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火不相待,炎涼雨中變。
林晴有殘蟬,巢冷無留燕。
沉吟卷長簟,惻愴收團扇。
向夕稍無泥,閒步青苔院。
月出砧杵動,家家搗秋練。
獨對多病妻,不能理針線。
冬衣殊未制,夏服行將綻。
何以迎早秋?一杯聊自勸。
——白居易《秋霽》
元和五年(810年),白居易由左拾遺改任京兆府戶曹參軍,由於他傑出的才幹和不世的文采,仍充翰林學士,得到替唐憲宗草擬詔書、參與國政的機會。然而就在他不畏權貴近臣,直言上書論事,準備在仕途上大展拳腳之際,來年,即元和六年,四月三日,已經精神失常的白母陳氏卻在長安宣平裡宅第看花時意外墜井身亡,時年五十七歲。白居易及時任浮樑縣主簿的長兄白幼文、時做秘書省校書郎的弟弟白行簡皆因母喪退居下邽紫蘭村宅。
那一年,白居易已屆不惑之年。陳氏的去世對白居易的打擊很大,悲痛之餘,他飽蘸深情寫下了緬懷母親的《慈烏夜啼》詩:
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
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聞者爲沾襟。
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
百鳥豈無母,爾獨哀怨深。
應是母慈重,使爾悲不任。
昔有吳起者,母歿喪不臨。
嗟哉斯徒輩,其心不如禽。
慈烏復慈烏,鳥中之曾參。
——白居易《慈烏夜啼》
因不堪承受喪母的悲痛,白居易很快病倒了。禍不單行,不久,他與青萍唯一的愛女金鑾子突患重病,醫藥無效,未及十日便夭折了,尚不滿三週歲。他本是年近四旬才得此一女,自是嬌寵得無以復加,所以在元和五年,金鑾子週歲時,曾寫有《金鑾子晬日》詩,以表達他對女兒的愛憐珍惜之意:
行年欲四十,有女曰金鑾。
生來始週歲,學坐未能言。
慚非達者懷,未免俗情憐。
從此累身外,徒雲慰目前。
若無夭折患,則有婚嫁牽。
使我歸山計,應遲十五年。
——白居易《金鑾子晬日》
他怎麼也沒想到,女兒會跟隨母親,一同去了另外的世界。母親與**的相繼去世,使他哀傷過度,精神世界瀕於崩潰。這一時期,他寫下了大量哀悼的詩作,以宣泄慈母愛女相繼凋喪的深切哀痛:
豈料吾方病,翻悲汝不全。
臥驚從枕上,扶哭就燈前。
有女誠爲累,無兒豈免憐?
病來才十日,養得已三年。
慈淚隨聲迸,悲腸遇物牽。
故衣猶架上,殘藥尚頭邊。
送出深村巷,看封小墓田。
莫言三裡地,此別是終天。
——白居易《病中哭金鑾子》衰病四十身,嬌癡三歲女。
非男猶勝無,慰情時一撫。
一朝舍我去,魂影無處所。
況念夭化時,嘔啞初學語。
始知骨肉愛,乃是憂悲聚。
唯思未有前,以理遣傷苦。
忘懷日已久,三度移寒暑。
今日一傷心,因逢舊乳母。
與爾爲父子,八十有六旬。
忽然又不見,邇來三四春。
形質本非實,氣聚偶成身。
恩愛元是妄,緣合暫爲親。
念茲庶有悟,聊用遣悲辛。
慚將理自奪,不是忘情人。
——白居易《念金鑾子二首》
四十未爲老,憂傷早衰惡。
前歲二毛生,今年一齒落。
形骸日損耗,心事同蕭索。
夜寢與朝餐,其間味亦薄。
同歲崔舍人,容光方灼灼。
始知年與貌,衰盛隨憂樂。
畏老老轉迫,憂病病彌縛。
不畏復不憂,是除老病藥。
朝哭心所愛,暮哭心所親。
親愛零落盡,安用身獨存?
