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月前的冰原上面,那個手戴鐵爪的烏孫人所使的套路和這如出一轍,只是相比之下,論單打,那個似乎還要厲害一些。傅介子剛纔打得順了,難免有些託大,此時稍一受搓便提起了神來,槍被挑飛了,立時手按刀柄,將火焰刀掣出來護在胸前。
陸明趕過來相救,剛一出手便被一計鐵爪打來,此時本來是可以扛一下的,但是陸明因爲受過這鐵爪的傷,對這鐵爪有着本能的害怕,見鐵爪打來出手便怯了,忙些收槍回來,這一進一退之際,便被車師人搶了個先機。
眼見鐵爪及身,陸明情急之下居然單手將鐵爪抓住!
車師人和鄭吉拉扯到一起,掙了一下沒能掙脫,另一計鐵爪便也撲了過來,陸明幹看着一點辦法也沒有,傅介子大驚失色,飛馬趕過來,大喝一聲,火焰刀便直砍下來,如果車師人不肯鬆手的話,他的胳膊就留在這兒。傅介子使這一招也正是在逼着他鬆手,根本就無意傷人,但是當傅介子砍實了才發現,這個車師人,鐵爪是套在手上的。
一條胳膊被傅介子一計火焰刀生生給斬了下來,那個車師人慘叫一聲便摔下馬去,在馬羣之中,立時被踩得七凌八落。
陸明撿得一條性命,連將那支胳膊扔了,喘着粗氣道:“好險!”
這時大部漢軍都趕了過來,傅介子的壓力頓減,這幾個車師人是硬茬,傅介子知道不能和他們鬥,此時就算鬥過了,等到周圍的車師人圍了過來,騎兵的速度慢了就是個悲劇,不論如何,騎兵都是在運動中取勝的,所以當下虛晃一刀,喝道:“不可戀戰,給我往外衝!”
傅介子捂了個胸口的傷,感覺出來傷口細小,沒有什麼大事,當下帶着人往外面趕去,衝出一程,突然感覺到胸口一陣酥酥麻麻,既而眼前發黑
不好,有毒!
傅介子這個念頭剛一閃起,腦袋便一陣天旋地轉,既而身子陡沉,眼前一黑便沒有知覺了。
星夜。
傅介子醒來的時候,四周空寂無聲,眼前是漆黑一片,天空之中只有幾顆孤星,月亮都沒有出來。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皮沉重得如果有什麼東西拉着一般,有些睜不開眼,腦袋也感覺到特別的沉,四胳還有些僵硬。
“老大醒了!”陸明的一聲驚呼才讓傅介子真的醒過來。
陸明這一叫喚,周圍的漢軍也都吵了起來。
傅介子強自凝神,可是還是頭重腳輕,聲音有些虛弱得道:“陸明,你點下人,少了沒有?”
陸明頓了一會兒,道:“老大你醒了就好。別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說。老大,你感覺怎麼樣了?”
傅介子這纔想到自己中的毒,此時四肢無力,口乾眼澀,看來中的是烈性的毒藥,一時也叫不出是什麼毒來,道:“我們這是在哪兒?”陸明嘆息一聲,道:“我們也不知道。老大你落馬之後,我們被車師大軍圍攻,面然的援軍遲遲不能接應,我們沒有辦法只得往西面逃,西面有大山相隔,我們便依山而行,也不知此間叫什麼地方。”
傅介子急道:“這麼說來,我們的人馬傷了多少?”
陸明黯然道:“沒有出來的有二十三人,傷了的五十多人。老大,這一回咱們被城郭兵拖累得夠慘的。”
傅介子聽了心頭猛得一痛,自從走西域以來,從來沒有受過如此重大的損失,此時自己一倒,立時就讓二十多名隨行的士兵喪命,傅介子心裡面愧疚得不行,陸明道:“老大,我們現在還沒有得到鄭吉大軍的情況,我們怎麼辦?”
