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兇獸檮杌,兇焰萬里,擾亂天常,天帝厭之,戮其身,奪其魄,盡投於八荒業火之中,不復往生,後僥倖得一殘魂逃出,卻又墮入輪迴,於人世間輾轉流浪……
——————————————————————
黃沙漫卷,朔風凜冽,煙塵滾滾中,一支龐大的商隊從遠方緩緩而來,鬆軟的沙子,讓整個商隊行進的速度有一種單調的平衡,從頭到尾,都是整體劃一,保持着相同的節奏,不論是人,還是獸,都竭力保持着不會浪費一絲一毫多餘的力量。
老陳坐在一頭高大的黑風騎上,一邊警惕地觀察着四周,一邊盤算着此次行商會賺到多少金子?他從十八歲起與老父走上這行商之路,迄今爲止,已有二十一載,曾經稚嫩的少年,如今也被常年累月的風沙吹得滿臉皺紋,髮鬢斑白。
但老陳有足夠的理由自豪驕傲,他混的很不錯,二十一年的時間裡,他見過很多與他一道的行商不斷倒下,包括他的老父,朋友,而他,卻一直還活着。
如今在齊州城裡,他已經攢下兩套三進三出的大院子,娶了一個老婆,四個小妾,兒子女兒生了一大堆,就連孫子都有了兩個!
想到自己那兩個還只會哇啊嗚大哭的乖孫,老陳就覺得這輩子沒有白活!
但是,他還是要堅持走這最後一遭行商,不是他天生喜歡遭罪,而是不希望他的兒子和孫子將來被迫也走上這一條死亡之旅!
老陳太清楚這一條商路的可怕了,八百里沙海,隔開了兩大帝國,也造成了兩地之間各種貨物的暴利,一趟行商,所賺取的暴利就足夠一個小戶人家十幾年的用度,只是,這是要拿命去取啊,一個不慎,就要屍骨無歸,不論是沙暴,高溫,嚴寒,還是沙匪,沙獸,隨便遇到了哪一種,都會很輕易地奪去很多行商的生命,往往一支商隊,從齊州出發時有將近兩千餘人,上萬頭黑風騎,但是歸來之後,能剩下一半人便不錯了!
而更可怕的是,若遇到那種飄忽不定,兇厲無比的妖獸,整支商隊,就此徹底覆沒,也是正常的。
老陳自己就親身經歷過被一頭妖獸攻擊,只不過,那一次他們走運,再加上領隊的大商頭來歷很大,居然藏着一張不知從哪裡高價求來的雷光符,總算是在付出沉重代價後,才擊殺掉了那頭妖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從那以後,老陳就認定了這一家大商頭,而後來的事實證明了他的睿智,這家大商頭的背後的主人,赫然就是齊州州牧的小兒子,這麼大的靠山,哪怕每次行商要抽取一半的收穫佣金,老陳也覺得,一個字,值,沒有了性命,金山銀山,都沒有了意義。
這一次是老陳的收山之旅,所以他一口氣壓上了大半家產,除了原有的十頭黑風騎外,又購進了十五頭,並且又招募了八個夥計,而二十五頭黑風騎所馱的貨物,若是能夠全部運到北面的寒洲,至少能爲他賺到三百兩金子,除去供奉給大商頭的那一百五十兩,還能剩下一半,若是再加上回程運送的貨物,穩賺二百兩金子,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青木大神保佑,這一趟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岔子!”
老陳暗暗祈禱道,同時嚴厲地巡視了一遍他那八個僱來的夥計,這八個夥計,是沒有資格騎乘黑風騎的,就是老陳自己,都是捨不得騎,若不是之前遇到一夥沙匪,不小心崴了腳,他打死都不會騎上黑風騎的。
說起來,這黑風騎的確是好啊,兩丈多高的個頭,負重上千斤是行走如風,最爲難得的是性情溫順,比那什麼馬牛都好使多了,這可是青木大神降下的恩惠。
“所有人聽着,加快速度,在前方三裡處紮營!”