幾許平生歡,無限骨肉恩。
結爲腸間痛,聚作鼻頭辛。
悲來四支緩,泣盡雙眸昏。
所以年四十,心如七十人。
我聞浮屠教,中有解脫門。
置心爲止水,視身如浮雲。
抖擻垢穢衣,度脫生死輪。
胡爲戀此苦,不去猶逡巡?
回念發弘願,願此見在身。
但受過去報,不結將來因。
誓以智慧水,永洗煩惱塵。
不將恩愛子,更種憂悲根!
——白居易《自覺二首》
又至暮夏初秋。料理完母親和愛女的喪事後,一縷無端的空虛和無底的彷徨,更攪擾得白居易紊亂的心緒久久難以恢復平靜。
暮夏的夜,漸漸涼了,漫步於花前月下,心中累積的蒼涼可否能與冷月寒宮相提並論?擡頭,仰望有幾顆零星作陪的夜空,卻是浩瀚而空洞,如內心的悲傷一點一點漫延。有人說,情到深處,剩下的便只有孤獨,然而,是不是每一份用心付出的情感都會隨着流水逝去,再也回不來,最終只剩下失落與惆悵,淚水與淒涼?
心事如詩,卻無法在紫陌紅塵間輕盈地吟唱平仄,曾經的記憶,美好的,悲慟的,都隨着落落的風穿塵而過,在憂傷中細數那些輪迴中的陳年往事,每念一次,便仿若唱響了一曲驪歌,再美好的景緻也無法抹去他心底最深的寒涼。於是,終於明白,情之一字,卻是真心與傷心的結合,心不動,則情不動,心若動,淚便千行。
夜,靜靜的;風,淡淡的;心,冷冷的。一層層的波浪,一疊疊的心傷,一滴滴的血淚。金鑾子啊金鑾子,我的愛女,我該如何放縱這份卑微的想念,又該如何收起這份如潮水般洶涌的父女情?總是勸自己要學會放手,閉上眼睛讓你無牽無掛地走,多希望這人生只如初見,對你,也不曾存在半點私心。
遠走的歲月,總是令人唏噓。星星閃爍的夜空,秋風拂落片片枯葉,任其翩舞於蒼穹,輕落在泥塵,而這份深沉的眷戀卻還是隱匿於胸口,揮之不去。愛如繁花,開時豔麗落時傷,那張鏡花水月般的容顏瞬間在眼前凝固,浪漫的夜空亦變成淒涼的冷雨漫天。
雁過長空,不留痕;魚翔碧波,不着跡。海未枯,石未爛,卻痛父女之情已隨敗葉散落在天涯海角。思念的時候,有淡淡的風,伴着稀稀的雨,一起吹入眼簾,閉上雙眼的那一瞬,他彷彿清晰地聽到了世界崩潰的聲音,是那麼的淒涼,那麼的無情,怎一個驚心動魄可以形容得盡?原來,淚是鹹的,雨是碎的,心是傷的,回眸之間,與金鑾子的父女之情也早已化爲灰燼,再也找尋不見。
風過無痕,心語無聲,凝望這滿天噼啪而落的雨滴,看它瞬間擊碎他柔弱的心扉,心終於被傷得徹底,血也流得一乾二淨,那是一種怎樣的心酸與悲痛,這世間究竟有沒有人能夠體會?她還不滿三週歲,還未享盡人間春色,還未得到父母足夠的憐愛,爲什麼老天爺這麼殘忍,非要將她從自己身邊奪走,難道這就是他背叛湘靈的報應嗎?
報應,報應。他翕動着嘴脣,輕輕念着。回頭,皎潔的月光穿過透明的窗戶,灑落在他墨跡未乾的紙箋上。那一鐮殘月,將黃昏與黎明切割成兩份相思,留一份在回憶中徘徊,留一份在來世中期盼。卻不知是誰拾起午夜落寞的情懷,將它折成一朵盛開的菊花,在他面前輕舞飛揚?凝了霜的心事,遇到溫暖的體溫,逐漸地融化,隨後便在這虛無縹緲的世界氤氳蒸騰,可他的心爲何還是一如既往的冰涼?
