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介子怒過之後又覺得不該對這個小姑娘發脾氣,道:“巧兒,嚇着你了吧。”蘇巧兒咬了咬嘴脣,似乎下了很大決心,道:“我還是覺得長老說得對,死的已經死了,活着的人依舊活着,哭着是一天,笑着也是一天,那爲什麼笑着呢,我猜殷茵姐姐也不希望將軍這樣的。”
傅介子不由啞然失笑,這是最簡單的邏輯,可要做起來,越是簡單的越是難做,這個小姑娘又如何能懂。
“你又不是她,怎麼會知道。”
“如果我是殷茵姐姐,我總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是難過。長老說了,死去的人到了太陽神那裡會接受審判,看他這一生給別人帶來了多少光明,多少黑暗,所以活着的人應該爲死去的人祈福,死去的人應該爲活着的人指路。”蘇巧兒一本正經地背起書來。
傅介子見她儼然是個小學究,沒好氣道:“這老頭子還說過什麼?”
蘇巧兒沉吟一下,道:“長老還說過,世上的人分爲善人和惡人,善人到了太陽神那裡會得到嘉獎,惡人死後會受到懲罰。”傅介子不由大笑,道:“世上之人本來難測,又豈是單單一個善惡能評判。那你說說什麼是善人,什麼是惡人?”
蘇巧兒並沒有意識到傅介子在給她出難題,道:“長老說,世上不做惡事的就是善人。”傅介子大罵這老泥鰍滑頭,跟這麼個小姑娘打擦邊球,於是問道:“如何才叫不做惡事?”
蘇巧兒道:“長老說,不做惡事就是對別人不可有害人之心,對自己不可有輕賤之意。不可以殺人,不可以害人,對自己不可以自毀自殺,也不可以自暴自棄。”
傅介子大笑道:“這麼說來,我豈不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蘇巧兒默然不語。
“嘿,真是孩子話。”傅介子突然火了起來,道:“爲山九仞,豈可功虧一簣,就算是惡人,我也要做到底。”傅介子吃了稱砣鐵了心,如今在樓蘭處於劣勢,他並沒有放棄,正在努力地想辦法,被蘇巧兒這一說又如何還能平靜。
蘇巧兒再不敢去觸他的逆鱗,有些小小的委屈,一個人揪着嘴,有些意興闌珊。
這時,外面一個聲音嬌喝道:“你是什麼東西,給我讓開!”
是王后的聲音。
傅介子突然拉過蘇巧兒,道:“回府去。”蘇巧兒微覺忸怩,但看傅介子的神情,又似一個大叔叔拉着小侄女,也就沒那麼不好意思了。漢朝的時候民風開放(貌似國家富強的時代民風都開放,漢、唐強盛,兩宋孱弱,剛好是對女子要求一鬆一緊的兩個時代,巧合乎?),對女子的要求並不那麼嚴格(尋秦記中更開放……),蘇巧兒還曾倚在烏侯身上睡過覺,此時任由傅介子拉着進府去,一個人抿嘴淺笑,絲毫不覺得是危險近了。
傅介子讓蘇巧兒回房去休息,自己沉着臉去見王后。
王后怒氣衝衝地進來,侯府外一禿鷹衛士臉上清晰印個巴掌印,想來是王后的傑作。
傅介子沒有王后那麼激動,招呼王后進侯府,問起宮裡的勢態來。
王后搖頭道:“使者還是快些出城去吧。”
“爲何?國王想要抓我們獻給匈奴人?”傅介子依然顯得很平靜,倒是霍儀忍不住了,語氣有些犯衝,道:“王后娘娘,匈奴兵現在疫情正重,我樓蘭尚可堅持多時,爲什麼要這麼做?”
王后有些愧疚,道:“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陛下已經安排安歸爲質子,打算出城投降,如果匈奴人進城,你們就在劫難逃了。”霍儀怒道:“國王如此朝秦暮楚,如果明天漢朝的大軍趕到,國王又將如何?王后是漢人,自當拼死相諫,怎麼也同意了國王的做法?”
王后神情極爲痛苦,搖頭道:“不會來了,漢朝的軍隊不會來了……”
“何以見得?”
“若能到早就到了,不會來了……”王后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一方面是樓蘭的局勢,另一方面是自己的親弟弟,陷在沙漠之中,生死難測。
傅介子頓了一會兒,道:“出不去了。外面匈奴兵圍追得緊,在大漠之中,我們根本逃不掉。王后此舉是將我們陷入了絕境,現在樓蘭尚可一搏,王后爲什麼要放棄?”傅介子說到最後再也忍不住,猛地喝了起來。
王后也激動了,帶着怒意道:“我也不想,送到匈奴去的是我的親兒子,困死在沙漠中的是我親弟弟,而被匈奴人困住的是我丈夫,我的苦比你們都大!現在樓蘭城中疫情已經無法控制,樓蘭城也快守不住了,如果匈奴兵攻進來,我樓蘭國就是滅頂之災。四萬人的性命在我手裡用作帝國征伐的賭注,這太無情了,我們賭不起。”
“我嫁到樓蘭,就是樓蘭國的人了,陛下對我很好,百姓也很善良,我們不想打仗,只想過着平平安安的日子,最近幾天已經死了好幾千人,如今的樓蘭城中,到處是白衣素縞、哀怨哭嚎的受難家人,死了這麼多人,都是我引起來了。匈奴軍中有能控制疫情的異人,他們也答就善待樓蘭……”
傅介子冷哼一聲,道:“王后可知此舉的後果會怎樣?王后你自己會怎樣?”
王后閉目道:“只要樓蘭不再流血,我死不如惜。”
傅介子微微一怔,這世上還有一個不惜死的。
……
“報,古神王到。”
古神王來得有些倉促,牙門將還來不及通報完,他已經到了。
王后此時幾欲哭了出來,神王的突然出現讓她來不及擦眼睛,一時極爲尷尬。
古神王顯然是聽到了王后的說話,道:“王后不必擔心,精絕國的三萬援軍已經到達若羌,正在匈奴的大後方,爲首將軍是精絕國的第一將軍阿爾克,整個崑崙山下,沒有不知道阿爾克大名的。”
傅介子猛地看向古神王,道:“精絕大軍?”
古神王早在數日之前便有準備,見傅介子有些吃驚,道:“車有車道,馬有馬道。王后借兵漢朝,本王求師精絕,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我不是幫漢人,也不是幫你們。樓蘭立國數百年,不能斷送在我們這些不孝子孫手裡。”
王后有些累了,聽了並沒有提起多大的心情來,她的親弟弟還在沙漠之中,而古神王與她素來不合,從情感上,她一時不能接受,聽了只是道:“還是神王有心。精絕國會與匈奴結仇麼?”
古神王道:“這些年來,精絕國大有開疆拓土之意,先後出兵攻打周邊小國,成了崑崙山麓第一大國,與匈奴的摩擦已經有好多年了,現在龜茲投靠匈奴,正與精絕國開戰,這一次援助樓蘭而來的精絕瞳兵也正是從龜茲調來的。”
傅介子是淡看了生死的人,但卻無法看淡仇恨,剛纔情勢不妙,他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而此時援兵既到,那麼,報仇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