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長勝聽他講着,簡直是七竊生煙。眼前一陣陣發黑,氣的幾欲昏厥,偏生還要強撐着不敢倒下。
其實對朱琦葩這個外孫女,尤長勝早已經忍無可忍。原本家族中女兒唯一的作用就是嫁個好夫家多一門姻親,與家族互爲臂助,可是這朱琦葩兩次出嫁,兩次因不守婦道與外男幽會被夫家厭棄,看在尤氏的面上,好歹冠上了和離的名頭……甚至害的生母尤明心亦被厭棄,爲全聲名不得不“病故”家中。
官宦世家最重門面,娶妻不守婦道,這是多大的恥辱。這朱琦葩每嫁一次,尤氏便多了一門仇家,連她親爹家都鬧的老死不相往來。
母喪後朱琦葩養在外祖家中,也是鎮日多生是非,風流韻事不斷。尤長勝早就不指望她能再結姻親,那留着她也就沒甚麼用處了,直到出了轎震的醜事,之後當街逼親撞牆,尤長勝才痛下決心,直接讓人下手了斷了她的性命。之後的事情他不能說完全不知,只是睜一眼閉一眼罷了。畢竟死了個尤家的外孫女,若能構陷個珺王妃,爲外孫掃清道路,也爲尤家商場上除一勁敵,這買賣還是很划算的。
可是他卻怎麼也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前因。
那朱博便是尤明心的夫家一支,朱相爺是尤明心的岳丈,朱博是他的弟弟,乃京城名士,堪稱滿腹華章,曾任過採風史,後來告老之後,纔開了這三昧齋,收集售賣民風民謠……京中有不少官員,皆是他的門生,極得天下讀書人的敬仰。若這朱博的事情鬧出來,只怕連皇上也不敢有絲毫包庇。
尤長勝越想越是頭大,舉起拐仗狠狠砸在尤諸司頭上:“混蛋!那朱博的屍首在哪!”
尤諸司抱着頭,也不敢躲,哭道:“族長放心,朱博的屍首我早就讓人丟進山林,這會兒早被野獸吃光了,哪裡還能找到!”
尤長勝略略放心,擡手又敲了他一記:“究竟是誰出了這甚麼厭勝之術的主意!”尤諸司一個遲疑,尤長勝一瞪眼:“還敢蒙我麼!你有這個腦子麼!說,到底是誰!”
忽聽有人道:“外公。”尤長勝一擡頭,便見慕容宥帶着兩個宮人,徐徐的走了進來,儀態是一貫的斯文優雅,即使看到廳中這般情形,仍舊面不改色。
尤長勝起身施禮:“王爺。”
慕容宥溫和道:“外公不必多禮。”他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溫言道:“外公,家裡的事情,本王聽外面傳的實在有些……咳咳,究竟是出了甚麼事?”
尤長勝不由輕咳了一聲。
縱是尤皇后不在了,他們也是慕容宥的外家。那不是大皇子黨,也勢必是大皇子黨,所以只能把注押在慕容宥身上,時時處處輔佐相助,指望着他有朝一日得登大位,尤家也能跟着水漲船高……且慕容宥向來斯文有禮,在族人面前也從不擺王爺架子,現如今尤家出事,慕容宥怎麼也要來看看的。
可是看歸看,他身後畢竟還有個皇上,這些事情,就算明知他將來能查到,也絕不能從他嘴裡說出來。所以尤長勝只沉吟了一下,便苦笑道:“諸司雖然糊塗,也斷做不出這種事,只不知……爲何竟招惹到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又這般糾纏不休。”
這話說的看似模棱,其中學問可就大了。
慕容宥神情不變,微微蹙了長眉,語聲十分溫和:“此事着實有些蹊蹺,古往今來,雖有死後魂魄不滅者,必是有極大的怨念,但最多也不過託夢於人,或者偶然留下片影只言……陰陽二字本有界限,縱算三舅舅當真有甚麼錯,又怎至於鬧的這般羣鬼齊集……就算前朝暴政,屠城焚屍之時都不曾如此。更何況父皇治下國泰民安,竟出了這種事,豈不叫人費解?”
