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幾個男兒是丈夫

莫遠山等人就是靠着轉賣北地貨物吃飯的,對江北的瞭解,自然不是江都的那些儒生士子可比,將這些人所說和樑雪哪裡得來的情報相互印證,一點一點的補充進數據模型裡,經過相關的推導,就能得出許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隨着一個一個問題問下來,整個江北的情況就被逐漸勾勒起來,這下連莫遠山等人看莊周的眼神也露出了敬畏的樣子,他們自然沒有這麼便利的電子設備,但隨着一個個的問題,也隱隱的發現了這種問話內在的邏輯,竟然想明白了許多自己以前都很模糊的問題,情報竟然還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分析,佩服之餘,當下回答的也越加詳細。

莫遠山回答的不詳細的地方,還有別的商人插嘴補充幾句,氣氛漸漸熱烈起來,身份地位的差距在專業面前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終於,話題問完,莊周便示意湛盧取出一盤金銀做爲禮物送上,莫遠山等人拒辭不受,畢恭畢敬的行禮後退了出去。

待到湛盧走進帳中的時候,莊周正神色怔忡的望着天外,那種神情是她從來沒有在莊周身上見過的,心裡頓時一驚,正要開口說的話便又咽了回來,默默的站在一邊,望着莊周。

“蒼茫大道,捨己之外,可說別無他物,唯有放下一切,才能超越一切,可惜,又哪能那麼容易就全都放下,”莊周回過神來,眼神溫柔的望着湛盧,聲音平淡如水,“曾經有個我很尊重的長者,他德高望重,武功蓋世,更難得的是,他心中永遠裝着幾十億平民百姓,知道百姓福祉所繫,就是公理正義所在,在一次很大的危難就要到來的時候,他下定決心要平息這場災難,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湛盧有些好奇,“公子,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莊周語聲平淡,不帶絲毫感情。

“什麼。”湛盧頓時心中一驚,隱隱的覺得自己的公子似乎有些反常,她也不知道這麼勸慰,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卻聽莊周略帶疲憊的說道,“你出去吧,我要靜一靜。”

湛盧呆了呆,想說什麼,終於頓住,也從帳篷中退了出來。

看了看四周,夜明珠幽幽,鼻間是龍涎木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氣,雖然是臨時的陳設,但是這裡的東西,每一樣拿到市場上去都至少價值千金,有些甚至是有價無市,但是這些,終究都是外物罷了。

莊周嘆息一聲,跌坐在地,抱元守一,進入了禪定之中,璀璨的星辰之光,也是更廣義上的日月精華,從大氣層外匯聚過來,聚成三道巨大的光流,從高空直泄而下,越下越小,最後匯聚成三道筷子粗細的光柱,沒入莊周的頭頂。

修行至此,已經初步擺脫了對外界元氣的限制。

初修煉精,必須依賴自身充沛元氣,是故童子最佳。

次修引氣,外界天地元氣越是充沛,自然進度越快,基礎也就越紮實。

元嬰成就之後,主要的能量來源便改爲日月精華,取的便是那天地間最莫不可測的真陰真陽,錘鍊己身。

直至更進一步,便能呼吸宇宙,吞吐星辰能量,有無數太陽般的恆星能量支持,進度自然更快。

剛到崑崙星的時候,莊周還必須依賴丹鼎才能從虛空中引下星辰能量,但此時卻已經能夠獨力完成,並不需要依賴其他器物,進步之快,簡直令人咋舌。

那細細的三道光柱,雖然蘊含的能量遠不如當日藉助煙霞丹鼎時的巨大狂暴,但勝在源源不斷,而且更加穩定,細水長流,勾連着莊周體內的星辰海和外界真實的大宇宙,從虛空中提取最精純的能量,煉爲己用。

煉氣之道,呼吸爲要,吸進十分,其中的九分九甚至更多又吐了出來,每日能夠增長的不過是些許流量罷了,也就是藉助外界的元氣,錘鍊肉身,增長的真元,最終能爲自己所用的可說還不到吸進元氣的百分之一。

而像莊周這樣只進不出,外界元氣一入體內,便如同進入了另一個空間,是決不會泄漏半點的,進度自然是飛快。

尤其是得到巫門手札後,在元神修煉上有了突破,不但精氣完全內斂,元神也是完全內斂,精氣神都聚在體內,不再有絲毫泄漏,也就沒有浪費。

非巫,非仙,非神,而又能容巫,容仙,容神,是爲莊周之道。

雖然是在旅途當中,但是莊周還是每日不敢懈怠。

這時候,大多數人已經酣睡,好夢正甜,怎麼會想到生命的無常,生死的可畏,又有少數人,能夠挑燈夜讀,孜孜不倦,學而不厭,日有進益,往往便能做出常人所不能的功業,而能日夜不倦,呼吸吐納,刻苦修行,不敢分心片刻的,更是極少極少。

所以前人有詩曰:

茫茫宇宙人無數,幾個男兒是丈夫!

