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張擇來到含涼殿,皇帝所在的殿外已經等候了不少官員。
因爲皇后喪事皇帝停了上朝,但朝事也不能徹底扔下不管,尤其是春耕在即,很多迫在眉睫的事務堆積。
“陛下還是無心朝事?”張擇問。
所以諸人不得見?
“不是,是金玉公主和李餘在裡面。”一個官員說,說完回頭,發現是張擇,神情略有些僵硬。
張擇皺眉:“李餘?他不是在皇陵嗎?”說着笑了笑,“怎麼?聽到生了皇子,在皇陵坐不住了?”
這話說得真是惡毒啊,那官員身子都僵了,根本沒有辦法答話。
張擇也沒有要他回話,似笑非笑地拂袖走了,留下一衆官員神情複雜。
其實大傢俬下也曾議論,如果皇帝真一直生不來皇子,這位曾經的皇長孫承繼江山,也合情合理……
而這位曾經的皇長孫在陛下登基五年皇位坐穩,爲先太子平反之後才冒出來,只怕心思也沒那麼簡單。
當然,這些揣測議論隨着白妃生了皇子都消散了。
皇帝有自己的親生皇子了,自然不會傳位給侄子,侄子承繼江山也不是那麼合情合理。
不過爲什麼張擇對李餘毫不掩飾惡意?
雖然說張擇是逮着誰都要咬一口的東西,但突然對這個李餘如此惡毒,莫非是陛下授意?
陛下對這位侄子已經生疑?
雖然有了皇子,但到底皇子年幼,這個李餘已經長成……
官員們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看來以後對這個李餘要敬而遠之,莫讓陛下誤會。
……
……
“那李餘在討好陛下,哭他的好嬸子皇后。”
側殿內白瑛斜躺着,看着宮女奶媽放到牀上的皇子,伸手戳了戳嬰兒的臉,一面對張擇說。
“哭得死去活來的,還說這次回來就是接皇后,他要親自爲皇后守一百天。”
“金玉公主也在一旁擺出長姐的架子訓斥陛下,說不能爲皇后耽擱了朝政,楊氏一家就是想要惑亂陛下,陛下如果悲傷過度,反倒是中了他們的計謀。”
“這兩人裝模做樣,不安好心。”
說到這裡,白瑛從牀上坐起來,將身邊躺着的嬰兒抱起來,冷笑一聲。
“陛下心慈耳軟,又貪戀親情,說不出重話,你剛纔說得好,對朝臣們也是個警示,讓他們別犯糊塗,看清楚,陛下有自己的小皇子。”
她說着搖晃嬰兒。
但不知是不是被搖晃的不舒服,還是怎麼了,嬰兒哇哇哇哭了起來。
白瑛皺起眉頭。
小孩子真是動不動就哇哇哇哭,煩人。
但有些小孩子不愛哭,反而更嚇人,比如白籬。
白籬剛生下來,娘死了,一家人都哭得死去活來,反倒這個嬰兒半天都沒有聲息,還以爲死了,晃了晃,睜開眼動了動,然後又閉上眼。
剛出的嬰兒哪有不哭的,長輩說,看起來跟正常嬰兒不一樣,估計活不久。
後來她帶着這孩子,害怕這孩子突然死了,又覺得死了也好,害死了娘,就該也跟着死去。
但,如果真死了,娘捨命換來的成了一場空,娘太不值了。
她討厭孩子。
白瑛的眼底浮現厭惡。
看到她的臉色,王德貴忙上前:“娘娘,你現在身子弱,不能抱孩子。”
說着給奶媽使眼色。
奶媽忙上前:“娘娘,小皇子餓了,也該吃奶了。”
白瑛將孩子遞過去,奶媽抱着退到隔間餵奶,她並不留戀多看一眼,轉過頭看到張擇似乎出神。
好像是從她說話起,他就沒有迴應過。
“怎麼了?”白瑛問,“你在想什麼?”
張擇說:“想那個孩子。”
哪個孩子?白瑛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那個她親生的孩子。
那一晚王德貴中了幻術,孩子被蔣後餘黨奪走了。
張擇搜了一晚上也沒有找到。
“那個孩子既然被他們抱出皇宮,沒有在當時指證我,那就再無意義。”白瑛說。
而且那個帝鍾當時也沒反應,可見天意也順從了人意。
張擇搖頭:“我不擔心那個,那個孩子沒有任何威脅,我只是在想…..”他聲音稍微凝滯,“蔣後,餘孽。”
白瑛更是嗤笑:“蔣後餘孽有什麼可擔心的,這麼多年了,掀不起風浪。”說着皺眉,“要擔心的還是金玉公主和這個李餘,現在陛下剛認親,又失去了皇后,不管是內心裡還是做給世人看,都會對他們親近,當年先太子追隨者也不少,那小崽子一定不會安分….”
她說到這裡看向張擇,發現張擇似乎又在走神。
“張擇!”她拔高聲音,有些不滿,“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張擇看向她:“那小崽子的確不安分,藏着不少人手,現在也的確不好處置他,就算尋到機會,只怕對他也不能一擊致命,不過娘娘不用擔心,你安安穩穩養着小皇子,目前這些人無不足爲懼。”
白瑛含笑點頭:“有中丞在,我一點都不擔心。”看着他又關切問,“中丞這些日子辛苦了,是不是休息不好,宮裡的事有我盯着,中丞該歇息還是要好好歇息。”
又喚王德貴。
“將陛下昨日賜的那些補品送去中丞府上。”
王德貴俯身應是,張擇也沒有拒絕,施禮道謝。
在隔間內偷聽正殿內說話的一個小內侍走出來,低聲說:“金玉公主和李餘告退了,陛下說累了,不見其他人了。”
“陛下應該要來看娘娘了。”張擇說。
白瑛忙對王德貴吩咐:“快把孩子抱過來給我。”
王德貴應聲是忙去抱孩子,張擇則告退從側門離開了。
皇帝邁進來的時候,看到白瑛正在給小皇子換尿布,他哎呀一聲:“阿瑛,你怎麼下牀了?”說着喝斥殿內的宮女內侍,“你們是做什麼的!”
