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氏兄弟的陣法只是略知皮毛。兩人合力佈下的惑心陣雖然成型發動,但在效果上卻是時靈時不靈。正是這個半吊子的惑心陣,讓李岩心性變幻,讓紅娘子一反常態,讓劉宗敏……唔,從劉宗敏身上倒是很難辨別是否受了陣法的影響。
柳和尚在陣眼上隨意吐了口痰,一股山風拂過,這惑心陣就算是破了。
破陣之後的柳和尚並沒有走,而是走到茅棚前,左右看了看,邊看邊搖頭。他見錢逸羣跟了上來,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
錢逸羣疑道:“不就是個山塢麼?”
“茅蓬塢。”柳和尚感慨道,“這裡可是當年孫武子隱居寫兵法的地方。”
錢逸羣噢了一聲:“原來孫武子也在這裡住過,幸甚,幸甚。”
“朱買臣也在這裡住過。”柳和尚又道,“差不多在你們那個竈臺的位置,就是當年朱買臣的讀書檯。你知道朱買臣吧?”錢逸羣雙眼一翻。這個時代文盲太多,他這樣的半文盲經常會被誤會成文盲。
朱買臣也是蘇州人,在漢武帝時任過會稽太守,五十歲時才發跡,是大器晚成的典型。此人最著名的事就是馬前潑水,羞辱了前妻。錢逸羣不知道柳和尚爲什麼跳過孫武,說起朱買臣,反正只是點點頭而已。
“所以說啊,人生際遇難測,他老婆跟着他賣柴熬到四十多歲,吃了那麼多年的苦,最後落得馬前一盆水,留下個覆水難收的典故。”柳和尚微微仰着頭,一腔感慨,十分文青。
錢逸羣恨不得給他兩片腦殘片,直接問道:“大叔,您今天怎麼了?”
“我想起我女兒了。”柳和尚雙眼空濛道。
錢逸羣看了看柳定定,就跟在柳和尚身後。
柳定定輕咳一聲:“我要與你師兄成親。”
“唔……這麼突然?”錢逸羣問完之後頗爲自責,覺得自己的腦袋一定被驢踢了。在明朝這個大環境裡,定親之後能夠偷偷摸摸見見面就已經不容易了,何況兩人還是自由戀愛。難道和四百年以後一樣,試婚不結婚,八年馬拉松?
“你也這麼覺得吧!”柳和尚突然振奮起來,“果然英雄所見略同!”
這和尚突然發癲,引起周圍美女們圍觀。她們看着一個留着短短髮茬的和尚大呼小叫,頗爲好奇。
坐在茅棚牆下的曹文用一直聽着兩人的對話,心中糾結鬱悶,暗道:你們一個禿驢一個小牛鼻子,算什麼英雄!
“爹!”柳定定叫了一聲,“不管他有沒有出息,我就是要嫁他!非嫁不可!非他不嫁!”
柳和尚的熱情如火瞬間被熄滅了,一雙大手摩挲着腦袋上的發渣,無奈道:“行行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爹這不是來見他師父了麼?”
曹文用聽了,心中好奇也被勾了起來,暗說道:這姑娘倒是有氣魄。如此英氣的閨女,不知道看上的是何等英雄少年。又不知道她這和尚老爹,爲何會如此勉強。
柳和尚又在茅蓬塢轉了轉,邊轉邊搖頭。開始錢逸羣以爲他是對這個地方不滿意,後來一想:這和尚修爲這麼高,肯定不會因爲環境而這幅模樣,多半是在挑師兄的刺。果然,柳和尚對每一處留下阿牛師兄生活軌跡的地方都表示不爽,就像是某隻犬科動物在自己的領地上嗅到了同類留下的味道。
不一會兒功夫,一老一少兩個人影便從竹林幽徑中緩步出來。那老者身形佝僂,一把年紀,看起來都能當柳和尚的爺爺了,自然不可能是少女的良婿。
曹文用將目光投在那個年輕的,長得如同一塊方磚的年輕人身上。
他旋即將目光移開,心道:果然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錢逸羣卻暗道:看來這位柳和尚不是很看得上師兄啊,還好跟我沒關係,旁邊看戲就行了。
錢逸羣上去迎了師父,李貞麗與徐佛自然上來行禮。
木道人自然是一臉微笑地“好好好”。
李、徐二人下意識地將錢逸羣突飛猛進的功勞歸於這位師父,卻沒想到世外高人如此隨和,讓不知就裡二人深感榮幸和愉悅。
“師父,要遣開閒人麼?”阿牛上前道。
“好好好。”木道人往堂上一座,面朝大門。
阿牛的聲音洪亮,幾乎整個茅蓬塢都能聽到。姑娘們自覺散開,就連曹文用都一併帶走了。柳和尚上前畢恭畢敬地磕了頭,口稱道:“老師慈悲。”
木道人起身下跪回禮,沒說什麼。
柳和尚也不謙讓,在木道人下手趺足而坐,道:“老師,今日學生前來,是爲了小女的婚事。”
木道人微微頜首,沒有言語。阿牛站在師父身邊,神情尷尬,輕輕玩弄着衣角,就像是個羞澀的大家閨秀一般。
木道人仍舊無語。
柳和尚見道人不說話了,當下拜了拜,起身拉了拉女兒。
柳定定不知道兩人這算什麼意思,到底是允還是不允呢?便站着不肯動。柳和尚見女兒不動,只得低聲道:“他們師徒有事商量,咱們回頭再來。”柳定定這纔看了看阿牛,心有不甘地跟着爹爹走了。
錢逸羣看她那臉幽怨,心中暗道:這世間還真有這般癡情的女子,一見鍾情就鐵了心要跟個弱智過一輩子,這是什麼樣的精神……病啊?
等柳和尚父女的身影漸漸縮成一個小點,錢逸羣突然聽到一聲長嘆。
這長嘆蒼老而悠長,渾厚而磅礴。一嘆三轉,有遺憾之情卻無一絲怨念。
這是木道人的一嘆。
“阿牛。”木道人竟然吐出了五句之外的兩個字,而且看那陣勢還要繼續說下去。
“弟子在。”阿牛跪倒在前,低低垂頭。
“逸羣。”木道人又喚道。
這一聲叫,彷彿洪鐘大呂,好似天雷滾滾,心神震懾,百骸微顫,讓錢逸羣好不敬畏。他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伏身恭敬道:“弟子在。”
“你二人入我門下,所得幾何?今日當做個考校。”木道人的聲音好像直說道兩人心中一般,飄飄邈邈,字字印心,果然是金仙之姿,道德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