尤長勝不由得暗暗點頭,心說不愧是瑄王爺,這話當真是一針見血……的確,前朝暴君之治,都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到了本朝,京城之中,天子腳下,竟鬧出這羣鬼鳴冤,讓寶座上那位該怎麼想?這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就算尤家當真罪有應得,那這幕後之人,也要落個大大的不是。
尤長勝試探的道:“可是王爺,這冤鬼……可是不會同你講理的。”
慕容宥皺眉:“我不曾眼見,卻信邪不勝正,魑魅魍魎之輩,終究上不得檯面。”
說的好聽!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尤長勝苦笑,猶豫了一下,仍是道:“王爺,祭祖之時,臣是親眼看到,那女鬼着實冤氣沖天,腥血四溢……”
慕容宥不由默然,旁人他雖不信,對這個精明過人的老族長,卻是信的。他本以爲這會兒鳳卿卿兩人不在京城,一切必定是剛剛出來的君拂柳在裝神弄鬼,不會有多麼高明,不過是民間以訛傳訛罷了。此時見老族長臉色灰敗,眼神驚惶,對這鬧鬼之事纔有些半信半疑。
慕容宥遲疑了一下,才緩緩的道:“不想昭惠天師竟然如此厲害……”只說了半句,便又咽住,頓了一頓,又道:“說起這降妖抓鬼,乃是道門中事……聽聞京城外十里扶江山中,有間獨步觀,靈山秀水之間,也許比之京城要略清高几分。”
他的每句話,都只說了一半,尤長勝卻當然心知肚明,緩緩點頭。子虛道長名滿天下,只是誰也不知這獨步觀在何處。但慕容宥既然開口必定是有確實的消息,幾人神情都是一鬆。
慕容宥看說的差不多了,又寬慰了幾句,便起身告辭。尤長勝送了他出去,良久才轉回身來,三房的尤長肱撫掌道:“那就好了,想不到王爺竟知子虛道長所在……有道是強中自有強中手,要論起這捉鬼驅邪之道,憑她十個昭惠天師,也不是子虛道長的對手!”
尤長勝皺眉良久,終於還是道:“諸連,你親自跑一趟,京城十里扶江山,請子虛道長前來!”尤諸連急應了,尤長勝又道:“聽聞這子虛道長脾氣古怪,你莫同他談金銀條件,只說京城鬼患,請他出手就好!”
尤諸連應了,急急退了下去,自去安排,尤長勝想了一想,忽一字一句的道:“昭惠天師以厭勝之術陷害百姓,可她修爲莫測,上通神明,鬼魂莫敢近身……不得已之下,求到我尤氏頭上,讓我們代爲鳴冤……”他頓了一頓,掃視廳中,目光滿是威脅:“懂了嗎?”
尤諸司呆了半晌,忽然跳了起來:“對啊!就這樣說!就說是鬼物求我們幫忙伸冤就好了!”言下喜不自勝
“住口!”尤長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直接擺手,讓人將他拖了下去,二房的尤長股道:“旁人也還罷了,那李家小姐,這樣的說法,只怕瞞不過去。”
尤長勝擺擺手,直接道:“李家,我令諸司與她女兒冥婚。”
尤長股大吃一驚:“諸司尚未有正妻,你要給他娶冥妻?這豈不是委屈了諸司?”話一出口,他也回過味來,曉得尤長勝這是壯士斷腕,要放棄這個庶子,藉以安撫這一應鬼魂了……頓時停了口,神情有些複雜。
尤長勝也不多說:“只要李直林不再糾纏就好。”他打的好算盤,畢竟李茯苓已經死了,少女在閨中橫死,入不得祖墳,下一世也將命運多舛,但若成了尤氏子弟的正妻,給她設個衣冠冢,便可以入尤氏族譜,李直林怎麼也會答應的。
“我看未必。”數裡之外的一處庭院中,鳳卿卿氣忿忿繃着一張小臉:“若我是那李家小姐,縱做萬萬年孤魂野鬼,也不願與這種人渣扯上半點關係。”
“說的沒錯!”寒老頭亦憤怒拍桌:“若我是那李老頭,就算女兒已經死了,也絕不會讓她嫁入這種人家!害死了人還要噁心人一把!呸!”
慕容昶看這一老一小都氣呼呼的,神情動作如出一轍,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的撫額,卻識趣的沒說甚麼,下面必應居的人面無表情的擡頭看了一眼,續道:“屬下查了之前的訊息,向尤諸司獻計‘厭勝之術’的,只怕就是慕容宥的人。”
這個倒不意外,鳳卿卿想了想,便道:“尤長勝肯定很快就會派人向李直林提親,李直林若不答應會不會有危險?要不要派人保護?”
慕容昶道:“說的也是,須得派人護着他。”
聞千里遲疑道:“若是派人保護,會不會暴露?”
慕容昶細想了一下:“不要緊,我着人扮做受過他們恩惠之人,爲李茯苓做祈福法事,連做七天,大庭廣衆,讓尤家想下手都沒機會。順便也可以照應安撫李氏夫婦。”一邊說,一邊就招手叫來影衛,細細吩咐。
鳳卿卿轉頭問聞千里:“蚊子哥,我記得你認識這子虛道長的?”
“嗯。”聞千里也正在沉吟:“道長教過我武功,與我有半師之誼。我也許久沒見過子虛道長,不想竟在京郊……但道長久已不曾出關,就算我們提前去請,恐怕也不會來陪我們演戲的。”
“他不陪我們演戲沒關係,我們也不需他陪我們演戲,”鳳卿卿嚴肅道,“只消他不會助紂爲虐就好。”
聞千里點了點頭,“放心,道長必定不會。”
鳳卿卿道:“既然這樣,如果尤家請不來真正的子虛道長,只怕會請人假扮……如果他也請人假扮,不管扮道長還是扮鬼,他的人能有我師父和三哥的輕功?有我家白師叔的易容術?那我們還怕甚麼!”
“說的是,”聞千里心領神會,微微一笑:“我馬上動身去見道長,把尤氏所爲向他一一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