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被理睬的紅燒肉嗷嗷叫喚着,跑前跑後忙了起來。
輪值換班的瞄着腳下跑動的“紅燒肉”,閃動眼眸瞄了一眼燭光如熾的忙碌着的東廂房,嗯,一起伸出條腿撥竄來竄去的小虎玩。江氏的上上下下都對“紅燒肉”感興趣,但,皆少有機會能摸摸抱抱,小老虎是少夫人的寵物不假,同時也是銘文總管的寶貝,更是黑虎的心頭肉,一眼沒見就到處找,使得他們能靠近的機會都少有。趁着現在難得有機會,旁邊換班的也捱過來趕緊搓揉兩下,瞧,圓盤的臉蛋上豎着的圓圓耳朵上面的黑斑點多有趣,厚實的爪子配上齜牙咧嘴的小樣兒,嘿嘿,好逗。照着這麼個長法,再大些可就不好玩了。
狹小的弄堂過道來了個遞拜帖的。遞上拜帖的是蕭府的大管事,他奉了主母的吩咐送來一張小柬帖之外,同來的還有些美貌的素衣侍婢,拎着精巧的食盒的她們帶來了蕭府內廚子特地精心烹製的揚州美食。
挨着廊下的侍衛們的目光順着這些人而轉動,嗯,除了他們家少主,居然還有其他人家上杆子也想要討個男兒媳,心中欽佩橫生。
將蕭府內大廚依照揚州食譜烹製的餐點放置在已經堆滿美食的桌上,蕭府的侍婢們到了萬福後,告退了出去,站到廊下,不是她們不想伺候,而是這個院落的廳室實在狹小。
除了這些特地讓府內廚房精心準備的揚州小菜之外,蕭夫人還帶來了一封小柬專程交付言家家主言茂親閱。
端正拱手在正堂前,蕭府大管家呈上主母的親筆小柬。一旁的黑虎接過遞交給親家老爺,接下的言茂搖搖頭,習慣了別人按部就班,乍然有這麼位對世俗規則不甚在意的蕭夫人,感覺上,多少有些受制。
在京城,大府大管事都是有身份的,要麼是世代爲僕,忠心耿耿,深得主人信賴;要麼則是由親信門人,除了料理府內上下,還會參與視聽幕僚,除了正主外,無不都要禮讓三分。前來的蕭府大管家是前者,素來忠心不二,自從自家大公子一心想賴着的這位言三少進城後,他就細細端詳,眼看着揚州言三引發的事端一樁接着一樁,每一件看上去皆喜樂榮華,細思量下來,無一件不是掀起驚濤駭浪,驚心動魄,對應這樣的人家,他已經做好了謹慎再謹慎的打算了。
蕭府的大管事姿態謙卑恭謹,就算滿心再憂煩,言茂也端正顏色,溫柔和氣。
小箋中前半段盡是些風雅的寒暄,在中間轉告了言家家主,蕭府已着資深管事前去新府邸幫着分憂,最後,特地叮嚀叮囑,新人江氏言耀輝來回禮拜見主證婚人之際,勿忘了將繫着緞帶的小虎一併帶來,切記!切記!
蕭家還真會上杆子,對此,本不想說些什麼的言茂忍不住道:“蕭夫人這樣行事,蕭大人當真就不干涉?”
聽得啞然的蕭府大管家無言以對,雖然多年來,他家大人堅決不承認,可溺妻的行經早已家喻戶曉。需曉得,能在京城中成爲傳奇存在,素來並不容易。
得不到回答,言茂只得合了小柬輕語道謝了,挨在一旁的銘文接下小柬送到西屋去,
依偎着三哥的小六接過看了一下,詫異之極,悄聲道:“這位蕭夫人……挺有趣。”
“是有趣。”急痛躺在東廂的言耀輝也探身看了一下,輕輕搖頭低聲回了一聲。其實還有一句,言耀輝沒說出口,那就是:就怕太有趣,破了言家的命門。
言家對沒有敵對之意的人事物從來就不具備任何攻擊性。不動聲色佔據了平衡點的蕭府不但沒有給言家找茬或是挑釁的機會,還攪和得言家再難出招,是非的人生啊,真頭疼。
示意請施完針的大夫去隔壁用食,順便也支開不停藉着如熾燭光不時偷看小六的藥童。好在,此時,藥房的藥取來了,銘文和藥童一起蹲守在小院中的小爐子前,仔細盯着三碗水倒下去,須得煎得一碗方行。扇着火苗,兩個年紀相仿的沒會兒就嘰嘰喳喳聊開了,從藥童那裡,銘文得到不少煎藥的訣竅呢。瞄着緊挨着的兩個腦袋,立在院落中的江氏侍從默契着將其遮擋了住,可別被黑虎瞧着,會惹麻煩的,此次上京,體面爲重之重。
看了看特意支開大夫的三哥,再看看小柬中留言,稍作思量,小六輕輕道:“三哥,看來我是不是需乖一點?”
