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一位曲中女郎倒是有些緣分,就是剛纔說到的楊愛小姐。那時我還沒見她顏面,只是在湖上聽到有個極好聽的聲音唱着曲……”錢逸羣話嘮犯了,又將楊愛的故事節選出來,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女子聽得顯然比剛纔更認真,連插話都沒有。等聽完了錢逸羣的自剖心跡,她方纔幽幽道:“你果然比他好了許多。”又道:“那位愛愛小姐若是知道你五年來都沒有忘記她唱的曲子,一定很是開心。”
錢逸羣嘆道:“她當年便要嫁人,只是夫家出了變故。現在肯定已經嫁人了。”
“這你倒是不用擔心。”女子解說道,“山中一日,世上不過一瞬。”
錢逸羣恍然暗道:這麼說來倒是跟百媚圖有些像。唔,跟無間地獄也很像……如此看來,往聖們的思想都很統一,凡是關囚徒的地方,時間差都拉得極大。不知道應龍老兄爲何會被囚禁在這裡。
“仙子姐姐,我怎麼才能出去呢?”錢逸羣問道。
“不急。”女子悠然道,“碰上你這樣有情義的男子,我自然會助你一臂之力。你且先聽我的吩咐。”
“請說。”錢逸羣連忙應道。
“看到屋角那個魚簍了麼?”仙子姐姐遙遙一指。
錢逸羣走近兩步,果然有個圓口方肚的魚簍,經年老竹編成,孔眼大小不一,可見制者十分隨意。
“這是他做的。”這姐姐聲音一旦轉爲幽怨,便肯定是與這位往聖有關。她道;“他給這簍起名‘金鱗簍’,說是因爲姜子牙寫了一首詩,太丟元始天尊的臉面,故而他要撥亂反正。說來也好笑,我竟是真的信了。想想他的歲數,怎麼可能聽到姜子牙吟詩呢?”
“姐姐,這魚簍是幹嘛用的?”這纔是錢逸羣關心的問題所在。
女子從沉思中醒來,道:“金鱗簍,顧名思義是捉盛金鱗的。”
“金鱗?那不是鯉魚麼……”錢逸羣心道:聖人還真講究,抓特定的魚用特定的魚簍。
“是躍過龍門的鯉魚。”女子反手指了指背後,“那條應龍就是被他用這個魚簍抓來的,囚在此間。”
一條龍……
錢逸羣吸了口氣。
不過……
“那龍到底犯了什麼罪過?”錢逸羣好奇問道。
女子隨口道:“也沒什麼,不過做了件讓他心生嗔怒的事。”
“咦?聖人也起嗔心麼?什麼事這麼嚴重?”錢逸羣已經腦補出應龍殘虐不道,屠戮生民,聖人出手降服……如此一系列的故事。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噴了一口口水。”女子道。
“不至於吧?”錢逸羣不信,“噴口水就囚在這裡?”若是連口口水都容不下,這位聖人也實在太過殺伐果斷了。
“嗯,的確沒什麼,只不過是衝着一條蛇噴的。”女子撇過頭。
“那蛇是聖人養的寵物麼?”這聖人的愛好還真有些小衆。
“只不過是條野蛇罷了……”女子突然激動起來,“她偷了他的寶貝,差點害死他,他卻渾然不覺得什麼,賤兮兮跑去給人當奴僕,還爲她得罪了天下佛門!後來她恩將仇報,幾次三番要害死他,他卻處處忍她讓她,還要爲她報仇!要我說,那條龍何罪之有,明明就是爲民除害!你哪裡來的這麼多問題!給我住嘴!”說到後面,竟然吼了起來。
錢逸羣嚇得一愣,心道:這不都是你自己要說的麼……而且,這哪裡是在說“蛇”?分明是在說你的情敵呀!聖人也玩人妖情未了麼?聽上去還有些虐心虐身,敢不敢不要這麼亂啊?
“你若能發誓出去之後屠盡天下蛇妖,我就送你一件至寶!”女子恨恨道。
——果然是妖!
——這天下哪裡有妖怪啊?
錢逸羣腦中一閃,抓住了一個關鍵詞:至寶。
“必然!”錢逸羣正色道,“降妖伏魔,使命必達!”
“你也看出來了,我這是幻像投影,不能着物……”女子道。
——慚愧,還真沒看出來。
“……等你出去了,去雲臺山獼猴谷,那裡有座地宮。”女子道,“你要尋到一塊獼猴模樣的巨石,對它道:‘長安城裡芙蓉國’,它便會開啓洞門讓你進去。”
錢逸羣聽她說的又是獼猴又是地宮,心下發毛。自從《西遊釋厄傳》流傳以來,大明百姓都知道惹上猴子肯定沒好事。錢逸羣小心問道:“仙子姐姐,那地宮裡沒有什麼陷阱吧?”
仙子姐姐不悅道:“那是我借九地之陰煉丹的地方,哪裡來的陷阱!”
