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奇是鐵了心要在這冰原上面找天馬了,傅介子又實在不放心把他一個人放在冰原裡面,道:“駿馬監大人,要找也回去了再來,此時只怕你非但找不到天馬,更有生命危險。”
哈斯奇理也不理,道:“如果不能找到天馬,活着有什麼意思!”
傅介子聽了不由有些不悅,道:“駿馬監大人,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先回去吧,尋馬的事情我們從長計宜。”
哈斯奇道:“不必再說了,你是將軍,我是相馬,既然不同道,我們就此告辭。”傅介子沉聲道:“你真的不跟我們回去?”
哈斯奇堅決得點了點頭,道:“不找到天馬絕不回去。”
“好吧,”傅介子也不再看他,將陸明的腰刀取下,又從馬背上取了些肉乾和水,選了一騎最好的馬給他,將這些東西掛在馬鞍上,道:“這冰原裡面求生不易,你自求多福吧。”
哈斯奇也不客套,道:“多謝了。”說完取了馬過來拉着就走,隨從只有那一個身邊的侍衛。
傅介子嘆息一聲,也不去理會他。現在陸明和漢軍死的死,傷的傷,他的心裡面再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想着快些將活着的都活着帶回去。
過了一會兒,陸明還沒有醒,玉吉兒就醒了,得知馬官已經死了,她頓時嘶聲力竟得嚎哭起來,傅介子知道她有喪父之痛,不由嘆息一聲,想過去安慰她一下,沒想到玉吉兒抓起他的手臂就咬,一邊咬一邊哭,口水眼淚混在一起不像個樣子。
傅介子強忍着沒有挪開,任由她咬了一陣,道:“玉吉兒,對不住。我們沒有辦法救他。”玉吉兒怒道:“你根本就沒有救他!你們一個個只顧着自己逃命,要不是你打暈了我,爹就不會死了!都是你!都是你!”玉吉兒指着傅介子的鼻子大罵,一邊罵一邊捶着傅介子的胸脯。
傅介子任由她捶着,也不反駁,陸明還沒有醒,衆漢軍也都默不作聲,烏候和兩個漢軍在燒着馬鞍烤肉,也都很識趣得沒有去說話,氣氛變得十分壓抑。
傅介子任玉吉兒捶了一會兒,抓住玉吉兒的手挪開了,道:“你休息一會兒吧。”
說完再去看陸明的傷勢,略一動陸明便醒了過來,這爪傷傷得很深,陸明罵咧咧得道:“那廝下手可真夠重的!這一爪下去差點兒就要了我的命!”
傅介子將陸明扶起,道:“武功是不錯,可惜讓她逃了。看來烏孫人中,確實是藏友臥虎。”陸明恨聲道:“可惜找不到她,沒有了報仇的機會!”
傅介子淡淡笑道:“報啥仇呢,先好起來再說。天一亮我們就回去。”
陸明急道:“這怎麼行,不能因爲我一個人而誤了大事!”
