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敦煌也只能是短暫的駐留,出於軍人的天性,傅介子到敦煌的軍中看了一下軍容,有些失望,沒有漢軍應有的威武之氣,大概是因爲匈奴來犯,朝廷的支援一直不到所造成的士氣低下。
回到館棧,傅介子思之再三,過去找蘇巧兒,不想殷茵嘴快,早就已經跟蘇巧兒說過了,此時的蘇巧兒變得沉默異常。
“傅大哥,我不能離開阿爹,我要留在敦煌!”
這差不多已經是不用問也知道的結果,傅介子聽了沒有再說什麼,蘇老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是動彈不得的,蘇巧兒作爲女兒,自然也是不會離開他,只是,這一離別,本來就七凌八落的漢軍一下子顯得更加蕭索起來。
“好吧,巧兒,那你留在敦煌照看你阿爹,我會囑咐郡守大人,你有什麼急需要的,就去找他。”傅介子眼裡面閃現出一絲的落寂,道:“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回來了,那時候你阿爹的傷也該好得差不多了。”
蘇巧兒連連點頭,此時的她一心放在蘇老爹的傷勢上面,兒女私情,對這個本來就還不怎麼懂的小姑娘來說,已經很淡很淡了,只是有着一絲淡淡的惆悵。
傅介子想着這一次回來,本來還帶來了身毒和安息的使者,可是現在到了樓蘭出現意外,商人遭劫,使者被殺,也只有找馬這一事尚可以說是完成,然而,找馬不過是一件附帶的小事,真正的大事還在烏孫,也不知現在烏孫的情況怎麼樣了?
翌日清晨,敦煌的城門大開,耿家兄弟送傅介子一行出城,兀難長老與衆人隨行,傅介子沒有見到阿里西斯,道:“大長老,阿里人呢?”
兀難長老嘆息一聲,道:“這小娃和蘇小姐一起長大,蘇火者算是半個父親,他也要留下來照顧,我就由他了。”
殷茵敏感得看了傅介子一眼,眼神之中有不滿,卻又有着一絲的喜悅。
傅介子回望了一下,沒有見到蘇巧兒的人影,心想罷了,她此時正在給蘇老爹煎藥,應該脫不開身,正欲離去,後面的駝鈴清揚,蘇巧兒一人一騎飄然出來。
四目相對,傅介子發現蘇巧兒的眼神之中多了一絲與年紀不相趁的深情與不捨來,可是看上去,她又顯得那麼的平靜。
這個姑娘終於開始長大了,傅介子感嘆之餘又有些欣慰,自己終究不是豬不叼狗不啃的,這個姑娘心裡面還是有些捨不得自己走。
“傅大哥,我……”蘇巧兒有些欲言又止,傅介子回過神來,道:“怎麼了?巧兒。”蘇巧兒看着周圍的人羣,有點不好意思,頓了一會兒,道:“傅大哥,我們過去一下行麼?”
傅介子見她這個神情,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不能本能得看了殷茵一下,殷茵裝作沒有看見,傅介子忍不住道:“茵茵,那我過去一下?”殷茵哼道:“去唄,再不去沒機會了。”
“傅大哥,你過來呀。”蘇巧兒小臉薄紅。
傅介子跟着蘇巧兒過去,笑道:“巧兒,現在沒人了。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們走?”蘇巧兒頓了又頓,似乎是剛纔鼓起的勇氣又煙消雲散了一般,只得點了點頭。
傅介子苦笑道:“世事無常,巧兒,相信過不多久,我就回來接你們的,你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我不會就這麼把你們落在西域的。”蘇巧兒沉默不語,眼神之中有些迷離。
離開敦煌,走河西大道,漢軍終究是開撥了,傅介子的心情很沉重,一連幾日都沉默寡言的,殷茵勸了幾回,自己也有些生氣了,這個男人,身在河西走廓,心卻在大漠敦煌,她身爲人妻,這種感受自是不太好受。
這一日過了酒泉,漢軍暫時休息,途經酒泉郡碑處,前一井打理得十分到位,殷茵道:“相公,你還記得這口井麼?”
傅介子微微揚頭,他自然明白殷茵的意思,道:“是當年河西之戰期間,先帝命人從京城送來一罈美酒犒賞驃騎大將軍霍去病,霍去病沒有獨自享用。他將那壇酒傾倒進了當地的一眼泉水之中,讓全軍將士前來享用,從此之後那眼泉流出來的就都是美酒了,因此被命名爲‘酒泉’。”
殷茵道:“不錯,霍大將軍名留青史,所言所行無不傳世千年,相公你也是我漢朝的軍人,就該想着建功立功,名傳千秋萬世,而不是一門心思得放在兒女情長上面。現在朝廷正亂,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你該當振作起來纔是。”說完又有些氣弱,道:“我可不是因爲你想她們生氣,哼,你不想封侯拜相,我還想當侯夫人呢。”
傅介子聽了心頭微震,稍作休息,大軍繼續趕路,兀難長老似乎永遠也不知道累一樣,一路上都樂呵呵的,傅介子本來打算西域回來之後就帶着殷茵回北地去過逍遙日子,但是殷茵似乎更喜歡讓自己繼續當這個將軍,這幾年的軍旅已經讓他疲憊,本質上他是一個書生,被趕着走上了從軍之路,現在一切又回到從前,他更喜歡的還是北地的那個常被妻子欺負的小書生。
“長老,你說人的一生應該怎麼過?是建功立業麼?”傅介子這個道家的高徒,本質上對着功名沒有什麼興趣,否則這幾天的功業以及與大將軍的關係,怎麼也不至於是一個平樂監。
兀難長老呵呵笑道:“人各有志,我們火教的教徒只是想過更好的日子,保護好自己的家園,讓家人吃的更好,穿的更暖,不用四處流浪,不用受人奴役,我們嚮往真正的光明和善良。只要一切不與之相悖,我們都會用一生的努力去實現它。建功立業也好,隱逸山林也罷,都要讓自己、讓身邊的人,讓自己的家園充滿光明,充滿慈愛和善良。”
傅介子聽了不由看向殷茵,他從軍之前,美其名曰滅匈奴,實則是帶着一腔的仇恨而去的,現在殷茵回來了,他報仇的心也淡了,只是身邊的鄉親和百姓受匈奴之苦太重,而且一件事情做了五六年,到了最後關頭不容易停下來,才一直堅持着剿滅匈奴,他內心裡面對自己要做什麼、在做什麼實在是迷糊得很,聽了大長老之言,心裡面似乎明白了一些。
之後的幾天,傅介子心情明顯得好了許多,漫長的河西走廓,也似乎變得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