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個人都有信念的。..
錢逸羣相信,有信念的人能活得更有目標,遇事更能堅持。他自己就是這樣過來的。想想當日消沉的時候,整日間混混沌沌,只是喝酒、賭錢,實在不知道活着幹嘛。一旦發現自己有機會學習玄術,保家人平安,他頓時就浪子回頭了,之前的惡習再沒有復發過一次!
鄭翰學之前也是流連勾欄女色,如今卻一心要報國,這簡直就是他的豪華加強版!怎能不起惺惺相惜的感嘆!
“不過,你想用此術進於皇帝陛下,有些偏頗,”錢逸羣微微搖了搖頭,“大明之敗不是因爲沒錢。”
或者說,大明是敗在國家沒錢,而富豪遍地。雖然明廷和皇帝都不覺得民富有什麼錯,但國家沒錢,很多事就沒法做。比如救災,比如治水,比如練兵。
這都是眼下急需的事,朝廷不做,百姓就只有跟着造反。正所謂砍頭何所惜,譬如前日死——造反起碼能多活兩天,好過當下餓死!
“確實。”鄭翰學的見識倒不淺薄。他侃侃而談道:“此番平三邊之賊,各地藩王或是奉呈數萬兩銀子,或是提供軍餉糧秣,但國事蜩螗依舊,數萬兩的銀子轉眼就打了水漂。”
錢逸羣點了點頭。楊鶴在三邊平賊主要就是靠銀彈,十萬兩銀子都沒讓他用上兩年。
“要救當下之國,首先便是選材任用!”鄭翰學言之鑿鑿道。
——十七世紀什麼最寶貴?
——人才!
“小弟說的人才,可不是科舉、武舉之類。”鄭翰學站起身,慷慨激昂道,“乃是我輩!我輩之能,豈非那些凡俗之人堪比?只要我輩能夠同心齊力,護佑大明,則天下太平必不遠矣!”
“我輩到底不多。”錢逸羣微微搖頭。他見識過玄術巨大威能,深知到了苦塵那個境界,招風喚雨霹靂閃電都只在舉手之間。然而天下到苦塵那般境界的人,據說不過五個,又都神神秘秘不爲人知。
即便退而求其次,哪怕戴世銘、黃元霸、李巖、加上錢逸羣自己,這樣的修士在天下又有多少?
這麼點人,面對數萬精銳,能有什麼用?
再者說,這麼點人還分了階級、身份、陣營……到時候難道讓李自成和崇禎競選當皇帝麼?
鄭翰學早就在肚子裡盤了數月,不能得人一論,今天算是抓到個聽衆,心中興奮不已。他道:“我輩人數雖少,卻勝在精銳!我也不指望組成一軍,縱橫千萬裡,只求收羅我輩同道,以四兩之力撥動千鈞之勢,護佑大明!”
見錢逸羣不說話,鄭翰學又道:“我便是想覲見陛下,請他冊立一天子親軍,以天策爲名,盡啓用民間異術之士!”
“國家已經有錦衣衛了……”
“錦衣衛已經爛透了。”鄭翰學不屑道,“誰願意入錦衣衛污了自身清白?到時候這天策衛,超然隱遁於朝堂,這是何等飄逸!唔,爲行事方便,倒可以暫充作錦衣衛、東廠、六部……那只是便宜之策。”
錢逸羣微微點頭:“你便是想做這事?”
“是!”鄭翰學道,“三萬兩黃金,便是我的投名狀!”
鄭翰學雜書沒少看,說話半文不白的,倒顯得他頗爲率真。
錢逸羣笑道:“別說你這天策衛,便是錦衣衛都要聽太監的指派,你受得了麼?”
鄭翰學登時眉頭一皺,思索良久方纔道:“那些宦官本是皇帝的私奴,自然容易得皇帝信任。不過天下俊傑之士,必不肯受閹豎指使!”