一夜又悄悄過去。

隨着天色變亮,那三道璀璨的光流漸漸的變淡,終於消失的無影無蹤,莊周也睜開了眼,眼神回覆一片空靈,沒有絲毫波動,當沉浸於億萬年近乎永恆的星辰光流之中時,俯視大地蒼生,當真是螻蟻一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千百年歷史,不過是彈指一剎那罷了。

振衣而起,莊周神色從容的走出帳篷,朗聲說道,“大家準備早餐,吃完後就準備啓程。”

一夜禪定,無論是精神力量,都被調整到了最佳的狀態,此刻的莊周,神采飛揚,看不出絲毫的睏倦,一直守候在外的湛盧頓時精神一振,喜悅的笑了起來。

趕路的要訣,就是鬆緊適宜,此刻雖然時間還早,但卻是最合適的時候,很快其餘幾隻商隊便也開始收拾造飯,準備上路,一夜的宿營,這些臨時聚起來的人,已經隱約結成了一個小團體,以莊周這隊人爲首,有了些同進同退的味道,人類果然是羣居的生物。

不過半個時辰,便收拾停當,啓程上路,當氓碭山稅卡的兵丁見到這一列長長的車隊時,頓時眼睛都紅了,財帛動人心啊,這列車隊光是馬車就有上百輛,裡面運載的大多是綢緞、珠寶、香料、瓷器之類的高檔貨,到了北地,奢侈品缺乏,賣給那些世家豪門,自然能賣個好價錢,可說只要一轉手,就是幾十上百萬兩的利潤。

尤其是莊周帶的那幾輛馬車,裡面許多東西看的那檢查的兵丁眼睛瞪得老大,幾乎呆了,看到那兵丁發呆,旁邊一個滿臉兇悍之色的兵丁有些粗暴的吆喝了幾句,走了過來,掀開車簾一看,撲面便是一大塊無暇美玉雕刻的書案,上面擱置着幾個無色透明的琉璃杯,頓時也呆住了。

那把守稅卡的守將,約莫四十上下,叫候象山,是侯景寇的堂侄,沒有多少才能,因爲是侯景寇的親信才安排到這裡,此刻正在狠狠的盯着莊周身邊的幾個侍女猛瞧,見到兩名檢查馬車的兵丁都呆住,疑惑之下,也走了過來,順着前面兩人的目光一看,頓時也有些呆了,喉嚨裡咕嚕一聲,嚥下一口口水,有些艱難的轉過頭來,看着莊周問道,“這些都是你的。”

莊周神容平靜,點了點頭,沒有做聲。

莫遠山連忙擠過身來,滿臉笑容的和候象山打招呼,袖子裡已是遞出了一張銀票,候象山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有些猶豫的望了望剩下的馬車,終於揮了揮手。

這個時候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隨時都有別的商隊到來,雖然殺人滅口的事情可以做,不過也要分場合的,要是鬧得太厲害,商人寧可繞遠路都不走這條路了,那可就不值得了。

狠狠的被徵了一大筆稅,光是車隊裡的馬車都少了十輛,商隊終於開始上路。

直到最後一輛馬車出了稅卡,走出了幾裡地,莫遠山才擦去了額頭微微滲出的汗水,心情才放鬆下來,喚過旁邊的小廝,低聲吩咐道,“小三,讓他們走快點,今晚我們要在嶽縣宿營。”

那叫小三的小廝有些驚訝,“掌櫃的,怎麼走嶽縣這條道,那可是要多走好幾百裡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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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遠山厲聲喝道,“讓你走你就走,羅唆個什麼。”他看了看前面莊周等人悠閒的身影,忽然有些猶豫起來,這位來歷神秘的公子,也不知是哪個世家大族出身,出門在外連財不露白也不知道,雖然他隨行的從人中有高手,不過千軍萬馬面前,高手又有什麼用,一樣是個死。

他是常在外跑的,遇上最多的便是這些多如牛毛的稅卡,一路抽去,千里地走下來,十停貨物能留下三停就不錯了,尤其是攜帶貴重貨物的時候,更要小心,那些護衛,可不只是爲了嚇唬盜賊,其實也防範着那些稅卡不知道什麼時候翻臉。

