宇文天衣角。
只聽得宇文天泰然自若的空音,忽左忽右:“金太極,我爲你搜羅五寶,你卻恩將仇報,再不住手,休怪我無情!”
金太極沉聲道:“受人之託!”
“那就付出代價吧!”宇文天冷冷一聲,兩道寒光一閃,金太極一震,全身重心不穩,往前一跌,這一下竟然踉蹌數步,往前撲倒,才猛然發覺:手呢?自己的雙手呢?
“啊!”金太極慘呼一聲,已跌臥在地,卻沒有手可以撐起身軀!在間不容髮之際,雙臂已被宇文天齊肩削斷。
“嘻……單鋒劍法,就是如此威能!”宇文天狂笑,金太極一臉不敢相信,眼前銀光一閃,宇文天不知何時已揮劍斬來。
乍然間,一陣沙石狂卷,高亢的笑聲自遠而近,破空而來:“哈哈哈……別人的失敗,就是我的快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