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武林的另一端,翠嶺高處的亭臺內,向遠方望去,層層山巒盡入眼底,仰首所見,雲煙變幻無窮;俯身所視,塵寰人家如蟻輩擾擾。這就是脫俗仙子談無慾的修行之地──無風無塵無慾天。比起翠環山五蓮臺的優雅清閒,此地更多了一種睥睨天下的氣派。
一道金光閃入亭中。
“恭迎主人!”
兩名老叟在亭下敬候多時了,二人雖皆白髮蒼蒼,卻聲音平順,動作姿態毫不見老,顯然也是修爲極深的高手,正是談無慾的侍童:恩情愛休、仇怨恨止。
談無慾一現身,另一道人影也足不點地,一閃而入。
塵不染將紫龍面具恭恭敬敬地放在亭中的石桌上,談無慾一笑,道:
“道友,你認爲素還真送我這個面具,有何意義?”
塵不染眼珠一轉,笑道:
“啊呀,當然意指你是人中之龍啊!”
談無慾哈哈一笑,道:
“哦?如此簡單嗎?”
“那要做何解釋呢?”塵不染還在裝傻。
談無慾冷笑一聲,道:
“你沒聽見我和素還真二人的對話嗎?素還真認定我是那個人啊!”
“什麼人?”塵不染在極度緊張之下,還是強笑裝着聽不懂。
“道友,你比我還清楚!何必裝蒜?”
一聽談無慾如此說,塵不染只得硬着頭皮道:“好吧!就算我知道他指的是誰,那我請教你:你是不是那個人?”
“哈哈哈……我像是一個想要控制整個武林的野心家嗎?”
“這……,”塵不染的內心在說“很像,否則你爲何要打敗素還真?”卻不敢如此明說,只是道:
“當然不是,但是,江湖風波一旦捲入,就很難脫身。道友你清高不俗,爲何要與素還真相約決鬥?這……這不是從此捲入是非之中了嗎?”
“我可以坦白對你說,我點名對付素還真,是因爲我與素還真之間,有一段私人恩怨,絕對不是爲了世俗的權勢名利,那種東西,是鬥宵之徒所爭取的,脫俗仙子談無慾嗤之以鼻!”
塵不染忙附和道:“是,這點我十分相信,不過……這個紫龍面具,到底是什麼含義……”
“毫無意義。”
塵不染一怔,談無慾道:“我認爲這是素還真故意製造的假象,意在擾亂我的思路,混淆世人的視聽。世人昏昏然,當然容易受素還真誤導。”
“嗯,那道友打算採取什麼態度,面對素還真這種舉動?”
“以不變應萬變。”談無慾瀟灑地說道。
“哈哈哈……道友你一點都不緊張啊!”
“我緊張,素還真比我更加緊張;我煩惱,素還真會比我更加煩惱!”談無慾笑道。
談無慾說得沒錯,至少在目前,衆人所針對的目標,還是素還真,而不是談無慾。在公開亭之會前的七天之中,談無慾可以專心地寫出他的文武貫,排出所有的“天下第一”,並且更重要的:專爲逼殺素還真而擬出的十二連環必殺計。但是素還真就沒這麼輕鬆了,往後七天之中,還要面臨不知多少的挑戰!
翠環山下,一線生緩緩地走着,步伐中帶着一點遲疑。
他的背後,跟着單鋒劍尊宇文天。
“一線生”停下腳步,道:“這個計謀,可行嗎?”
宇文天道:“一定可行!你不必再猶豫了,這是殺死素還真的絕佳機會!”
蔭屍人所扮成的一線生,果然教人分不出一點差別,光是憑外表,絕對沒有人找得出任何不同的地方。但是,蔭屍人還是帶着幾分不樂觀,素還真能在公開亭看穿自己一次,這次沒有理由被瞞過。
宇文天道:“你如果擔心素還真看穿你的易容術,那就是白擔心了,你可知在公開亭中,你的破綻出在哪裡嗎?”
“你認爲應該出在哪裡?”蔭屍人反問。
“出在你說了一句:‘我一線生,代表一線生。’一線生並無幫派,是素還真的知交,應該和素還真一樣,代表五蓮臺纔對。因此,素還真便知你是假扮的,也就知道應變之策了。”
“素還真果然機智。”蔭屍人道,“所以我們最好還是小心行事。”
“我會配合你。”宇文天道:
“依照計劃,你我二人在此假作爭鬥,我宇文天,追殺素還真的知己好友一線生,然後,你再假意負傷,逃上翠環山,而我也追殺上山。素還真見到他的好友一線生,命在旦夕,一定會上前幫助。當素還真靠近你的時候,你馬上取出鎖元金針,射中他的命門死角,我會配合你,砍下素還真的首級。”
“嘻嘻嘻……妙哉,妙哉,動手吧!”