“那就好,那就好……”
“時日久了,裡面的丹藥恐怕不能吃了。”女子道,“其它東西於你也沒甚用處,你只許拿案几上的一支玉簡。裡面是他寫給我的一些小法術。聽你剛纔說的,恐怕世間也早已失傳了。”
雖然是期權,不過錢逸羣還是心滿意足地拜謝道:“多謝仙子姐姐!”
“好了,我傳了你出去的口訣便走了,日後也不會見你。”仙子說罷便要斬斷俗緣。
錢逸羣連忙叫道:“姐姐稍等,您還沒說這金鱗簍怎麼個用法。”
“這都要我教?”仙子不悅道,“你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存念其上,收取自然無礙。”
錢逸羣隨手取了桌上素帛當做實驗品,靈蘊傳到金鱗簍上,心念一動,果然收了進去。他從簍口望進去,裡面卻是空空如也,像是有個無底深淵。
“他取了三節南海紫竹,煉化出這個寶貝。”女子又有些失神,“每一節紫竹都能裝盡南海之水,這魚簍有得放了。”她又道:“不過靈蘊越強就越難收納,得看你自身修爲。”
——聖人出手,果然不凡!
錢逸羣心中感慨。
“還有!”女子厲聲道,“把素帛還回原處!”
“是是!”錢逸羣連忙從魚簍中取出素帛,放回桌上,輕輕撣平。
女子這才和氣起來,道:“出去的口訣是:如意。”
翠巒,如意。
錢逸羣心中暗道:這完全沒什麼關聯啊!聖人的思維跳躍還真大……
“小道還有些雜物在翠巒峰,馬上出去。”錢逸羣畢恭畢敬道。
那女子點了點頭,關照道:“以後若是進來,便自己乖乖玩耍,少上來打擾他。”
“是是。”錢逸羣連忙應道,暗道若不是應龍老兄慈悲,自己還上不來此間。
女子的身影漸漸消淡,就如當日木道人離去時一個模樣。
錢逸羣心中驚歎,暗道:看似很像,不過師父可不是虛像幻影。他想起給師父捶背捏腿的情形,不由嘆了口氣。
應龍知道錢逸羣自己沒法下山,一直等在外面。
錢逸羣這回算是輕車熟路,跳上應龍的長吻,抱緊鬍鬚,轉眼之間便回到地面。
此刻天光將亮,月亮偏西,應龍急急扎入水中,衝出老大的水花,將錢逸羣渾身打了個溼透。
錢逸羣吐出一口湖水,齒頰甘香,恨不得喝一口。又想到這是應龍老兄的洗澡水,這才散了這個念頭。他等應龍再浮到岸邊,抱拳拱手道:“應龍老兄,雖然還是明白您與往聖有什麼過節,不過今日奇緣皆仗老兄成全。小道日後若是學有所成,必然前來放你自由。”
應龍仰天長嘯一聲,聲音中飽含感激之情。
錢逸羣又道:“聽聞此間一年,人間一瞬,等我再回來,恐怕不知這裡多少年了。老兄又要孤苦一龍了。”
應龍微微點頭,發出戀戀不捨的喉音。
“只要外間事了,我便常來看望老兄!”錢逸羣提起精神道。
應龍仰頭看了看天,又是一聲呼嘯,扎入水中。此刻正是月華消隱,天光乍現。湖水隨着月華瞬間消失,一如不曾出現過似的。
錢逸羣抖了抖身上的湖水,強自笑了笑,心道:這樣倒也乾脆,不知道省了多少離情別怨?對我來說只是一日不見,對它來說卻不知又是幾千年光陰。
他上了翠巒峰,取了清心鍾和破財落寶銅錢,本想塞入魚簍之中,卻發現這落寶銅錢收攝無礙,清心鍾卻只是落在簍底,就和普通魚簍承裝物事一般。
錢逸羣想起高仁曾說過:萬物含靈。看來是自己的修爲尚且不足以收納這清心鍾。他也不爲此費神,想想山洞裡除了一件破敗如抹布的道袍之外別無他物,索性就在這裡大喊一聲“如意”。
……
狐狸見錢逸羣隨一道白光消失不見,心中發愣,暗道:難道煉化這聖境的聖人仍在裡面?就這麼把那小子召進去了?那小子果然是天命所歸麼!它還記得相遇當日錢逸羣隨口開的玩笑,心中不由動盪。
錢衛停了筷子,看着狐狸捧着的小山,忍不住問道:“我家老爺呢?”
狐狸正要答話,只見手中小山金光四射,轉眼之間,錢逸羣已經站在了屋子中間。
屋裡一人一狐頓時驚得眼珠都掉了下來。
眼前這人可謂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只見他披頭散髮,身上是纏着破布的藤條,勉強蔽體,裸露着大塊大塊的結實腱子肉。常年風吹日曬,錢逸羣的皮膚早就粗糙黝黑,不復當年公子小哥模樣。也因爲整日攀爬,身體骨骼經絡拉開,硬生生又長高兩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