傅介子此時腦袋不清楚,口裡渴得不行,虛弱得要了點水,陸明趕緊拿過來,但是他卻是一支手拿,傅介子一怔之下,這才注意到陸明的右臂一直垂着,急道:“你右臂怎麼了?”
陸明搖頭苦笑道:“我武藝不精,不是他們的對手,又被鐵爪掛了一下。”陸明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傅介子聽了卻能猜出事情的嚴重性,忙掙扎着起來給陸明看了一下,陸明的右臂上面劃了一道寸許的傷口,看着雖然不大,但是傷得卻是極深,這樣的傷口往往更嚴重。
陸明道:“許多人都傷着了,老大你被毒成這樣子,就不要管了。我們的都是皮外傷,老大你得把想毒給排出來,我們都不懂醫術。”
傅介子此時腦袋清楚了些,看了一下自己的傷勢,搖頭道:“不是單一的毒,如果猜的不錯的話,是屍蠱。”
傅介子說到這裡不自禁得擰了擰眉頭,自己的岳父殷九重便是中了屍蠱而死。屍蠱是匈奴血鼎門最常見的毒,之所以常見,除了製作方便之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實用,在這沙漠戈壁之上,傅介子一時也解不開,好在傷口甚淺,不致要了性命。
傅介子不去管自己身上的傷口,由烏候扶着到軍中看了一下,傷亡比陸明說得要嚴重。
陸明道:“老大,這裡也不安全。車師人隨時都有可能會來,而且我們的水和糧食也不多了,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傅介子看着自己這一隊傷兵,現在趕路實在太殘酷了些,如此趕下去,一定還會有人死去,他怔了一會兒,咬牙道:“好,趕路!”陸明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道:“如果我們的方向沒有錯的話,從這裡有兩個三個去處,一是往東走敦煌,但是路程實太遠,是不可能的事情,別一條是樓蘭,但是我怕車師人也會防着這一點,在那裡設伏。最後一條是去山國,從山國到龜茲。”
傅介子想了一下,道:“從行軍來看,這一回的車師統領不是等閒之輩,一定會防着樓蘭來救,也就防着我們趕往樓蘭,走敦煌要過蒲昌海,走白龍堆,往來有一千多裡。從這裡到樓蘭一天就能到,但是危險太大,依我看,還是走第三條路吧,去山國。”
陸明道:“那鄭吉校尉怎麼辦?”
傅介子鎖眉道:“我們現在這個樣子,不拖累他就已經是積德了。先走出去再說。”
陸明應下,漢軍此時東倒西歪,都已經累到了極點,加上受傷,實在是強弩之末,此時再趕路,這很可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稍微休息了一下,吃了一些乾糧喝了些水,漢軍繼續趕路,傅介子因爲中了屍蠱,不宜吃也不宜喝,只有乾熬着當兩天辟穀的神仙。此間是一處極大的山脈,山上不見一絲綠色,光禿禿之下全是沙子碎石,山脈斜向西南,傅介子一行順着山腳而行,半一程歇一程,走了一天一夜,才發現地點上還是偏了些,山國此時在自己的西面百餘里。
這一天過了山脈,因爲營帳也打丟了,爲了避免被露着,漢軍找了一個僻靜的鳴沙崖下面休息,這一天一夜的行程,隊伍又少了兩人,漢軍更加疲憊,傅介子身上的屍毒也加重了,因爲他是主帥,所以一直強撐着,這天剛一歇息,身上的痛楚便鋪天蓋地而來。
傅介子實在有些忍受不了,所以強逼着自己早些睡去。
可是剛打了個盹兒沒過多久,一個在附近挖井取水的士兵便趕了過來,顯得特別興奮,道:“將軍,你看!”傅介子拖着一身的疲憊,道:“找到水了?”那個士兵道:“不是。將軍,你看山那頭?”
此時是夜閃,根本就看不到什麼,但是傅介子放眼看去,卻赫然發現了在上面弧形的沙丘上面有着一個小小的突起,初一看看不出什麼來,仔細看了一下,怔怔道:“是、是駱駝!”