蔭屍人當即擺出應戰姿態,宇文天道了聲:“留神來!”便揮劍出鞘,劍訣一捏,向蔭屍人攻來,蔭屍人閃躲幾招,故意露出破綻,讓宇文天劍尖劃中,宇文天迴轉劍勢,改以凌厲的攻勢,刷刷刷接連幾招,蔭屍人純守不攻,身法卻還是慢了劍勢一步,而多出幾道傷口,蔭屍人暗驚在心,不由得心中想道:宇文天雖然漸走下坡,以往倒也不是浪得虛名,這幾路劍法快無與倫,力道更是準確,劍尊之名,並不誇張。
激斗數回合,蔭屍人一使眼色,躍出戰局,往翠環山上逃去,宇文天等他奔出幾丈遠,才發足追去。
卻說此時的翠環山上,素還真安坐品茗亭,正在課教小金剛與小玄元二名愛徒,只見素還真輕垂拂塵,手中無書,意態卻自若,經史百家爛熟於胸,隨口引出即時篇章,道:
“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是什麼意思?小玄元。”
小玄元摸着頭想了半天,吶吶地道:“‘他人有心,予忖度之’……欸……”一邊偷偷瞄着師兄,哀求師兄給點暗示,小金剛雖也替他急在心裡,在師父面前,卻是不敢裝神弄鬼,只好假裝沒看見,只怪小玄元幼小貪玩,師父吩咐的課業,半點也沒放在心上。小玄元絞盡腦汁,一拍手道:“啊!我知道了,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就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嗯?小金剛,你說呢?”
“是,所謂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即是‘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皰廚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
“嗯,很好,所謂他人有心,予忖度之的意思,小玄元你懂了嗎?”
小玄元連忙道:“懂了,懂了。”
“你半個字也沒背,光是知己知彼,不能攻其弱點,投其所好,感其心動其意,哪來的百戰百勝?再說世上也沒有這句百戰百勝,孫子兵法原文乃是:‘知己知彼,百勝不殆’,你亂湊一通,去坐蓮花球四個時辰。”
小玄元叫道:
“啊?四個時辰啊?師父,我懂了還要坐蓮花球四個時辰?”
“因爲你要背書,專心在蓮花球上坐四個時辰,才背得起來。”
“是嗎?你這麼用功專心,師父很高興,那就額外再加三章,湊成四章,你利用這四個時辰將四章孟子通通背下來吧!”
“啊?我苦!”小玄元愁眉苦臉地退下了。
山下傳來打鬥之聲,一線生的聲音,遠遠地傳上山來,叫道:
“素還真,救命啊!素還真啊……”
小金剛一怔,道:
“是一線生前輩,一線生前輩有難,師父,弟子馬上下去救!”
“且慢。”素還真道,“你可知誰在後面追殺他?”
小金剛又聽了一回:“不知。”
“附耳來。”
“是。”
小金剛靠上前去,素還真在他耳邊低聲吩咐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小子可鳴鼓而攻之也!”
小金剛慧黠一笑,道:“遵命!”便以輕功躍出五蓮臺。
只見前方一線生狼狽而逃,單鋒劍尊宇文天,果然在後面提劍疾追,口中喝道:“休走,納命來!”
一線生沒命地奔來,小金剛身勢一落,擋在一線生面前,一線生見是小金剛,先是愣了一下,才急叫道:“小金剛,你師父呢?快,單鋒劍尊宇文天追來了,我老命休矣!”
小金剛道:“快拿出你衣袋中的那隻針啊!針射出去,就能取了他的性命了!”
“針……什麼針?”
“鎖元金針啊,快將你衣袋中那兩隻鎖元金針射出去,否則你會沒命喔!”
背後宇文天殺氣騰騰地追將過來,吼道:“一線生休起!”
“快,快取針射他命門死角!”
一線生不及多想,將針反手便射了出去。宇文天大驚,急忙倒退,鎖元金針一隻貼肉飛過,一隻卻射進衣中,宇文天大叫聲:“不妙!”不知是否中了針,急忙先退下以察看傷勢,以極快的輕功逃離了現場。
一線生驚魂未定,小金剛已拍手笑道:
“真是寶刀未老,一線生前輩你平安了!”
