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個時刻,想必蕭泓也不至於有題詩作畫的雅興吧?不知蕭泓想要做什麼,言耀輝還是接過硯臺,研磨起來。
在場的都是官場中人,最具備的莫過於有眼色了。看蕭泓拿起桌上沒撤走的筆蘸着墨汁,衆人當即將破敗的座椅挪移到一邊,空出了一堵斑駁的空牆來。
蘸了墨汁,蕭泓舉筆對着斑駁的牆面揮毫,頂着京城數一數二世家公子的頭銜,絕非浪得虛名,武拜名將,文拜名儒大家,筆鋒剛柔並濟,揮毫間毫無滯息,寥寥幾筆,就將以永固王府爲中心,東西橫貫的主要幹道的地形圖出現在斑駁的牆面上。看得一旁儒生們個個凝神,雖說朱門多紈絝,可真正士族公子,又有幾個是庸才。
兵法中,“凡與敵戰,或居山林,或在平陸,須居高阜,恃其形勢,順於擊刺,便於奔衝,以戰 則勝。法曰:‘山陵之戰,不仰其高。’”熟讀軍策,繪製地形,排兵佈陣是兵法最基本功課。觀察地形,排兵佈陣是兵法最基本的功課,在不確定的第一點,就是將所有制高點佔據,無論是保護,還是索查,將是關鍵。
有了守城弩這個線索,排查方向相對有個目標,因爲組裝好的守城弩形體大,射程也遠,安置地應該只能選擇在高處,而京城中禁忌重重,小樓衆多,視野開闊的高樓及其有限,所以,除了沿途主要輪廓之外,蕭泓重點勾勒的就是沿途寥寥高樓。目前還沒有得到永固王接旨內容是什麼,先把一應路線圖畫好,預想作爲未雨綢繆。當然,除了京中高點,蕭泓對主要道路的要衝都做了提示,長期在禁宮任職,對暗防和明崗尤其在行。
全心勾勒京城大致地形圖,蕭泓既不解釋,也不提點催促。在場的都是久居京城任事,個個不對京城路線無不了然於胸中,看着蕭泓繪出的高樓,迅疾得做出了內外分制的協議,各種命令有序得傳出屋外去,禁衛嚴守各要路,府衙的衙役們都是地頭蛇,想法子找出那些拿着包裹的幾個人的線索,監察司暗探們則行動起來,優先把京城內有限的高樓篩一下。至於,兵部那位跑來尋找蕭將軍的小吏,在剛纔的混戰中,居然一點事也沒有,還須暫時待着小院,不得走動。
蕭泓所繪,並沒有標出內城和入宮的沿線,對此,蕭泓自有判斷,按照之前供詞所述,年前,這些亡命之徒就曾經來過,而那段時間尤其特殊,正是永固和薛鈺爲了嗣子一事困擾煩憂,去江南散心的時間段,正因爲揚州一行,本想隨意領一位年幼小王子的永固薛鈺改變了主意,改而收養了位小公主。常年在宮禁行走的蕭泓非常清楚,身爲不能繼承正統的王子,一旦成爲永固嗣子,那就是繼承了永固的人脈和權勢,故此,爲爭永固嗣子,宮闈明裡暗下的爭奪,絲毫不亞於皇權之爭,那時,想必幾位年長的皇子均各有算計。這些,在場等人都很清楚,正因爲察覺此事涉及皇家內務,他們才既不想錯失功勞,又不肯主動承攬,賴在廳內,死死跟隨着耀輝不放。
本來小院就很是狹小,此刻,還不斷來了更有份量的官員,當知曉出現守城弩構件,個個臉色變化莫測。過,肯定背定了,倘若能立功,卻是天大的功勞,此念一出,也不由得都把視線都轉向言三少身上,在京城,明眼人都知道,並不是言三少擋了若許人的前程,而是廟堂上藉着言三少清理了若許人,是帝王心術。真正阻礙着別人的是永固王爺,王上病重,王子無德,永固監國的呼聲暗流在朝中蔓延,且不說成不成真,依照永固王爺的身份和即將可能的身份,稍稍出事,會有許多人跟着陪葬。希望,在京城中橫行無忌的言三少能庇佑他們此次能順風順水。
很快,監察司暗探傳來了永固王所領旨意的內容,永固王爺正式接掌宗令一職,作爲宗親第一人,王府開啓了中門,千歲王駕已經出了王府,啓程去北城外的皇家寺廟爲病重的王上祈福。
聽了這個消息,只是幾個彈指,個個視線狠狠得定在了蕭泓所繪的京城地形圖的北門風華樓上,無不如錘重擊於胸,個個面色肅然,殺伐之氣溢蔓開來。
看着自己筆下的風華樓,蕭泓一下子想起來,入京後第一次和言耀輝會面的那日,時遇雷雨瀟瀟,接言三少回家的那兩個隨從陡然暴起,揮刀斷雨的一幕,成了京中茶餘飯後的笑談。現在想來,蕭泓心底裡很是凜然,想必那時候,風華樓溢出的凜凜殺機,確實存在,只是他錯失了,如今看來,這風華樓內看來另有文章。