想起夭折的女兒,他便無法剋制地淚如泉涌。難道,當風箏厭倦了天空,就會義無反顧地墜入大海?難道,當蝴蝶放棄了嚮往,就會不顧生命地墜入懸崖?難道,當這份父女緣隨風散去,愛便會銷聲匿跡地退隱紅塵?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妻子青萍對金鑾子的思念與日俱深,漸至臥牀不起,他終於接近崩潰的邊緣。她靜臥牀上,每日每夜都以淚洗面,卻還要強打起精神勸他莫要悲傷。莫悲傷,莫難過,莫痛苦。可是,他又如何能做到對女兒的早逝無動於衷呢?
青萍的悲痛,他一點一點地瞧在了眼裡。這些年,他未曾給她足夠的愛,亦未曾給她過多的溫暖,現在,就連他們唯一的愛女他也無力保護,心裡對她的愧疚更是油然而生。到底,該怎樣,才能讓青萍從金鑾子夭折的悲悵中徹底走出來?
“青萍……”他端着湯藥,輕輕走到她的牀邊,一匙一匙地將那苦得難以入喉的藥湯舀起送到她微張的嘴邊,不無深情地凝視着她那雙失去神采的眼睛,哽咽着勸她,“來,快把藥喝了。”
青萍只喝了一口,便伸手將藥碗輕輕推了開去。
“怎麼,很苦嗎?”他瞪大眼睛關切地望向她,“我已經準備好了糖水,喝完藥,再喝碗糖水就不覺得苦了。”
“相公……”青萍感激地盯着他,“妾身……妾身還是放心不下金鑾子,不知道她在那邊到底過得好不好,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有沒有人疼她。還有……”
“放心,有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在地下護佑,金鑾子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很快樂的。”
“真的?”青萍失去光澤的眼神立即露出一絲希望,“咱們的金鑾子真會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他強忍住悲痛,不住地點着頭:“母親大人在世時,最疼愛的便是金鑾子了,有她老人家保護,金鑾子在那邊是不會受到點滴委屈的。”
“可是……”青萍淚如雨下,“可是妾身就是放不下她,妾身真想,真想到地底下去看看她,真想……”
“你胡思亂想些什麼?”他連忙騰出一隻手捂住她的嘴,“不許你說不吉利的話!”
“青萍想金鑾子,青萍……”
“咱們還年輕,還可以再生一大堆孩子不是?”他安慰着她,“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去佛寺祈禱,祈禱菩薩讓金鑾子重新託生做我們的女兒,好不好?”
“讓金鑾子重新託生做我們的女兒?”
“嗯。”他重重點着頭,“心誠則靈,菩薩一定會答應我們的乞求的。不過,現在你什麼都不用想,最要緊的就是趕緊養好病,病好了,咱們才能一塊兒去佛寺祈禱啊!”
“說好了?”青萍瞪大眼睛盯向他,“你不騙我?”
“不騙你。”他繼續端着湯藥湊到她嘴邊,“乖,先把藥喝了。喝完藥,病才能好得快。”
心在滴血。眼睜睜看着青萍爲金鑾子的死不思茶飯、日益憔悴,他更加深深體會到母親陳氏昔日望子成龍的那片赤誠之心。其實母親並不是對湘靈這個人存有偏見,事實上她曾經很是喜歡湘靈,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兒子的如花前程就此夭折在什麼也沒有的湘靈手中。在她眼裡,湘靈只是個世俗的鄉野村婦,沒有在朝爲官的父兄,沒有豪門士族的背景,她又如何能把兒子的終身交到一個無法給他帶來光明與希望的女子手中?
母親爲他選擇了青萍,那個有着高貴血統的豪門千金。現如今,她成了他的妻,並給他生下了唯一的女兒,可現在她卻病倒了,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如果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如何對得起含辛茹苦將他養大的母親,又如何對得起剛剛夭折的女兒?