一線生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勉強笑道:
“啊,是,是,幸你提醒我啊!宇文天走了嗎?呃……宇文天走了,那我也要告辭了,再會,再會。”說着,便欠一欠身欲離開五蓮臺這個可怕的地方,五蓮臺的風景雅緻,之所以可怕,當然是因爲裡面住了一個天下最可怕的素還真。
想不到一步都沒移開,裡面已傳出素還真的聲音:
“道友,跑得這麼喘,先喝一盞茶再離開吧!”
蔭屍人心底發毛,剛剛纔跑得氣喘吁吁,一見素還真由裡面親自走了出來相迎,更是雙膝一軟,一個踉蹌,差一點就要軟倒。
“道友,站穩啊!”
“啊……”蔭屍人忙道,“我跑得腰都無力了,所以才站不穩。”
“喔,原來如此,耶?單鋒劍尊宇文天,與你無冤無仇,爲什麼要殺你?”
“啊?這……這嘛……”蔭屍人腦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回答,素還真已道:“是不是爲了紫霹靂復活之事呢?”
“紫霹靂復活?”蔭屍人一呆,纔想起前一陣子武林羣俠爭奪五寶,就是爲了使紫霹靂復生,而據說唯一能重組紫霹靂的人,就是巧手無敵的隱閉紅塵一線生。蔭屍人得到了這個下臺階,急忙笑道:“啊,哈哈哈……就是這件事,就是這件事,所以宇文天才要殺我,素還真你真是未卜先知啊!”
“原來如此,唉!道友,我真是替你惹來不少的麻煩啊!”
“哈哈哈……好朋友何必計較這些?”
“但是,方纔宇文天追殺你,你爲何不展出你的獨門絕學離合並流?”
“這……這我一時忘記了。”
“沒錯,人到了逼命無常的時候,往往連自己名什麼叫什麼,都會忘記,甚至連你是不是一線生,可能你也會忘記,對不對?”
蔭屍人心底一驚,這纔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鎮定心神笑道:
“對,對!但是現在危險已過,我的心情也漸漸恢復平靜,我們可以來談談武林中的事。”
“道友,你想知道什麼事?”
“我想知道霹靂眼的去處。”
“霹靂眼?”
“是啊!武林中傳言,霹靂眼有兩顆,一顆是獨眼龍的左眼,現在獨眼龍的霹靂眼已經被人所奪,那另外一顆霹靂眼,到底是在何人身上?”
“依照我的看法,另外一顆霹靂眼,就在冷劍白狐的右眼。”
“啊?冷劍白狐?”
“正是,自冷劍白狐出道以來,他的髮絲始終遮住他右眼,無人知道他的右邊臉長得是什麼模樣,以及他這樣做的用意。照理說,他不沒有理由這麼做,因爲雙眼合作,纔有準確的視野,對距離的拿捏也才正確,冷劍白狐是武林三大快劍手之一,缺少一顆眼睛的輔助,是很吃虧的。”
“嗯,沒錯,不過現在武林中只剩下二大快劍手,花風雲已經死了。”
“花風雲死了,但是快劍手仍有三名。”
蔭屍人微感意外:“喔?那另外一人是誰?”
“當然是單鋒劍尊宇文天啊,能被稱爲劍尊的人,難道沒資格成爲快劍手嗎?”
蔭屍人想起宇文天的劍法,不禁道:“對,對,言之有理。”
素還真道:“其實,花風雲不夠資格名列三大快劍手之一,因爲花風雲的無形劍,是宇文天將自己的無形劍譜,交代給望雲樓之主,讓她教花風雲練成的,所以花風雲只是一名被宇文天利用,儕身三大快劍手之內的棋子而已。”
“嗯,嗯。”蔭屍人暗中作着評估,想着誰能由不世的高手冷劍白狐身上,取出霹靂眼。
素還真徑自說道:“花風雲並無實力,所以纔會慘死在冷劍白狐的劍下,今天若是將花風雲換成是單鋒劍尊宇文天,那麼誰死誰活,就很難說了。”
“哦?”蔭屍人專心地聽着。
“所以,我才更認爲冷劍白狐沒有理由以髮絲,遮住他的右眼,使自己的實力打了折扣,除非在他的髮絲之後,有什麼天大的秘密,這個秘密,比他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沒錯,對一名整天生活在殺戮之中的劍客而言,眼睛實在是比什麼都重要。將實力減低,等於是把性命奉送他人。所以,霹靂眼一定就在冷劍白狐的右眼!”
素還真神色嚴肅,道:“道友,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千萬不可泄露。否則武林戰火,將由你我這番話而引起的!”