傅介子哼道:“還找什麼天馬,先把你們平安帶回去再說。”陸明慚愧道:“老大,你又救了我一命。以前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以後也都是你的了。”
傅介子聽了心傷懷,強笑道:“孃的,說得這麼煽情。是條漢子就給我堅強些,好好活下來!”幾個漢軍跟着皮笑肉不笑得笑了一下。
陸明這才數了一下人,既而沉默了,他知道傷亡。
一會兒烏候燒好了烤肉,一人分了一塊,每個人一塊肉一塊雪和着吃,傅介子給玉吉兒拿了一塊,然後在旁席地坐下。
肉烤得很糊,烤的人三心二意,吃的人心不在焉,傅介子就着黑糊糊的薰煙吃了兩口,再啃了一口雪,不知道滋味。
“天一亮我們就折回去,找你的父親,還有我的弟兄們。”傅介子只說了這一句就再不說話,玉吉兒沒有接肉和雪,傅介子就把肉和雪放在地上,像供奉着菩薩。
這裡夜的風極大,可以追得人走不穩路,也不知哈斯奇現在到哪兒了,這個人如同瘋子一般,他要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勸動他。傅介子之所以這麼輕易就讓他去了,是因爲他了解這種心情,在這之前,他也是抱着求死的心來西域,只希望滅了匈奴。心中有了那種強烈的信念,死亡就不再是一個問題。
傅介子知道自己爲哈斯奇擔心的是多餘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玉吉兒一個人斷斷續續的得哭着,不知哭了多久,整個人就睡着,後面貼着冰壁,時間一長必定把頭髮給凍在冰壁上面,傅介子將她扶了扶,他對這個姑娘並沒有太多的好感,現在心裡面卻有些冰涼,替她感懷身世。
據自己觀察,玉吉兒似乎只有馬官和她丈夫兩個親人,現在她丈夫失蹤,父親又死了,雙重打擊之下,就算是惡人,也會讓人心生同情和憐憫。
烏候個子大,他將陸明抱在懷裡面暖着些,怕凍壞了他,可是這個樣子怎麼看怎麼彆扭,有斷袖的嫌疑,陸明嚴正斥責不許烏候這樣做,但是烏候是個實心眼兒的人,爲了陸明的傷,他也不加理會,氣得陸明一個晚上沒有合一下眼睛。
夜裡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雪,傅介子心裡面納悶,這都已經開春了,怎麼還下這麼大的雪?看這樣子,雪還不少,至少還要一個月的時間看能不放晴。
第二天一早,傅介子早早就醒了過來,他推醒玉吉兒,玉吉兒已經發燒了,身子像火一樣。傅介子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看樣子燒得不輕。
玉吉兒忿然推開傅介子的手,一言不發得就要走。可是整個人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傅介子將她扶起,暗怪自己昨天夜裡不會惜香惜玉,他腦海裡面全是自己的幾個死去的弟兄,並沒有把太多的心思花在玉吉兒身上,就連最起碼的,給她批件衣裳這種事情都沒有做。
這裡沒有治風寒的草藥,這就更要求他得趕快回去,陸明的傷只是止了血,包紮的都很粗糙,如果傷口感染,會很麻煩,而玉吉兒這個樣子,如果拖得三日,小命也拖成大病了。
陸明強忍着站了起來,道:“老大,我們走吧。烏候你大爺的,去背這妞兒走路!”烏候不太喜歡近女色,一聽說是背玉吉兒這個兇悍的母老虎,臉上立時現出七分的不願,三分的勉強。但是此時他也沒有心情管這些事情,道:“陸哥你別罵我,我背就是了。”
剩下的烤肉在地上凍住了,傅介子拿刀柄砸起來,準備掛到馬背上,可是到馬羣邊上才發現,馬羣居然都躺下了,只剩下五匹馬還站着,那三匹捉來的野馬也溜了號。
傅介子看了一下,這些馬不適應風雨天,前些天在外面沒有雪,而且有吃的喝的,居然精神不太好,但好歹還能站着,而進了冰簾障,這裡的生存條件實在太岢刻了些,有的馬又受了傷,還有一些在冰渣上面傷了馬蹄,飢寒再加凍傷,這些劣馬都已經被這個地方淘汰。
漢軍過來又推又拉,這些馬就是不起來,傅介子沒有辦法,只得下命再推,實在起不來的,只能留在這冰天雪地裡了。
最終只成功得拉起來三匹馬,那些烏孫人大多昨晚都跑掉了,此時又趴了一批,剩下的十匹不到。但是馬匹已經夠了。
傅介子挑選了幾匹看着還算精神的馬讓陸明和另外兩個傷號和玉吉兒騎上,自己和另外幾個沒有傷的人都是過走。這裡是冰天雪地,騎馬傷蹄不說,還容易摔跟頭,傅介子幾個好生護着,一路遁着原來的路趕回去,現在回去,烏孫人怎麼着也離開了。
他們的目的在馬,肯定是追馬去了。如果遇上烏孫人,那麼自己一行就是死路一條了。傅介子還是決定賭一把,他必須在三天之內趕回去。
這裡基本上沒有路,看上去是一望無際得大雪原,平坦坦的什麼也沒有,風依然很大,吹得人東倒西歪的。
走了大半天,傅介子開始心慌起來,接來的時候算,這時早就該到了,可是爲什麼前面還是老樣子,自己是不是走錯路了?