那個士兵道:“將軍你再看,這夜裡也能看見的駱駝只會是白駱駝,那可是沙漠上的吉祥使者。將軍,這是天大的吉兆,我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這個士兵激動不已,這幾天大夥一直都處在絕望的邊緣,本來漢軍不信天不信地不信滿天神佛,只信座下的馬手裡的槍,但是現在卻一個個都激動得發起抖來。
傅介子看到這個白駱駝,整個人似傻了一般,陸明也臉色一陣變化,道:“老大,要不要去看看?”
傅介子道:“我去看看!”
陸明忙道:“老大,你還是歇着吧,我們派個沒傷着的人去吧。”傅介子激動道:“不,我自己過去。你們在這兒等着。”說着就往馬背上爬,但是身子虛弱之下竟然沒有爬起來,幾個漢軍推了一把,傅介子才一身狼狽得爬上去,催馬趕了過去,深一腳淺一腳得。
那沙丘離這裡不遠,傅介子片刻功夫就趕到了,來到近處,那駱駝就動了起來,傅介子這纔看到,白駱駝原本是四蹄跪着在睡覺。而更讓他驚奇的是,白駱駝的那一邊不遠處,人影綽綽,看樣子不在少數。
“小、小傢伙!”
離得近了,傅介子發現自己猜想的果然沒錯,這正是蘇巧兒的座騎,傳說中會給人帶來祥瑞的聖物,這個白駱駝傅介子再是熟悉不過,只憑自己走近,那白駱駝不逃開便說明了這一點,白駱駝在沙漠裡行走的速度相當得快,駝着重還能和一般的馬匹賽跑,一般沒有人能跟得上它,而且白駱駝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在沙漠裡面,它的靈性很大,往往可以帶人找到水源,以葆生機。
小傢伙到底還是有些怕,不自覺得退開了一戴,伸長着脖子哞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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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介子興奮得摔下馬來,扯着嗓子大喊道:“巧兒!巧兒!”
那邊沉寂了一大會兒,沒有聲音,但是人影明顯動了一下,看來自己的話那邊是聽見了,這就一百步不到的距離,不可能聽不見。傅介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蘇巧兒不在麼?
——傅大哥!
沉寂了很久,那邊才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聲音中帶着三分睡意。
是蘇巧兒的聲音,傅介子哈哈大笑一聲,幾乎是連滾帶爬一般得摔下沙丘,一路狼狽得滾到下面。
“唔……”
夜色之中蘇巧兒不由驚呼出來,這時過來幾個將傅介子扶了起來。
“傅將軍,你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傅介子又是一怔,既而失聲道:“大長老!”
說話的正是兀難長老。兀難長老的身邊還有一個大鬍子長老,傅介子又道:“靈泉長老!”
靈泉長老問了幾句話,兀難長老道:“泉靈問,蘇菲尼亞娜和葛妮亞在哪兒?對啊,她們人呢?”傅介子此時陡然見到這些人,頓時感覺到無比的親切,笑道:“大長老、靈泉長老你們放心,她們都好好的,現在不在此地。哦,阿里西斯也來了。”
傅介子放眼看去,還有阿里西斯和幾個不認識的火教教徒,這問來問去之下反倒把蘇巧兒給晾到一邊。
此時的蘇巧兒一身的小衣,看上去楚楚可憐的,在這麼冷的夜晚裡,也只是披了一件大長老才穿的風衣,她裝上之後一直拖到地上還長了一截,看上去頗爲滑稽。
蘇巧兒見傅介子只顧着和大人們說話,她一個姑娘家被冷落到了一邊,不由嘟了嘟嘴,一個人捻着衣角,安安靜靜得看着傅介子,眼角有些溼。身邊的阿里西斯眼珠子骨溜溜得轉,看着蘇巧兒不說話,好像並不太高興。
傅介子和兀難、靈泉長老說了一會兒話,纔過來和蘇巧兒道:“巧兒,你們怎麼會在這兒,你阿爹呢?”