不,他絕不能看着青萍繼續萎靡不振下去。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爲她鋪開纖纖素紙,用柔情溫水,用感性的筆尖揮舞墨色,讓那行雲流水的文字,在詩箋上輕彈着愛的足音,任心中的濃情抹着初秋的夜霜在她凝望的眼中次第漾開:
漠漠暗苔新雨地,微微涼露欲秋天。
莫對月明思往事,損君顏色減君年。
——白居易《贈內》
“漠漠暗苔新雨地,微微涼露欲秋天。”又是一首《贈內》詩,卻比新婚之夜那一首多了纏綿,多了溫情,亦多了她眉角溢開的笑靨。
那些沉澱在心底的情,都隨着階下的暗苔慢慢地變濃了,風中的微涼卻在不着痕跡地預示着又一個秋天的到來。金鑾子去了,然而,秋天也跟着瘦了嗎,那些霜打的葉也跟着落了嗎?秋的季節,在四季裡如愛情一樣曲折柔美,落日的晚霞掛在天邊,他依舊站在雲朵裡,無可抑制地想念着他們的女兒,蟬鳴的背後,那裡有他最真的心傷,和一世不變的情懷。
“莫對月明思往事,損君顏色減君年。”那些密密麻麻的情愫,終於禁不住秋霜的誘惑,在一個相思的夜晚獨自飄零;那些紛紛擾擾的故事,終於禁不住愛的香薰,在一個惆悵的夜晚綻開繾綣。明媚的月色裡,所有過往的回憶都在她耷拉的眼皮底下潺潺流動起來,異常明晰深刻。然而,每一次情不自禁的思量,都會摧折心肝,損耗了靚麗容顏,消減了青春芳華,只是這樣的痛心疾首,並不能喚回已經逝去的愛女,生命徒然的消耗,也不能令她獲得點滴安然。
振作起來吧,青萍!老天爺一定會憐憫我們,再賜我們一個聰敏機靈如金鑾子般的女兒的!他緊緊擁她入懷,在她額上輕輕吻着。青萍啊青萍,失去了女兒,你還有我不是?請你相信我,儘管自始至終,我都無法忘記湘靈,但,如果時間允許,我一定願意就這樣擁着你,陪你慢慢變老,一輩子,訴說愛的天長地久……
擁着她,暖着她,夜色掩蓋一切虛假和謊言。雨漸濃時,黑暗再次席捲而來,再次在深不見底的思念叫囂着夜的安寧。仰天長嘆一聲,心亂如麻,無處安放,卻有悠揚的旋律輕聲響起在雲端,傾耳聆聽,又是一曲《長相思》。長相思,長相思,思不盡的是對女兒金鑾子的那份迷醉,卻驚醒了妻子暗淡眸中不止的淚,光影消失的那一刻,她用最華麗的錦被捂住一切疼痛。思念,在慌不擇路中死裡逃生,再回首,只是風已住,卻是雨未休。
金鑾子啊金鑾子,你可知,你的母親有多想你?你可知,你的母親對你的愛像烈火般在蔓延?你可知,你的母親對你的情再有一萬年也不會更改?窗外的柔風捲着陌間的芳草,在寂寞中撫弄夜的媚影,你聽,連草兒都在爲你母親感傷,可是,你又如何捨得讓你母親難過,捨得讓你母親爲你淚流滿面、臥牀不起?