這個可能性很小,他們這種常年在外的人,迷路幾乎是不會的,而且傅介子明明記得清清楚楚的,自己來的方向就是這邊,而且這是一路直接過來,根本就沒有轉過彎,這麼簡單的路,不至於會錯。
爲了謹慎起見,傅介子還是問了一下陸明和衆漢軍,大夥也都記得這是來的路,但是很奇怪,現在應該早就到了的!
“我們還沒有到麼?”玉吉兒虛弱的聲音傳來,傅介子才發現她已經醒了。傅介子道:“這還真是奇了怪了,玉吉兒,你對這地方熟不熟?”
玉吉兒雖然不願意和傅介子說話,但是此時也看出來了事情的嚴峻,道:“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就連爹他也只是前次找馬過來這裡,這裡是一片被神詛咒過的土地,一年只有兩個月不下雪,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冰天雪地,方圓百里都無人居住,進來過的人絕大多數都出不去,正因爲無人趕來,便成了烏孫與大宛國的邊境。”
說到這兒玉吉兒冷笑一聲,道:“爹他進來了又走出去了,有他在本來是可以活着出去的,但是你不救他!”玉吉兒說到這兒聲音中充滿了恨意,又有一種報了仇的快感。
傅介子道:“這事情你爲什麼不早跟我們說?”
玉吉兒哼道:“說了這個,你們還會進來找馬麼?我就是不說!”這些漢軍之中只有陸明懂的多一些,聽了忍着痛罵道:“你這婆娘,心眼兒不僅小,而且毒!”
玉吉兒哼哼兩聲不加理會。
傅介子道:“這麼說來,我們是走錯路了?哈斯奇他可怎麼辦?”玉吉兒還不知哈斯奇是死是活,道:“他還活着?”
“嗯。”傅介子隨口道:“他一個人去找天馬了。只怕吉多吉少。”
“不會的!”玉吉兒捂住耳朵,大聲吼道。傅介子道:“我想,他現在也怕是迷失在了這片冰原上面。”
玉吉兒怒道:“怎麼會呢!你這個人總盼着別人死!”傅介子奇道:“你說什麼?”玉吉兒怒着道:“我說是你個心腸歹毒,老盼着別人死!”
傅介子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說這個無頭無腦的話,略一想便明白過來,道:“我沒有說你丈夫。我是說哈斯奇……”
“你還說!”玉吉兒似發瘋一般得叫起來,她已經失去了父親,丈夫如果再出事的話,留她一個人孤苦零丁,可怎麼活下去?想到生活的辛酸,她又捂着臉嗚嗚得哭了起來。
不要說不堅強,而是生活讓人崩潰。
傅介子嘆息一聲,衆漢軍也都慼慼然沉默不語。
陸明道:“玉吉兒,對不起了。”玉吉兒並不太領情,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雖然沒有了仇恨,但也沒有一絲的感情,蒼白、無助。
不能再繼續走下去了,傅介子讓隊伍暫時停下來,仔細算一下這裡的方位。他對天文不熟,暗想如果葛妮亞在這裡就好了,她對天文如數家珍,有她在一定可以推算出自己的位置。
想到葛妮亞,傅介子感覺到自己的心突然間一痛。自己還能再見到她麼?