宮女內侍頓時跪下一片。
“是我要自己來照看孩子的。”白瑛說,嗔怪皇帝一眼,“陛下也知道,我自來閒不住。”
說着示意宮女門侍們起來,王德貴擺手示意讓大家退了下去。
“你現在還沒出月子。”皇帝說,神情關切,“可別累着自己。”又感嘆一句,“如今也不是被貶在外了,宮裡這麼多人,你無須親自來。”
白瑛點頭:“我知道,陛下,我會保重身體的。”說着握住皇帝的手,看着他,“我們熬過那麼多苦日子,一定要活到萬歲千歲,所以陛下你也要保重身子,你對姐姐盡到了心意,千萬不要熬磨自己。”
皇帝將她攬在懷裡,長嘆一口氣:“朕知道,你放心,朕不會熬壞身子。”
白瑛沒有像往日那樣乖巧的貼在他身前,而是推開他:“陛下,等我給孩兒換完。”
皇帝笑了,看着白瑛給牀上的小皇子換尿布,見她動作熟練,笑說:“你怎麼什麼都會?”
“陛下忘了?我母親因爲生妹妹難產而亡,大姐出嫁了,所以我那個妹妹是我帶大的。”白瑛說,利索地將尿布換好,抱起孩子,“我從十歲就開始帶孩子了。”
說着眼圈一紅,將臉貼在孩子身上,聲音變得哽咽。
“我能平安生下孩子,孩子也有娘在身邊,我這輩子真是別無所求。”
皇帝忙將她和孩子一起抱在懷裡,安撫:“不要哭,月子裡不能哭,仔細傷了眼睛,剛說了我們要好好保重自己呢。”
白瑛又笑了,帶着幾分俏皮將孩子塞給皇帝:“那陛下也來親自帶帶孩子。”
皇帝笑了:“這你可難不倒我,我還真帶過孩子。”
他年輕時候侍妾早早就生了女兒,他也親自抱過,只不過楊媛不喜,吵鬧多次,再加上先帝喜怒無常,日子艱難,戰戰兢兢,後來被貶,也沒讓兩個孩子跟着,託付給楊家人照看。
“怪不得雖然不是在陛下跟前長大,公主們跟陛下還是那麼親近。”白瑛說,“這都是因爲小時候陛下親自照看的緣故。”
她倚着皇帝,看着他抱着的皇子,含淚感嘆。
“這孩子有福,能被陛下一直照看,不用再擔心分離之苦。”
皇帝笑了,催着白瑛躺下:“我讓你看看,我帶孩子比你帶的還要好。”
白瑛果然依言躺下,看着皇帝抱着孩子在室內踱步,不時與嬰兒咿咿呀呀對話。
她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陛下與這個孩子越親近,將來就算有人指證皇子是假的,第一個不信的就是陛下。
她瞭解皇帝,怯懦又多情又敏感,親自看着抱着養大的兒子,投入感情,誰敢說三道四,皇帝一定大怒,讓對方不得好死。
“娘娘,該喝湯藥了。”王德貴將一碗湯藥捧來。
雖然皇子是假的,但她生孩子是真的,身子也是疲憊不堪,白瑛接過藥碗,想到什麼又對王德貴低聲說:“看看張擇在做什麼。”
王德貴愣了下,張擇不是剛走嗎?娘娘這是要盯着張擇?這可是從未有過的,難道娘娘不信張擇……
王德貴一時胡思亂想。
“想什麼呢。”白瑛瞪了他一眼,低聲說,“我是看他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麼事。”
王德貴恍然,又點點頭:“中丞看起來是跟先前不一樣,我這就去打探一下。”
說罷告退出去了。
王德貴回來的時候,皇帝已經親自帶着嬰兒去隔壁睡覺了。
“中丞回了監事院,就讓人把這些年蔣後餘孽有關的卷宗都送來了,閉門不讓人打擾,在仔細地查看。”他低聲說,“監事院的兵衛們說,中丞這兩日都是如此,日夜都沒休息。”
所以熬得精神不好,失神了。
白瑛鬆口氣,那就好,以往對她說的話都認真的聽,現在一副不在意,還以爲有什麼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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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已經被她一擊致命死了,她也有了皇子,她的地位更加穩固,他難道會棄她而去另投他人?
白瑛失笑。
這太好笑了,如今誰比她更值得投靠?
金玉公主那個蠢婦嗎?
……
……
暮色沉沉,侍從們開始點亮燈火,光影搖曳,張擇從卷宗上收回視線,閉上眼輕輕揉按。
這些年其實真正抓住的蔣後黨並不多,而且抓住的那些要麼是酷刑之下死去,要麼是被抓之前自盡而亡,得到的有用信息並不多,但有一個共同點,這些人似乎真的相信蔣後會回來。
如果是先前,他會認爲那些人不過是因爲蔣後臨死前的狂言而癲狂。
但現在,尤其是那晚,他親眼所見……
不,張擇深吸一口睜開眼,放在桌案上的手緊緊攥起,那是幻境,是幻覺。
但,術士說,能呈現如此真實的幻境,需要有人作爲載體,當然那個人肯定不是蔣後,只是被打造的很像…..
張擇攥緊的手鬆開,看向漸漸被夜色籠罩的室外。
那,那個被打造的很像的人,在哪裡?
新劇情進行中,寫得緩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