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慕容昶便捧着墨跡猶新的紙張出了鳳藻宮,慕容宥和慕容晟正站在階下,顯然聽到了殿中的聲音,卻俱都一言不發。慕容昶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他們兩人就在身後,也明白以慕容宥的周到,若知他在宮中,必定不會令人通報打擾,於是走上去笑道:“皇兄,我正好有事求你。”
慕容宥神色溫和,含笑道:“有甚麼事,還當得了一個求字?”
“自然是求,”慕容昶道:“卿兒想開家首飾店鋪玩玩,勞皇兄幫忙尋個地方……”
尤氏族中產業遍佈京城,可是好地方當然不會空着等送人,他這話就等於是在說,喂,有沒有好地段,讓出個鋪面給我!慕容宥愣了愣,有點失笑:“三弟何時變的這樣賴皮?”
“沒辦法,”慕容昶笑道:“卿兒要我辦事,又不給銀子,只交待我一句話,‘父兄這種生物,就是用來敲詐的,談銀子就生份了!’我不敢敲詐父皇,只好來敲詐皇兄了。”
慕容宥失笑出聲:“弟妹真是頑皮……”
宮中鳳來帝和常皇后顯然也聽到了,相對失笑,鳳來帝揚聲道:“倒是朕的不是了,兒媳要開店,朕當賞些花紅。”一邊就命人賞了。
慕容宥笑着向他擺擺手,一邊向殿中走去,慕容晟跟在身後,擦身而過的瞬間,慕容昶忽低聲道:“我府上的人你抓去做甚麼了?”
慕容晟腳下一頓,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亦壓低聲音:“不必廢話,有本事就來搶回去。”
“不必了,”慕容昶笑道:“送你玩兒罷!反正也是你弄來的,這才叫物歸原主。”
慕容晟眼神登時就是一冷,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你最好不要後悔。”
慕容昶不由心頭一跳,面上卻仍笑吟吟的,轉身就走,慕容晟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冷笑。慕容宥只走先了幾步,當然聽到兩人在低聲交談,卻一直走到了殿門前,纔回頭道:“二弟?”慕容晟一凜,平了平氣息,這纔跟了上去。
慕容昶回到王府,樓聽雨正在桌前畫着甚麼,桌上擺着幾枚銅錢,每一枚上,都用紅繩繫着一個古怪的繩結,慕容昶坐下來,拈起一枚細看:“這是甚麼?”
樓聽雨道:“這是卿卿做的,要我想法子畫進首飾裡去。”
慕容昶皺眉細看,他並沒見過白幻脖子上系的繩結,只依稀記得雁起山看到的那個:“這究竟是甚麼?”樓聽雨搖了搖頭,慕容昶又道:“你可在旁處,見過這東西?”
他道:“許多絡子與之相似,細看卻是不同,我不曾在別處見過,也不知做何用處。”
慕容昶默然,又看了幾眼,忽聽衣袂帶風,白幻急匆匆跑了進來,一進門便道:“師妹呢!師妹呢!真是太神奇了!”
慕容昶站起來:“你不是去迎接寒光劍了?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哦!”白幻鬱悶:“別提了,我迎到廣中,纔看到寒光劍的留書,說是師門出了事趕回去了,只怕一時不能來京城教師妹內功了……”
慕容昶微怔:“師門?寒天老人出事?”
“誰知道!”白幻道:“我打聽了一下,寒天門瞞的很緊,沒準還真是寒天老人出事……”
慕容昶雙眉深皺,便坐回去:“那你剛纔高興甚麼?”
“當然是師妹她,”白幻話說一半,忽然想起樓聽雨說過要保密,立刻嚥住:“關你屁事,我去找師妹!”
哎,這……慕容昶愣了愣,無語的比比白幻的背影,樓聽雨忍笑,繼續低頭勾畫,一邊緩緩的道:“若是寒光劍不能來,還有誰是專修陰寒一路呢……”他悠然瞥了慕容昶一眼,含笑揶揄:“須知,有些人着急的很呢!”