“咚咚咚”的沉悶啼聲伴隨着吼叫從前面傳來,很快,五頭威風凜凜的雪風騎就出現在老陳的視線之中,這是大商頭手下的護衛。
每次看到這些無比精銳,武裝到了牙齒的護衛,老陳就一陣眼紅,他這一輩子,只有兩個心願,第一個心願自然是多子多孫,安享晚年。
第二個心願,就是能夠擁有一頭比黑風騎更加強大,更加神氣的雪風騎,這雪風騎是黑風騎中的變種,通體雪白,比黑風騎整整大了一圈,耐力更是恐怖,足足是黑風騎的兩倍還多,而且擅長長途跋涉,速度極快,通常都是隻有天子的禁衛親軍纔能有資格裝備。
當然,這話是可以這麼說,但作爲齊州州牧的小公子,他手中有一些雪風騎是很正常的,尤其是他們長期與寒洲交易行商,須知,寒洲本身就是天下有名的雪風騎產地。
而這樣的一頭雪風騎,在寒洲的價格都能賣到一千兩金子,若是在齊州乃至那更富庶之地,幾千金都是正常不過,那些上品的雪風騎,更是萬金難求!
像大商頭手下,也不過是才二十騎雪風騎罷了,老陳這樣的小行商,想都沒得想,下輩子吧!“快點走,都聾了麼?那個那個誰,短什麼魚,你看什麼看?雪風騎又豈是你能想象的,趕緊走到宿營地,走了一日,你自己不累啊?”
那五騎傳信的護衛奔過去之後,老陳收回自己戀戀不捨的目光,立刻見到他僱傭的一個夥計居然也在看着那五頭雪風騎發呆,不由怒罵道。
他當初就真的不應該聽信那姚大嫂的話,竟然腦袋昏了,僱傭了這樣一個傻子,當初也就是看這小子纔不過十五六歲,模樣也不錯,應該是很機靈的樣子,那成想到,這就是一個呆瓜啊,從僱傭到他之後到現在,加起來說的話,不不,加起來說的字兒,估計都沒有超過十個,而且笨手笨腳,差點把他的一頭黑風騎給驚跑了,那可是金燦燦的金子啊!
若不是看在姚大嫂的面子上,老陳發誓,他一定用刀子給這小子捅個透心涼,話說他這二十一年行商,殺過的人也有幾十個了,誰敢讓他的金子飛了,他是真的敢拼命的。
“哈哈!老陳,你那什麼記性,什麼叫短魚,人家那叫端木羽,聽聽,這名字一聽就是書香門第,大戶人家,嘖嘖,你發達了老陳!”
這個時候敢取笑老陳的,肯定不是他手下的夥計,而是和他一樣身份,同樣是小小行商的關隆,他是老陳十幾年的老交情了,都是在行商路上出生入死的,說起話來,自然是百無禁忌。
“哼!你少來得瑟,你要是想要,送給你好了,姚大嫂說了,不求多少薪酬,養活他自己就行,哎,也就是姚大嫂的好心腸,換做其他人,誰管他去死!”
老陳發着牢騷道,自從上一次那短魚驚了他的黑風騎,他就不敢讓這啞巴似的小子單獨照看黑風騎了,幸好,這小子還有一身的蠻力,幫着卸貨裝貨什麼的,倒是合適,不然都對不起他每日吃掉的乾糧,喝掉的清水!
“是啊!姚大嫂是好人,聽說這短魚是她從城外撿回來的,當時只剩下一口氣,也真是這小子的福氣,居然遇到了姚大嫂,換做是我,哼哼,管他去死!”關隆翻着白眼道。
老陳和關隆的話聲音都很大,他們兩個手下的十幾個夥計都聽得一清二楚,一邊忙着驅趕黑風騎,一邊也各自用眼神在那端木羽身上瞧來瞧去,估計那眼神裡的意思大約和陳關兩人差不多。
而那個端木羽卻真的似聾子啞巴一樣,始終不言不語,更沒有因爲這些話有半點着惱或憤怒,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只是神色木然地一步一步前行。
三裡地的路程並不算遠,事實上整個商隊從頭到尾也有近三里長,那宿營之地是背靠着一座巨大的沙丘,這種選擇宿營位置的事情,都是輪不到老陳,關隆他們這些小行商做主的,都是大商頭手下有經驗的嚮導決定,他們一輩子都是在行走在這片八百里沙漠之中的。
此時,這裡已經變得非常的熱鬧,大商頭手下就有六千多頭黑風騎,僱傭的夥計也有六七百人,再加上二百護衛,就已經去了整個商隊的一半。
但凡宿營,大商頭的貨物和黑風騎都會被佈置在營地最中央最安全的地方,然後是大商頭和他的夥計,再然後是那些規模較大的行商,最後纔會輪到像老陳,關隆他們這樣的小行商,雖然在他們外圍還有那二百護衛,但是每次遭受沙匪襲擊,損失最多的,就是他們。
不過這種現狀,誰也無力改變,沒有大商頭,他們這些小行商根本無力穿越八百里沙海!