也因爲如此,對這些人他是最爲留意的,剛纔那些稅卡兵丁看到莊周馬車內所載貨物的貪婪,看那位公子隨行侍女的淫邪,還有最後時刻的猶豫掙扎,那候象山隱藏在眼底的一絲狂喜和厲色,他是一一都看在了眼裡,剛纔着實是捏了把汗,生怕這些人忽然翻臉,區區五百人的護衛,實在是沒有多少信心,不過就怕把守稅卡的混蛋把這支商隊的情況報上去啊,侯景寇在江北六鎮中可是最爲貪婪好色的,要是知道有這麼多財貨,還有這麼多美貌女子,到時候親自率人追殺也不是不可能。

用侯景寇的話來說,“老子手下十萬兒郎,軍餉,兵器,盔甲,馬匹,伙食,哪樣不要錢,這十萬兒郎嘛,要養活他們自然錢也要多些,羊毛出在羊身上,這錢從哪來,自然是從你們身上來。”

“還是早點分手好啊。”莫遠山咕噥着,吩咐小三去做不提,摸着肚子慢慢走上來,對着莊周說道,“公子,我們在這裡還要出點貨,到前面就要繞道嶽縣了,不能和您一塊走了。”

莊周神色淡漠,點了點頭。

莫遠山略微猶豫,又輕聲說道,“公子,這裡也不太平,盜賊多的很,我看公子一行都是騎馬,可以走的快點,早點到大城宿營。”

莊周眼中微不可察的波動了一下,淡淡的一笑,“多謝莫老闆提醒,不過我們還想看看路上的風景,只怕要走的慢一點。”

莫遠山還想說話,可看着莊周那平淡如水的目光,忽然覺得似乎自己的內心世界在這雙眸子面前都暴露無遺,根本沒有絲毫的隱秘可言,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心情竟然比剛纔在稅卡的時候還要惶恐不安,接下去的話自然也再說不出來,惶恐的和莊周告辭,匆匆的領着商隊從岔路上走了。

他卻不知,莊周一行十八人中,結丹期以上的就有十四人,雖然是低聲說話,卻怎麼可能瞞的過衆人。

其餘幾隻商隊,幾個領隊也是精明的很,不一會便找到各種藉口離開,這個臨時的小團體不過走了不到五六十里地,浩浩蕩蕩上千人的隊伍又回覆了先前十八人二十來匹馬的景象。

忽然有些冷清。

湛盧無聲無息的靠了上來,眼神隱帶殺氣,徵詢的望着莊周。

莊周不由笑起來,伸手輕輕的摸了一把湛盧緊繃的小臉,笑着說道,“放鬆些,我不喜歡你們這樣。”

小臉蹭着莊周的大手,湛盧臉羞得通紅,卻不肯移開,臉色卻緩和下來,目光仍是有些倔強的望着莊周。

揉了揉了她的頭髮,莊周苦笑了一下,這幾個女孩子,雖然都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考慮,凡是不利自己的,便想着除去,不過自己還是希望她們能夠笑容多一點啊。

“你們是在想,我爲什麼不留下他們吧。”

莊周有些幽幽的說道,目光望向天空,根本沒去看湛盧等人的反應,他便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在她們單純的想法裡,還有什麼比自己更重要呢,“如果有人身上懷着價值巨大的珠寶,一個人走在荒野上,而不巧的是,這個地方盜賊橫行,還有很多人知道了他身上懷着鉅額的財富,這個時候這個人如果要求別的不知情路人同行,固然是有利於自己,但是對那個被要求的人來說,卻是不道德的,因爲他並沒有預計到同伴身上珠寶帶來的危險。”

湛盧有些不服氣的問道,“那如果那個路人是知情的呢?”

莊周淡淡的一笑,“連野獸都知道躲避危險,何況是萬物之靈的人類,趨利避害,不過是人之天性,見到危險,臨陣退縮,也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的,義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是爲大勇,此種人物,固然令人敬佩,不過最早說這話的,卻是亞聖孟子,可說是萬世楷模一樣的存在,一般人可以效仿,但絕大部分人,其實是做不到的,這就是境界的差距。”

望着莊周那平淡從容的身影,這個身影早已經是熟悉了的,甚至是夢中,都能清晰勾勒出來,湛盧卻忽然有一種難言的心痛,彷彿有一種最珍貴的東西,就要失去。

修道,非大丈夫不能爲之。

只是,終究還是寂寞啊,這條路上,又有多少道友能一路同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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