“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我不打擾了,告辭。”
“道友你這樣便想離開了嗎?”
“是,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告辭,告辭!”蔭屍人欠身而退,便急着要下山告訴宇文天這個消息,雖然計劃失敗,未能殺死素還真,但知道了這件秘密,也是一大收穫。
見一線生離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之後,素還真才悠然一笑,道:“小金剛,爲師忘了告訴一線生前輩一件事,你代爲師去說吧!、
言畢,在小金剛耳邊交待幾句話,小金剛更是大樂,稟道:“弟子去也!”便一溜煙地飛奔出去。
玉波池上,坐在白蓮花球內修行的小玄元,對師父和師兄的話,一句也沒有漏聽,只聽師父一再交代師兄去執行好玩的任務,自己卻只能在此背書,不由得又是嫉妒,又是着急,心癢難熬,實在是苦不堪言啊!
蔭屍人匆匆奔下山,纔到山腰,便見宇文天與劍僮秋風等在半路,面色不善,宇文天怒氣衝衝地提劍而立,指着他道:“蔭屍人,你背信倒戈,竟以鎖元金針射我,我險些就被射中!這筆帳不加倍討回,我單鋒劍尊宇文天絕不罷休!”
“且慢!”蔭屍人急忙擺手制止,道,“真是抱歉,當時情況緊急,素還真的徒弟小金剛在一旁叫我射出鎖元金針,我一時沒想那麼多,你息怒吧!”
“情況緊急?哼!在你面前的人,只是素還真的小徒,你也對付不了嗎?”
“你太欠缺考慮了,道友,我們的目標是素還真,不是素還真的徒弟,如果我殺了他,必然會被素還真覺察我們的計劃,那麼我們的苦心豈不是白費了嗎?”
“你以鎖元金針射我,沒有對素還真動手,計劃一樣是失敗!”
“嘿嘿嘿……你的眼光只是如此而已嗎?”蔭屍人得意地道,“我以一線生的身份接近素還真,就算殺不了他,還是可以加以利用啊!”
宇文天畢竟是老謀深算之人,細思一回,便不再追究射針之仇,道:“小金剛怎會知道你身上有鎖元金針?如果這是素還真事先的交代,表示你的身份,已被他掌握了,還有可能相信你嗎?”
“哈哈,不可能,素還真若是知道我的身份,還會把一項武林之中,人人都想知道的秘密告訴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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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天一怔,道:“什麼秘密?”
“你知道除了獨眼龍的左眼之外,另外一顆霹靂眼,在誰的身上嗎。”蔭屍人笑問。
“在誰身上?”宇文天急急問道。
“冷劍白狐右邊的眼睛。”
宇文天想了一下,便笑道:“妙哉!妙哉!道友,多謝你!”
急忙轉身離去,意欲在這項消息傳遍武林之前,先一步搶到冷劍白狐的霹靂眼,雖然冷劍白狐是高手,但是,宇文天相信自己與之交手,勝敗還很難說,以前見到他就跑,與其說是怕他,不如說是不願與這位高手爲敵,白白增加麻煩。現在知道了冷劍白狐身上,有自己所要之物,就算與冷劍白狐大戰,也是雖千萬人吾往矣,一點都不會猶豫。
蔭屍人因爲騙過了素還真,心中洋洋得意,又說動宇文天去殺冷劍白狐,取霹靂眼,不管宇文天與冷劍白狐誰勝誰敗,自己都要將霹靂眼的下落,告知霹靂門主風火協電霹靂公,這樣不但使得宇文天與霹靂門結下深仇,還可以確保霹靂眼公開,紫龍天一定會很高興,一方面也是功勞一件。
蔭屍人越想越得意,不由得忘情地仰首笑着,全沒注意小金剛來到自己身邊。
“一線生前輩,何事笑得這麼開心?”
蔭屍人嚇了一跳,想起這還是翠環山的範圍,忙斂容道:
“啊,沒……沒什麼……,你有什麼事嗎?”
“我師父叫我特來澄清一件事,方纔他有一句話說錯了。”
“哦?什麼話?”
“我師父說,‘離合並流’是黑白郎君的獨門功夫,一線生沒練過這招,所以叫我特來澄清。現在話已傳到,告退!”小金剛笑嘻嘻地一擺手,迅速離開了。
蔭屍人笑着自言自語:“離合並流是黑白郎君的獨門秘招,一線生沒練這步,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哈哈……”
笑着笑着,蔭屍人心中陡地一凜,想通了前因後果,笑聲頓時變爲乾啞,嚇得眼前一黑,軟軟地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