“看,第一道關卡就過不去。”錢逸羣笑道,“還不如私下募集呢。”
“名不正,則言不順。”鄭翰學倒是十分堅定,“不管怎麼說,總得先見到皇帝,然後才能論這天策衛的事。道長,何不與我同去?唔,道長貴姓?”他說了半天,將錢逸羣引爲同志,卻連姓氏都不知道。
錢逸羣笑了笑:“貧道就不去了,不過日後衛國保家,有用得到的地方,貧道自然不會惜力。”
鄭翰學重重點了點頭:“上報國家,下慰父母,這纔是男兒所爲!”說罷,臉色一黯:“可惜這事不能讓旁人知道,否則日後遺禍家族。”
“對於令尊大人……”
“只是不願家父操心。”鄭翰學道。
錢逸羣點了點頭,暗道:這熊孩子倒是比我還要冷靜些。當日我就沒想這麼周全,否則也不至於讓父母妹妹陷入眼下這般境地。若不是陳象明還在任上,估計父親的典史位置早就沒了。
“現在不知如何是好了。”鄭翰學搖了搖頭,苦笑道,“可笑我一心以國士自任,卻連齊家都做不到。”
“這事,其實很簡單。”錢逸羣道,“我已經與令尊說了《拾金記》的故事。你跟着一起說就是了。等朝廷有了讓你進京的旨意,輕車簡從便走,只說外出遊學。日後有了官身,自然什麼都好說。”
鄭翰學點了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了。”
鄭家在揚州的影響力極大,很快便有一批小說面世,價格便宜得和白送一般,恐怕連紙墨錢都收不回。那本小說便是錢逸羣提供的思路,名字就叫《拾金記》。主人公名叫鄭瓊林,一聽就知道是喻指鄭小官人鄭翰學。
有了這部小說,很快便有《拾金記》的說書、曲藝出來,都是高人手筆,絕非偶然。市井上也都開始傳說鄭家小官人撿到了當年寧王作亂時的軍餉,渾然不顧寧王當初並未打到揚州這一事實。
南京戶部得了這三萬兩黃金的鉅款,星夜傳書北京,告知此事。至於這金子到底是撿來的還是鄭家的,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三!萬!兩!黃!金!
有了《拾金記》做輿論宣傳,鄭元勳總算一改被動局面,在鹽商總會裡的話語權又回來了。不過打他家主意的盜匪卻沒有盡信,已經開始派人來踩盤子探路了。在他們的邏輯裡,就算是鄭家不在乎金銀,撿了這麼多金子也斷沒有全部捐出去的道理,家裡多半還存了不少!
一時間,江湖上風聲涌動,各路綠林紛紛將目光投在這“影園”上。
“五泉公已經上報南京兵部,也派了巡檢司的兵士來影園。”鄭元勳仍舊眉頭不解,“但是聽說這次是好幾家綠林強盜聯手,就連太湖水盜都有心要一同來我家找麻煩。”
早從嘉靖倭亂以來,城外莊園的安全就是富豪們最鬧心的事。在戚繼光、俞大猷平倭之前,江浙沿海每年都有豪族大戶的子女被海盜綁架,勒索贖金的事。如今國家不寧,盜賊四起,富豪就算蓄養再多的健碩奴僕,也總是力不從心。
有些綠林膽子大,甚至打出了王侯將軍的旗號,那更是可以跟官兵對抗的龐大勢力。各地守臣碰上這種大規模強盜,只求他們不要強攻州縣,城牆之外的事便放任他們去做了,真正是眼不見爲淨。
錢逸羣被他這麼一說,心中也有些沒底,道:“這個嘛,貧道也不知道江湖事,弗若幫你致信王玄珠的二公子,聽說他頗喜歡與江湖豪傑往來,人稱姑蘇小孟嘗,或許有穩妥些的主意。”
鄭元勳自己也找了不少渠道,左右不過銀子的事,餵飽了老虎,底下那些老鼠自然也就不敢亂動了。不過這回老虎們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送去的銀子全收,攻打影園的計劃也絲毫不見放慢,頗有吃了肉還要啃骨頭的勁頭。
一聽錢逸羣是介紹王司寇的公子,鄭元勳倒是安了些心,道:“若此辛苦道長了。如有要打理的地方,道長千萬不要與我客氣。”
“自然。”錢逸羣笑道。他知道鄭家有個大開金手指的小官人,怎麼可能在銀錢上與鄭元勳客氣。哪怕那幫強盜開個天價,他也相信鄭家不會皺皺眉頭。
——不過,這樣實在太助漲盜匪的氣焰!
錢逸羣並不覺得和平解決是個好主意,但總不能唯恐天下不亂,攛掇別人打打殺殺吧。
想起當日徐佛說李貞麗總與江湖豪傑往來,錢逸羣略一沉思,便提筆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回蘇州。其中先說了自己帶着三女在揚州暫住,然後筆鋒一轉,說起此間鄭氏惹了江湖綠林覬覦,只得向李媽媽詢問對策,還望不吝賜教云云。
李香君被後人評價爲“青樓義氣姬”,以其女見其母,可得一觀。
從揚州到蘇州,即便送到便回,如此一個往來也要五六天功夫。錢逸羣的兩封信送出之後,鄭元勳的心就忍不住提了起來。他本勸母親去大哥家暫住,老夫人也答應了。誰知孫女們聊天時提起,說穹窿山的厚真人已經出手,修書兩封送了出去,家宅必然平安。
這本是寬心之語,卻讓老夫人上了心,細細一問,原來這位厚真人便是那三個機靈丫頭的老師,在影園都住了快十天了。之前只聽說這三個姑娘是跟老師出來遊歷的,不成想這老師卻是道士。
老夫人聽說了這事,便不肯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