看了小六一眼,忍耐着腹痛的言耀輝默然,此行藉以京城變故生事,再借以事生謀計,議生說,說生進、退,如今,一個顯而易見違制的判決,已然將他困頓在京城中,暫且不得移步,至此,他也將時機全然用盡。京城中人無不是成精之輩,不會再給言傢什麼可乘之機了,至此,他行事再不能有任何取巧之態了。
“淳厚無爲是治國之根本,喜樂智巧過甚則易被稱之爲佞民。親家夫人的策略雖好,可也需斟酌行事。京城的亂局早晚會平息,終究是需要相映襯輔助,不可矜持傲慢。”摸着小六的垂髮,言耀輝輕語,“要記得,我們家之所以雖有‘是非之家’的諢名,卻在鄰里往來間不見厭惡之色,那是因爲言家只留下討喜的姿態,從不曾留下狡黠佞色。無論可成不可成,皆萬不可在在民間失了清譽,否則,千百功夫定毀於朝暮穢語。”
靠着疼得發出虛汗的三哥輕輕揉着小肚子,素來乖巧的耀晴認真聽着,不斷點頭。
到了晚間開始歡騰的紅燒肉餓了,竄上到廳堂裡盤旋着所有人腳下嗷嗷叫,盯着腳下這個目閃碧色熒光的玩意兒,廊下的素衣婢女們皆惦着足尖小心翼翼,廳內還在等着回函的蕭府大管事也受了一驚。主母熱衷想要抱抱的就是這麼個玩意兒?真讓人擔憂。
在執筆回蕭夫人的信中,言茂言辭極盡客套,既然蕭府已經預先派人去了,難不成他還能當真嚴詞駁回?更何況,現在不是言家蕭家的糾紛,而是廟堂上不明確的動靜讓人無法揣摩。爲此,就算煩惱三千,也只能在回函中欣然領情。
小院中的藥香漸漸濃郁,拿了回信準備辭別告退的大管家很識趣得注意了一下東廂房,怎麼,言三少病了?這邊還沒走,那邊又來了個遞着拜帖的,這次再次讓人意外了,盯着這封拜帖半響,杜府?這又是哪來的?
全然沒有往來印象的杜府管家送來的主人的信箋中除了大半的風雅之語外,在最後轉告杜府派遣了資深管事偕同一些婢僕前往內城新府邸幫忙打理。
全然不知所云的言茂看向東廂屋,在東廂內躺着的耀輝細細思量一番後,向小六搖搖頭,他絲毫想不出他何時認得什麼姓杜的。自打進京開始,原本以爲能走動的無不迴避不及,尋不出幫襯的他除了賴上了永固王府之外,毫無可依附。
揚州言三得了內城宅邸作爲賠償,明顯的違制攪擾得言家都驚心,沒想到,居然除了蕭府之外,還有別家上杆子幫襯,這是誰家啊?連帶着刻意腳下一緩的蕭府大管事也靠着一旁瞧着,也算熟悉,也不算熟悉,反正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隱晦。
若是親家夫人的孃家林府派出管事幫一番還算合情理,這杜家是哪兒冒出來的?想了又想,言家父子依舊全沒有印象。杜府派來的管事也不着急,肅手一側,靜等着回信。隔着會兒,倒是一旁和燈燭融爲一體的江暮想起來了什麼,道:“據我所知,珍娘姓杜。”
東廂房內的小六聽得眼睛一亮,等着父親應允後,隔着垂簾,擡聲問話道:“可是珍姨的孃家府上?”