“快點!短魚,你大爺的,愣着幹什麼,抓緊幫忙卸貨啊!”
夥計們此起彼伏的招呼叫罵迅速地響了起來,如今老陳的這個小隊伍裡,似乎只有端木羽這一個閒人,不指使他又指使誰?力氣又大,從不反駁,隨叫隨到,有時候真的讓人懷疑,這個纔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子,莫非真的是傻子?怎麼連一點脾氣都沒有?都說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呢!
一通忙亂之後,所有的貨物都被卸下來,這是爲了恢復黑風騎的體力,畢竟它們耐力再強,終是有限度的。
而這個時候,整個營地都是迅速地安靜下來,沒有誰圍着篝火,啃着肥膩的肉,喝着美酒,看美人跳舞,儘管這個氛圍不錯,但經驗豐富的行商和夥計們,卻是知道,抓緊每一點空閒時間,恢復體力纔是最重要的,誰都不知道明天會遭遇什麼,哪怕是最有經驗的嚮導都無法預料,所以,他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準備,充分的準備,哪怕再多的準備,都不是多餘的!
沙漠的夜晚,是非常的寒冷的,風沙也停歇了下來,四野裡一片寂靜,偶爾會有一兩聲低沉的人語傳來,這卻是巡夜的護衛在互相對口號,他們白日裡都是騎在黑風騎或那種昂貴的雪風騎上,休息得很好,或許他們不算是正規軍隊,但絕對是最有經驗的護衛,他們纔是構成這整個商隊的核心,沒有了他們,再大的商隊也經不起一波沙匪的衝擊!
天空中一大一小的兩輪明月漸漸升了起來,那近乎於妖異的雪白月光灑下整個沙海,遠遠的,那些如饅頭一樣起起伏伏的沙丘在這一刻看上去是如此的安寧與嫺靜,或許,將其稱之爲帶着一點憂鬱的夢境也不爲過。
但是下半夜的時候,轟隆隆的蹄聲毫無預兆地在不遠處響起,瞬間就打破了這種寂靜,連天上那兩輪明月,也猙獰了起來,彷彿是毫不猶豫地摔下一尊名貴的玉器!第一次遭遇這種事情的人,定然會因爲前後兩種截然不同的變化而嚇得手足無措!
呼喝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沒有哪個行商或者夥計慌亂,這種事情他們經歷得多了,結果不外乎生與死罷了,奮起全力,或許能夠博得一線生機!
“拒木,起!”
第一時間,呼喝的號子聲在最外圍營地響起,然後一排之前埋在沙子裡的巨大木排被迅速拉起,每一根木頭都有成人大腿粗細,一端都是被削尖了的,成半傾斜狀態,這是對付黑風騎集羣衝擊最有效的遏制方法!不過這上萬斤重的拒木排也就只有大商隊纔有資格搭運,那些小商隊想都別想!
“沱弓,飛!”
在一排拒木被拉起後,第二道命令從一個粗豪的漢子口中傳來,早已守護在此的一排一百名護衛迅速將手中的長弓拉成滿月,待到那一聲‘飛’字在半空之中迴盪之際,一陣整齊劃一的弓弦聲在空中爆響,一百支強勁的利箭帶着破空之聲朝着前方几百丈之外那迅速接近的黑色洪流射去!
這一百名強壯且孔武有力的護衛,再加上特製的沱弓,其殺傷力是恐怖的,正常來講,在數百丈外射穿一人後還能繼續射到第二人身上!
但是這一次,卻是沒有想象中的慘叫,只有一些低沉的悶哼聲,不過總算是讓那衝擊的黑色洪流稍稍停滯了一下,但是隨即,這黑色洪流非但沒有亂,反而繼續加速,經驗老到的護衛心頭此時都有了一些凝重,僅從這一點來看,這次前來襲擊的,就不是那些散落的小股沙匪,而是兇悍的大沙匪!
沱弓再飛,但僅僅是兩輪之後,那股黑色的洪流就已經衝到近前,黑風騎的爆發力是極爲恐怖的,尤其是在休息充足後,很快就能衝過幾百丈的距離,想要從遠處以沱弓壓制住五百黑風騎,非得五百張沱弓不可,幸好,商隊的護衛向來都是準備充分!
“黑風騎,突擊!”