鳳卿卿完全不知期盼許久的外掛又莫名消失了,她其實是個聽風就是雨的性子,這會兒正滿心全是開首飾店,爲此投入了無比的熱情,還特意進宮請常皇后和鳳來帝試戴,又打發自家男神嚮慕容宥“借”了一個掌櫃和幾個夥計,反正誰都知道你們是誰的人有本事你們貪啊貪啊,抓到小辮子連工錢都可以省了有木有……
於是乎,那陣子皇上皇后賞人,全是“天工坊琉璃佩一塊!”“天工坊琉璃步搖一枝!”在這種來自最高層的宣傳授意之下,加上御筆親提等等的東風,加之天工坊的琉璃製品的確巧奪天工,新奇之極,天工坊之名,幾乎一夜之間傳遍了大燕。
看諸事齊備,樓聽雨便向兩人辭行歸家,琉璃製品卻仍源源不斷的送往京城,花樣兒愈來愈是精美繁複,官宦貴女皆以佩戴天工坊琉璃首飾爲榮,若有人再戴個老式鳳釵,就算華貴也是個土包子,會被衆人集體鄙視……一時間鳳卿卿賺的盆滿鉢滿,新任珺王妃斂財高手的傳言人盡皆知,向來默默無聞的珺王爺,也漸漸進入衆人視聽,可是等了幾日,珺王爺仍舊空有其銜,並無任何官職加身,似乎得寵傳言不盡不實,權貴們便又漸漸丟開了。
尤氏一族在京城向來一家獨大,商鋪涉及方方面面,尤其在京城這種風物繁華之處,珠寶首飾向來是極大的一筆進益,現如今平白被她分去一大杯羹,而且琉璃的原材料何等廉價,簡直就是無本萬利,讓他們怎能不吐血三升,偏生鳳卿卿擺明了吃大戶,早就藉着慕容宥認識了各珠寶鋪子的掌櫃,不但敲詐了許多現成的花樣,還三天兩頭上門“交流”,看上喜歡的花樣現場就拿筆記錄……
諸位掌櫃的態度從起初的不以爲然到後來的含沙射影,再後來的冷嘲熱諷,然後迅速褪化成麻木不仁……反正你說甚麼人家都不在乎該抄抄該畫畫,浪費這麼多吐沫星子不是找虐麼……
鳳卿卿在京城最大的華珍閣又畫下一支祥雲串珠鳳尾簪,滿意的看了幾眼,一邊起身道謝:“多謝尤掌櫃,我走啦!”
這是前尤皇后的本家侄子,名叫尤崇,他做了二十年大掌櫃,在旁人面前自然可以耍耍威風,在她面前卻只能苦笑:“王妃慢走。”
她來了太多次,他也懶的施禮,只略拱拱手,鳳卿卿也不計較,施施然走出,尤崇看着她的背影略略凝眉,這位珺王妃終日一副天真無辜的笑模樣,也不知是真的天真純善還是城府深沉,可是生的實在是美貌啊,而且天生便有種軟糯親切的氣場。那拿着筆寫寫畫畫的認真小模樣,讓人根本生不起氣來。
最詭異的就是,新花樣不來她不來,每每新花樣一擺上她就“恰好”來了,做生意又不能整天把東西藏着掖着……素來相熟的太太小姐又都閉門不納……
他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後面的工坊,雖然明知沒甚麼希望,仍是沉聲道:“今天怎樣?”
數個工匠已經幾日不眠不休,一個個眼睛熬的通紅,一見他幾乎沒哭出來:“掌櫃的,咱們試盡了所有辦法,也沒辦法把珠寶完好的嵌進琉璃首飾,雖說大多寶石不怕燒,但入爐必損成色,灌注時要精確控制位置也難,着實不知天工坊是怎麼弄的這樣奇巧的。”
尤崇已經生不起氣來了,擺手讓人退下……天工坊明目張膽上門偷師,前腳畫了,不幾日那花樣就會出現在天工坊的櫃檯上……可是他們把人家的首飾拿在手裡,楞是沒辦法抄襲,這簡直……簡直了!
鳳卿卿前腳出了華珍閣,早被慕容昶一把抓住,鳳卿卿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
慕容昶笑道:“父皇召我們即刻進宮。”一邊說着,馬車也就到了,這陣子兩人經常去皇宮刷個存在感,巴結下最高領導,所以鳳卿卿完全不曾多想,仍舊打量手裡的紙,沾沾自喜的嚮慕容昶炫耀:“看,我又偷到一個好看的花樣!”
慕容昶看了看紙上詭異扭曲的各種線,深深佩服樓聽雨的眼力和畫工……然後毫無原則的讚美自家小貓:“真不錯!”
“我也覺得很不錯!”鳳卿卿珍而重之的折起,“我覺得華珍閣的祥雲鳳尾簪一向是最好看的!而玉珍閣則比較擅長花類,甚麼雙勾水仙花簪,八爪菊花釵……”
慕容昶不住點頭,捏着下巴,幸好沒誇的更具體,他險些就脫口說出九龍戲珠……咦,九龍這詞兒怎麼這麼耳熟……
說話間也就進了皇宮,鳳卿卿滿心全是花樣兒,竟完全沒察覺任何異樣。一直到進了琅軒殿,一眼看清了階下站着的人,鳳卿卿猛然張大了眼睛,一時間整個人都風中凌亂了……她拼命揉眼睛揉眼睛,好一會兒才喃喃出聲:“拂……拂柳?”
一身文士袍的君拂柳也正擡頭看着她,眼神十分複雜,卻迅速低下頭去,鳳來帝微微皺眉,道:“卿兒,你是九龍族女子?”
壞了!鳳卿卿頓時就是一窒,鳳來帝隨即道:“九龍族女子血中有毒,不可嫁娶,此事可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