杜府的管事低聲道:“姑小姐託人送來了家書,幫得遲了,請言老爺恕罪。”
果然是珍姨的手段。該如何說呢,正因爲自己不能服侍在父親身邊,小六挺高興有人一心惦記着父親的,何況,珍姨挺不錯。
不知道聽懂了還是沒有聽懂,言茂動筆再寫了一封回信,將寫給蕭夫人的回信一字不漏得重寫了一遍交給了杜府的管事,既然有人願意摻和進言家,對言家而言並不是壞事,至於兩家如何調節管事問題,那就和他無關了,反正他是不會往內城居住的。
端着煎好烏黑黑的藥汁,小心的挨着內牆邊端進了東廂,苦香味頓時彌滿開來。靠着牀沿的小六接過吹了又吹,耀輝撐着連聲阻止住銘文企圖要往藥汁內放紅糖的舉動,他絕對喝不慣加了紅糖的藥汁。
好遺憾的銘文趕緊出去順了一盤子點心,等着給喝完藥的三少吃。可能是鍼灸和湯藥的緣故吧,沒會兒,言家耀輝了就有些昏昏欲睡了,連帶着,一旁悄悄啃着小點心的銘文也打起了哈哈。
捏着同樣內容回信的兩府管事相互看了一眼,得,這言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趕緊各自回去覆命吧。告退之前,蕭府的大管事輕聲提醒了一下,“言老爺,需着一位您信得過的,將今日京兆府書薄送交的房契和登記財物的簿冊一併帶上,方能揭了刑部貼上的封條,其外還要全面登記宅內的財物,都不能有所疏忽,這需要值得信賴的人去做。”蕭府的管事也清楚,想必這位言老爺還想盡力和天鬥吧。
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其實也就是說需一個表面領頭的吧,有個表面的領頭管事,別家府上派遣去的也就只算是幫忙的意思吧。爲了以後不必要的麻煩,這樣也好,可誰去當這個表面領頭的?總不能請大掌櫃去吧,最近鋪面裡生意好得忙得不得了。
“銘文。”
聽了老爺的招呼,靠着牀沿打着盹的銘文立即驚醒了,趕緊跑了出來,“老爺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看着睜大眼睛的銘文,言茂輕敲着桌面,哎,除了銘文之外,言家根本就沒有實際意義上使喚的,也沒什麼可值得信賴的,讓銘文去鍛鍊鍛鍊也好。
將文簿全交付在銘文手上,至於怎麼辦,言茂也全然外行,就隨意做做吧。
“你們也去吧,天色不早了,該收拾一下休憩了。”言茂囑咐着一直枯坐着的江暮,既然是奉旨進京的,明日怕會有人去接洽。
江暮點點頭,起身撩着簾帳,小六挨着三哥身邊已經睡着了,一旁的大夫算着時辰,開始起針了。看着沉睡了小三臉上沒了痛楚,言茂也安心了些,回身囑咐大掌櫃多準備些藥資。
“爲了能儘早見着您和三哥,耀晴趕得急,累壞了。”輕輕抱起耀晴出了廂房,江暮低聲道:“父親,您不用擔憂,既然我們來了,回程之日,自當有法子將三哥帶走。”
言茂點點頭,現如今,他還真須得依靠江暮了。
準備離開的江暮稍作猶豫,再言道:“父親,耀晴此來給您帶來了的禮物中有一匹他及其喜歡的馬駒,過兩日方就能到達。那匹馬駒是一匹不能長大的馬駒,您請婉轉回絕耀晴,這件事,耀晴還不知道。”
是嗎?天下還有不能長大的幼駒?言茂點點了頭,對一位父親而言,有什麼比孩子們平安和順更舒心的了,耀晴的心意他心領了。
一旁隨身的黑虎看了少主一眼,他聽得面色艱難,小避塵長不大嗎?家主知曉後,豈不是沮喪之極?
橫在小院和衚衕中的隨侍們都往外撤離,撈起亂跑的紅燒肉,臨行前,黑虎指定幾個留下伺候親家老爺,當即被言茂拒絕了,“不用,穗少指派的兩位一直盡心盡力,足矣。”一旁垂首聽着的兩個隨侍都感動得熱淚盈眶起來,讓僅爲就事論事的言茂看得無語,血性十足的北方人淳樸起來還真有點過。
大掌櫃領着江氏一行人往內城去,暮色降臨,外城的花街燈火如熾,內城一如既往陷入了靜默,除了高樓華檐下的燈籠閃着光輝之外,四下靜悄無聲。
將靜悄悄的內城驚擾的是整齊劃一的步伐,驚擾得沿街的門子掩着小門探出腦袋探看過去。瞄着這趟子人馬,穿梭來去宵禁的禁衛軍選擇了無視,他們可不想被個男媳婦噎得憋氣。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白露 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