陸明也算是老跑江湖的了,從東到西走的不下萬里,自忖這點兒小土疙瘩還不至於將自己困住,可是他仔細看了一下地形和天時,也懵了。
衆漢軍頓時陷入恐慌之中,玉吉兒說過,這地方是一片被神詛咒過的地方,因爲有精絕女王的事情爲前車之鑑,他們對這個十分害怕,傅介子也問了一下玉吉兒,什麼“被神詛咒過的地方”不過是大宛的一種說法,就是形容這裡氣候惡劣,如漢朝說的“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是一個意思。
既然沒有了神神道道的事情,傅介子的心也就定了下來,開始想着原因。
可是左想右想都沒有想出什麼來,傅介子只得再求救於玉吉兒,玉吉兒也茫然不知,道:“我想從這裡一直往東走,就可以回去了。”
這是最憨實、最土的辦法,接她這麼說也確實是這樣,可是千百年來,這裡一直是無人區,如果真的能這麼簡單就走出去,這就說不過去了。
既然沒有他法,只能這麼試試了。傅介子的心也變得沉重起來。
我們必須活着出去!
這是傅介子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在這裡,不缺水不缺吃的,但是最讓他擔心的就是陸明等傷號。
又到了晚上,依舊沒有找到來的路,但是所幸見到了山,見到這山傅介子更是絕望,這麼高的山,如果來的時候見過一次有印象,可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看來,自己真的走迷路了。
迷了路,晚上就更不能隨便走了。傅介子只得讓衆人都在這裡露宿一宿,野營的帳蓬也因爲烏孫人的遭遇丟了,吃喝不是問題,而寒冷卻成了最大的敵人,生挪死挪挪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開始上翻山越嶺。
這樣麻木得走了大半天,傅介子突然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地上出現了一些蹄印,而且這裡的雪這麼大都沒有掩蓋住,說明是有馬剛纔經過,傅介子比劃了一下,心頭猛得一震。
蹄印極大,而且兩步之間的距離也極寬,尋常的馬根本就不可能到達這個地步。
是天馬!
再一次遇上了天馬!傅介子本來已經冷了的心又變得激動起來,漢軍也議論起來,傅介子道:“是天馬,我們順着蹄印走,我相信這天馬也絕不是常年在這地方生存的,它會帶我們走出這冰原的。”
衆漢軍對尋馬有一定的興趣,但是不大,此時聽說可以走出這冰原,立時就來了精神,鬨然同意。
傅介子道:“天馬的腳程快,看這雪沒的痕跡,它才走一柱香不到的時間,我們跟得快還能跟上,如果跟得慢,蹄印被大雪沒住了就沒有辦法了。大夥麻利些,跟上!”
現在所有的漢軍都精神了,如果能夠跟着天馬走出這個地上,就是讓現在跑,他們也願意。
天馬的腳印越走越淺,傅介子發現拉開的距離也越來越大,心裡面很着急,可是自己的這一批劣馬傷員,又如何能夠和天馬相比。
傅介子讓一個漢軍選了個最好的馬先追上去,一路上順着天馬的足跡霍起雪堆,以免路被完全掩蓋。
走了不下七十里,果然是腳印越來越淺了,傅介子一行順着先行漢軍的雪堆趕路,在天黑後一段時間追上了漢軍,因爲夜裡看不見路,先行的漢軍也不敢再走了,這裡雪崩,雪坑、冰窟窿到處都是。
這裡是一處並不高的山崖,可以暫避風雪,傅介子讓漢軍在此稍歇一個晚上,明天早上再趕路。
第二天天還沒有完全放亮,傅介子就迫不及待得趕路,夜裡的風雪很大,果然都將蹄印給蓋住了,傅介子走一陣刨一陣的雪,對着地上很淺的蹄印分析之後才讓隊伍趕路,傅介子明顯發現,天馬的蹄寬小了許多,也就是說,天馬累了,走的步子小了,而且蹄印也沒有那麼平衡,有些歪歪斜斜。
傅介子心頭暗自吃驚,跟着天馬跑,似乎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天馬好像也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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