蘇巧兒聽了忍不住哇得哭了出來。
兀難長老嘆息了一聲,道:“傅將軍有所不知,我們安息的使隊帶着貢品前往漢朝禮拜,在蒲犁國的時候遇到了他們。所以一路結伴而行,不想在樓蘭時卻突然遭遇匈奴兵,蘇老爹和我們的人掩護我們離開,我們無奈之下逃進了黑風暴裡面,也算是死裡脫生,但是蘇老爹他們……唉,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傅介子這纔想到那日追着追着居然沒有了蹤影,原來是遇上了黑風暴捲過,將所有的痕跡都掩蓋了。
蘇巧兒說到蘇老爹生死不明,小小的年紀,便印上了一臉的愁苦,像一個小怨婦,她忍不住哭了一會兒,道:“傅大哥,你是將軍,你一定要救救我阿爹。我想去找阿爹,大長老不讓。”
兀難長老道:“傅將軍有所不知,樓蘭城裡匈奴兵到處都有,正在四處捉拿漢人,現在實在不是回去的時候。”蘇巧兒聽了有些倔強得道:“大長老,我要回去。”
兀難長老嘆了口氣,不去理會她,對傅介子道:“傅將軍,這一回我們安息的使隊被匈奴人捉了,而且朝禮的物品也被搶了。真不知他們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是不是還活着。”
傅介子據車護所說和偷聽的國王和安歸王子說的話想了一下,道:“大長老,巧兒,你們不必太過擔心,我也剛從樓蘭過來,如今樓蘭已經大亂,如果情況正常的話,所有的人都不會有事情。巧兒,你就放心吧,我們一路過來只聽見有抓人的,沒有聽見說殺人的。我想蘇老爹他們都還活着。”
蘇巧兒仍是哭着道:“傅大哥,那你帶我去樓蘭吧。”傅介子不由有些猶豫,此時因爲車師兵,樓蘭是不能去的,道:“巧兒你放心吧,雖然我們現在不能去樓蘭,但是現在樓蘭主事的是親向我們漢朝的人,那個車護將軍你也是見過的。”
蘇巧兒有些使性子得哼了一聲。
傅介子嘆了口氣,道:“大長老,你們如何會來漢朝?”
說到這事,兀難長老笑了一下,道:“這事說來話來,如果我安息國外患漸平,自從黑暗之王離開之後,塞人便不足爲懼,我們安息連打了幾個勝仗,局勢基本上就定了下來,教王想與漢朝建交,所以就向國王提了出來,國王派我們幾個熟悉漢朝的老傢伙先過來探探情況,不想通往漢朝的路,還是那麼艱難。”
說完,兀難長老又道:“現在我火教去除了許多繁文縟節,火教的成員大增,教王也就派了我們過來漢朝傳教,傅將軍,你們之間可還有一個承諾在。”
傅介子笑道:“大長老放心,只要平安得到達漢朝,沒有與我漢朝習慣、律法相沖突的,我一定會朝廷請報,另外我私人也會盡我所能爲火教建一所神廟。這也算是對葛妮亞的嫁妝吧。”傅介子說了這麼大一個承諾,這可得花上巨資,就傅介子自己,那是有很大困難的,但是不是還有元通師叔吧,好歹兩個聖女他也有一個,怎麼也得拉着他出點兒本錢,再者,向大將軍霍光提出來了之後,如果漢朝答應向安息建交,那麼也會表示一下,這神廟的事情,十之八九是沒有問題的。
兀難長老頷首道:“好事多磨。向來如此。此事還得多勞傅將軍留心。咦,傅將軍,你似乎有病在身?”傅介子如實說了一下,蘇巧兒立時不哭了,過來看了傅介子的傷品,臉色都變了,顯得緊張之極,兀難長老給看了一下,道:“傅將軍,你放心吧,我們火教的解毒之術可是很了不起的,這屍毒我來幫傅將軍解去了吧。”
傅介子連聲謝過,爬上山樑一聲大吼,漢軍一會兒也就過來了,本來沉寂的漢軍,一下子熱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