看着蕭泓筆尖點着的風華樓,和在場大人們一樣,言耀輝臉色也起了變化。不是震驚,也不是詫異,反而帶着一點點啼笑皆非。
言耀輝一向是個很穩重的少年公子,他的點點變化當即被在場衆人捕捉了。
“怎麼了?”蕭泓看向身邊的耀輝。
“這個風華樓……?”看着蕭泓所指的風華樓,言耀輝有說不出的感覺,京城四大名樓,分別坐落在京城東南西北門的沿線,風華樓就在北城,地處繁華,面前就是一塊開闊之極的經緯大路,要不,當時,言耀輝也不會選在那裡舉辦賑災義賣,以博美名。之後,數度,言耀輝藉着風華樓上“上善若水“之名,使得風華樓經歷數度風雲際會,而它卻一直能大敞門扉,接待四海來客,實在不比尋常,只是,京中水太深,風華樓背景,大掌櫃也打聽不清,言耀輝也就沒有再追問,如今看來,這風華樓的確不簡單。
看着反問他的言耀輝,蕭泓輕聲道:“風華樓是永固王府的產業,只是,多年前起,就一直由宮中內務轄管。”京中宗親們多半有自己私產,永固王府也並不例外,曾經被御史追着彈劾與民爭利,爲了避嫌,多年來,只是拿紅利,並不過問,這些,時間久遠,這種內情,只有在京中混到一定資歷的纔會知曉。
聽了這話,言耀輝再看風華樓,眼神中增加了新的了悟。順着言耀輝的目光,蕭泓也看着他筆下的風華樓,緩緩道:“好一個燈下黑。”
確實是燈下黑。若不是確定永固王要出北城,他也定會因爲風華樓是永固的產業會有所忽略。如果,在永固王自家的產業風華樓上,有人行刺了永固王爺,無論成功與否,對永固來說,也極大不利,畢竟,在天下人心目中,永固王無疑是被昇華了的一個美麗虛影。
不再遲疑,言耀輝將剛纔自己走神的原因道了出來,“我在來這裡之前,小六也出了門,說是去風華樓看一看。”
小六?言家小六?!
廳堂太小,只要有耳朵的都聽到了,言家小六是誰,那可是光天化日,正當光明嫁人的那個言家麼子?據說那位言家麼子遠比言家三少鬧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要不是情勢所逼,言耀輝絕對不會道出小六去風華樓的事。按照言家之前的對策,言家小六賴在即將重啓辯學盛事的風華樓中,變相得逼着想要藉着風華樓辨學盛事洗刷污名的儒生們對其不能說,不能議,只要儒生們當時閉嘴,那就算是默許,這也算是言家父子想出來對付酸儒的陽謀。
聽了言耀輝這麼一說,一角安靜待着的山長不由自主得摸了摸鬍鬚,有點啼笑皆非,人老爲精,言家的算計,他自然能揣測得出。
對上山長了然的視線,言耀輝慚愧得微微低頭,役心機,攏事端,並不是他所願,實在是迫不得已。
和別人想法不一樣,一聽到言家小六的名字,蕭泓腦袋立即就炸了。
言家小六……言家小六……喜樂智巧若是過了,就成了狡黠,無疑,言家小六就是這樣的人。
蕭泓咬牙,陷入短暫的糾葛中。據他所知,言家小六是個絕對以自己爲中心的死小孩,行事從來就不顧忌別人,一個言家小六已經夠鬧了,偏偏,還有個不知所謂的小書僮,並且,江氏還又是以言家小六爲中心,蕭泓完全能夠想像出,藉着保護六少的名頭,那些隨着江氏進京的缺胳膊瘸腿有礙觀瞻的的侍衛們會把雕欄畫棟的風華樓刺激成什麼樣子……
看着陷入糾葛中的蕭泓,言耀輝微微挑眉,他家小六究竟幹什麼了?怎麼蕭泓一聽到小六的去向,成了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等一下!頭疼的蕭泓眯起了雙眼,立即看向言耀輝,道:“小六去風華樓,那麼,也就是說,此次進京的江氏人手中,至少有一幫的人手會隨着小六出現在風華樓?”
言耀輝點頭,旋即有點抱赫,“我家小六……有些不同尋常的愛好,很喜歡登高望遠……”
聽了這句,想起了某些不想想起的往事,陡然,之前盤在蕭泓心頭的磐石,彷彿一下子沒了,胸口一陣空落落,蕭泓忽然開始爲有可能藏身在風華樓的刺客可憐了,雖然言家小六本事不大,排場向來大得很,跟在言家小六身邊的,也都是真正在血海刀山打滾過的,觸覺敏銳得很。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白露 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