望着鬢髮凌亂的青萍,他伸出雙手,將她瘦弱無骨的纖手緊緊暖在懷裡,淚水,宛若斷線的珍珠,連綿不斷。他真的不敢想象,不敢想象她的病情再這樣持續下去,會有怎樣的後果。青萍啊青萍,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
靜靜凝望着這片被愛包裹的天空,沐着心中無法排遣的惆悵,他再次鋪開宣紙,在她錦繡牀邊,和淚,寫下一首《秋霽》詩:
金火不相待,炎涼雨中變。
林晴有殘蟬,巢冷無留燕。
沉吟卷長簟,惻愴收團扇。
向夕稍無泥,閒步青苔院。
月出砧杵動,家家搗秋練。
獨對多病妻,不能理針線。
冬衣殊未制,夏服行將綻。
何以迎早秋?一杯聊自勸。
——白居易《秋霽》
“金火不相待,炎涼雨中變。”淫雨霏霏裡,季節在他悲傷的眸裡更替,又一個夏天過去了,寒涼的秋天轉瞬已至。只是,在這傷心的日子裡,誰來撫他之面,慰他半世哀傷,又有誰來攜他之心,融他半世冰霜?“林晴有殘蟬,巢冷無留燕。”林中尚留有殘夏蟬鳴叫的聲音,檐下燕巢卻早已不見了飛燕的身影。天冷了,是真的冷了。在這無盡的寒涼裡,究竟,還會有誰來扶他之肩,驅他一世沉寂?金鑾子已棄寵愛她的父親而去,這寂寞世間,只留他一世獨殤,和着青萍的淚水,在冷了的枝頭隨風搖曳。
“沉吟卷長簟,惻愴收團扇。”沉吟着捲起竹簟,惆悵着收起團扇,凝眸,夏天的一切已然消逝,空餘這淒冷的天幕,始終在眼前渾渾噩噩、昏昏沉沉地演繹無數的紅塵悲慟。
“向夕稍無泥,閒步青苔院。”秋雨初霽,伴着輕風細語的呢喃,一路追隨愛女的行蹤,信步青苔滿地的庭院,滿腹的哀傷卻是愈積愈深。深院孤煙之上,荒蕪了心境,驀然回首,嬌女何處有?金鑾子啊金鑾子,你可知,你的父親正從遠方匆匆而來,只爲赴你一面之約?而你卻因害怕而拒絕穿過千山萬水的思念,只任我在夢中,用冰冷的指尖,在你手心裡輕輕寫下深深的眷戀。
“月出砧杵動,家家搗秋練。”一陣陣搗衣的砧杵聲,隨輕彈的秋風踽踽獨行,穿透雲層,傳至他的耳畔。舉杯邀明月,卻是心無歸屬,獨醉的他即使笑得沒心沒肺,笑得滿眼是淚,那家家門後搗秋練的女子也未曾有人能看到他心裡的淚水早已如河流般涓涓流淌。
“獨對多病妻,不能理針線。”獨對臥牀不起的多病妻,看她連平日總是放不下的針線活都不能料理了,心中積澱的那份惆悵更是難以抑制。張開雙手,冰涼的指尖觸及肌膚的剎那,彷彿能感覺到有股寒氣直直地逼入體內,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緩緩,挪動腳步,倚窗而立,他在風雨中獨寄滿腹碎語,心事如蓮,卻嘆無人能懂。
“冬衣殊未制,夏服行將綻。”過冬的衣服還未縫製,夏天的衣服行將綻裂,如若青萍的病情持續沒有好轉,日子到底該如何繼續下去?窗外,偶爾拂來的輕風吹亂思緒,他開始覓起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份孤獨與寂寞,卻找不回一個人的逍遙與冷漠。
“何以迎早秋?一杯聊自勸。”知他者,爲他心憂;不知他者,又有何求?望着病榻之上輾轉反側的青萍,他深深地嗟嘆,暗暗地鎖眉。從前,都是母親和她爲他料理秋冬的衣物,而今,母親已經不在,家裡沒了她的操持,他一個人該如何守在無語的傷然裡迎候這早來的秋天?花開終是無果,癡心的人總是淪落在天涯海角,然而,即便註定要在風雨中穿梭,今生今世,他也要在愛也悠悠、情也悠悠的唸白中爲她打開一扇心窗,演繹一段真心相守,同時,收起一地荒涼往事,把永恆珍藏在眉間眼梢,在她憔悴的目光裡,舉起酒杯,只與她攜手前行,再前行。
Tips:
元和六年(811年),精神失常的白母陳氏在長安宣平裡宅第看花時意外墜井身亡,時年五十七歲。白居易及時任浮樑縣主簿的長兄白幼文、時做秘書省校書郎的弟弟白行簡皆因母喪退居下邽紫蘭村宅。同年,白居易與楊氏所生唯一愛女金鑾子病逝,楊氏亦因爲痛失嬌女一病不起,臥病在榻。《秋霽》詩即作於這期間,表達了白居易對家庭頻遭變故的深痛,以及對母親、女兒的追思,還有對妻子楊氏深深的歉意。其間,白居易還創作了《慈烏夜啼》《病中哭金鑾子》《念金鑾子二首》《自覺二首》等諸多悼念母親及女兒的詩章,而另外一首寫給楊氏的《贈內》亦作於這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