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慈在民國六年發的財,到了民國十年,家鄉人都說,韓七爺有土地、房產、燒鍋糧行、茶葉鋪、古玩店,是日進斗金。財大免不了氣粗,說話有時不大注意,便有人想算計他。
一次,他當着衆多行家說:“王石谷的畫,我見多了,不用看,用手摸也能摸出個真假來!”別人正想算計他,聽了這話便傳給萬筱竹,跟萬筱竹說:“萬六爺!他韓少慈發財不全憑您的眼力,給他鑑定經營字畫,您聽他現在吹的多大!”這時,萬筱竹從韻古齋辭退不久,自己單獨經營書畫。覺得韓少慈話說的太狂了,清初畫聖王翬的畫,仿的人很多,假的可真不少,有的“假賽真”出自名家之手,很難鑑別。
韓少慈說出大話不到三個月,韻古齋接到江南常熟的一位收藏家來信,約請萬筱竹鑑定一幅王暈山水立軸。此時,萬筱竹離開韻古齋半年多了,韓少慈將信壓下不轉給萬筱竹,派自己的徒弟蕭楚纔去常熟與這位收藏家接洽。
徒弟將王暈山水畫軸拿回北京,韓少慈展卷觀賞,是一幅長四尺(133釐米)、寬一尺五寸(50釐米)的山水立軸。宣德鏡面箋,白膩如脂。上用北苑法(即董源之筆法)作主峰,筆
勢秀偉;中作樓觀,羣鬆環繞,頗似山樵;下作雜樹數株,掩映村舍。牆內細筱叢生,門外一客扶杖過橋,橋下流水激亂石,彷彿有聲,砂磧水口,遠近層疊,略用焦墨皴染,乃此畫中傳神之筆。
畫上有:“老我閒身得自由,雄才只怯九州遊。憑君試取蒼龍杖,晞髮諸天最上頭。壬午夏六月,寄贈玉映齋主人清玩,耕煙外史王翬。”下押王翬之印,白文方印,耕煙外史,朱文方印。
韓少慈看完畫,用手掐算,算了一會兒說:“壬午年是康熙四H年(公元1702年),王暈是康熙五十六年去世的,這幅山水畫是王石谷晚年得意之佳作也!”他的徒弟張伯翔眼睛好,在畫的左角看有一白文方印,印文是“耕煙外史時年七十有一。”便指給韓少慈看,並說:“您算的對,是王暈晚年作的畫。”
韓少慈問這幅畫他跟咱們要多少錢?”蕭楚才答他要三千快!”韓少慈說:‘你再去常熟一趟,咱們給他兩千,最多花兩千五,多了咱不要,這價不低了。上海的古玩鋪誰也出不了這麼高價。”蕭楚才花兩千五將畫買回來了。
韓少慈得到清初畫聖王暈晚年之得意佳作,便請他的老同行人茹古齋經理白五樓,銘珍齋經理韓敬齋,前來鑑賞。這兩位在琉璃廠看字畫的眼力,人們都信服,韓少慈也佩服,又是老交情。
韓敬齋、白五樓看完畫,坐着喝茶不加評議,沉默一會兒,
韓少慈問這幅山水畫是王石谷晚年之作吧?”白五樓說我看不像老年人畫的,倒有青年稚氣之筆。”韓敬齋說:“像似年輕的虞山派人之仿作,出於誰手,原畫可能未落款。畫上的這些字、款、印跡,恐怕是後落的,與畫中之筆墨相比顯浮,細聞有墨氣和印泥味。”
白五樓說:“光緒年間,茹古齋孫虞臣買到王暈山水立軸,仿的不少。有幅真跡被李文田買走了。這幅畫我看是仿的,原
仿時未落款,這是新落的款,蓋的章印。”
韓少慈仔細看了落款的筆墨,頓然覺悟:這是張明張鑑軒的筆體,我跟他本人這麼熟悉,怎麼突然疏忽了呢?隨之信口說出:“我被人蒙了!這是從常熟買來的,款是在北京琉璃廠火神廟對門的觀章閣裡張明落的。我只想王暈是常熟人,從常熟來的王暈畫錯不了,沒想到是個圈套!”
白五樓說:“少慈的眼力不錯,這是一時疏忽。咱們古玩行人看東西,最忌諱先入爲主,輕易認定。不管是誰手中的東西『,從哪裡來的貨,不可因貨主或地址而先肯定或否定,要眼見爲實。”
韓敬齋說:“少慈!你破財了,古人說吃塹長智,自古沒常勝將軍,看古玩字畫有時是一眼高一眼低,這不算什麼。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韓少慈拱手抱拳說:“請二位不要外傳,士懷丟醜這件事。我要收藏起來,引以爲訓。”從此這幅畫在韻古齋深藏三十餘載,1956年公私合營時,才公諸於世。
這段故事,在琉璃廠流傳至今。作者青少年時就聽老人講,時至今日,作者已年逾花甲,八十多歲的老人們還在講。爲什麼呢?無非是教育人不要驕傲,鑑定古玩字畫的學間很深,不可說大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