護衛頭領的命令再次下達,但是他心裡已經有了一些狐疑,事情似乎是有些不對勁,那些沙匪是兇殘不假,但也不傻,雖然他們有近五百多人,可也不至於這樣拼死硬衝吧,經過沱弓三輪飛射,再加上拒木攔擊,等到他的一百黑風騎突擊出去,這五百沙匪就將徹底滅亡,這哪裡是搶劫,分明是送命!
但這一點狐疑很快在護衛頭領心中消散,他相信自己的實力,也相信他手下二十騎雪風騎的實力,對上這五百沙匪,是不需要動用雪風騎的,那麼,對方就算是有什麼陰謀,也將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被轟擊得粉碎!
“舉盾,結陣!”
在一百黑風騎護衛從兩側衝出,突擊沙匪的後路之際,拒木排之後的一百護衛迅速扔掉手中的沱弓,舉起盾牌,等待着那狂飆而來的沙匪衝破拒木排,做最後抵擋,而到那個時候,整個戰鬥也將進入尾聲!
“轟隆!”五百沙匪終於撞上拒木排,黑風騎的慘嘶聲瞬間響起,而整個拒木排也被轟然摧毀,儘管那都是粗大木杆,但以黑風騎那數千斤沉重的身體,再加上恐怖的突擊速度,還是很容易破掉,而這也不過是讓最前邊的百餘頭黑風騎死亡而已,那些黑風騎上的沙匪卻是在即將撞擊到拒木排的瞬間,騰空飛起,人還在半空之中,雪亮的彎刀已經匯聚成一片死亡的陰影!
“糟糕!”
至此時,護衛首領見到這一幕,心中頓時一寒,由於方纔那些沙匪衝擊的沙塵,再加上夜色,他竟是沒有來得及發現,方纔那三輪沱弓竟是奏效寥寥,那五百沙匪身上儘管人人身中數箭,但似乎根本就沒有多大損傷!
根本不等護衛首領應變,那剩餘的沙匪竟然全部捨棄胯下的黑風騎,紛紛躍起,突入前方的盾陣之中,一時間,竟是讓從後方夾擊的一百黑風騎護衛沒有了用武之地,想要在衝過來救援,卻是已經來不及了,五百對一百,再加上這股沙匪個個實力非凡,悍不畏死,護衛首領的一顆心直接沉了下去,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什麼時候,這八百里沙海之中多出來如此強大的一股沙匪勢力?
“雪風騎,護衛中央,黑風騎,側衛兩翼,盾陣,且戰且退!”
一念之間,護衛首領就做出了最佳的抉擇,那就是捨棄所有的中小行商,有這上千人拖住這些詭異的沙匪,他只需要一點時間重振陣腳,再帶雪風騎和其餘的黑風騎一個衝擊,就能殲滅這些沙匪,但前提是,他得有一個緩衝時間!
商隊的護衛不愧都是經驗豐富,一時間就領悟了他們頭領的意圖,且戰且退,頓時將整個營地外圍的中小行商暴露出來。
而那些沙匪卻是有點缺根筋一樣,完全沒有察覺商隊護衛的作戰意圖,依然是見人就殺,那一雙掩蓋在黑巾之下的眸子竟完全是赤紅色!
商隊護衛的行爲,完全讓所有中小行商被當成了棄子,一時間哭爹喊娘,縱使他們行商經驗豐富又如何,那五百沙匪連精銳的商隊護衛都感到心驚,何況是沒有絲毫組織,各自爲戰的中小行商?
“他大爺的,這還是沙匪麼?怎麼連黑風騎都殺!”老陳不愧是當了二十年的行商,一眼就看出不妥,因爲再兇殘的沙匪,都不會和財貨過不去的,人殺乾淨了,馱貨的黑風騎卻不會殺,但是這一羣沙匪,竟然完全是不留任何活物!
“守住貨物,不要衝動,我們就防禦在這裡,那些該死的護衛會反擊的!”
老陳大聲叫道,他和關隆等幾個中小行商宿營時都是緊挨在一起,所以此刻到也聚集了幾十號人,人人手持長刀,但弓箭卻沒有幾張,而且還都是殺傷力很弱的角弓,至於沱弓,那是軍隊的管制品,誰敢持有,殺無赦,也就只有齊州牧小公子這樣的身份,纔會弄到一百張威力極大,射程極遠的沱弓!
“弓,給我!”
此時,一個還帶着些稚嫩,卻是極爲堅定,不容置疑的聲音在老陳身後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