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揚起嘴角,在紙條的短邊上唾了口唾沫。捏着紙角的手腕輕微一轉,搭了上去。他兩指一捏,薄薄的宣紙就被黏成了一個紙環。
雪嶺法師接過錢逸羣遞上來的紙環,面露疑惑之色。他細細看着這個微微有些奇怪的紙環,目光在紙面上游走……在走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的原點。
“這就是道!”雪嶺涌起一陣清涼,從頭到腳,徹底浸透。
在他身中,久久沉寂的靈蘊奔騰起來,滲入四肢百骸,給他帶來了極大的舒爽。靈海上的七魄靈光顯現,如寶珠,如明月,光輝四射。心炁更是奔流不息,無間喜悅勃然而發,難以自抑。
這個紙環,便是數學中的魔比斯環。
只是一個小動作,三維度的紙環就會變成一個二維的紙帶。在這個紙環上,沒有正面,沒有反面。取任何一點,都可以一筆回到起點,不會有邊沿阻礙。
正是冥冥之中,錢逸羣想到了這個小道具。
這個紙環的確有“道”的特徵:無始終,無正反,無高下,有區別。
如果說俱胝一指蘊含了萬法歸一、萬物歸一,那這個紙環本身就是一。
但是……
——這個紙環真是一麼?
錢逸羣心中突然一怔,渾身麻癢,心中隱隱有一個念頭要噴涌而出,卻好似被一層紗布蒙着。隱約可見其形狀,卻難以看個透徹。
“這是道麼?”錢逸羣微微側着頭,問雪嶺。
“是!”雪嶺激動着,同時也在體會身體中的激盪,他很快就在靜定世界遨遊,用這個證悟去檢視自己的世界,以及外部的世界。
境界就如眼鏡。一旦境界變了,就如換了新的眼鏡,所見所感再也不同以前那樣了。
“這不是道。”錢逸羣突然劈手扯過那個魔比斯環,十指發力,瞬息間將它撕得粉碎。他揚手一撒,碎紙如雪花般飄落,被正月的寒風吹向了茫茫天地,轉眼便不能尋得一片。
“這纔是道!”
錢逸羣擲地有聲地吐出四個字。
靈海上的帝鍾發出聲聲震響,就如木道人敲出來的一般無二。
錢逸羣目光空靈,好像四周一切都變得平靜起來。
伏矢魄原本一臉忿怒,此刻如同重塑,眉間舒展,雙目微睜,脣關微合,整個兒都放鬆下來。
雪嶺聽到天際鐘響,接連成片,目光隨着碎紙飛向了天邊,繼而又回到這個論臺上。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以額觸地,向錢逸羣表達感激之心。
錢逸羣從窺道而產生的喜悅之中回過神來,看着地上的雪嶺老禪師,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老禪師雙手捧珠,道:“多謝真人,此珠該當與真人有緣。”
“道人得了此珠,當以此隨緣救助,不負如來。”錢逸羣鄭重答道。
“阿彌陀佛,真人慈悲。”雪嶺道。
錢逸羣接過珠子,試着投入金鱗簍,沒想到這輪迴珠倒是很輕鬆就被納入了。不過此時錢逸羣正在窺道之喜中,心無分別,萬物如一,渾然沒有得失之感。
法證看似比雪嶺要老,卻稱道:“師兄,何不入靜室參禪?”
“佛在天地間,何必將自己關起來呢?”雪嶺推開法證,顫顫巍巍步下問難臺,口中有辭,只讚歎因緣際會,一朝得悟。
法證看着師兄的背影,隨口道:“關在屋裡便不見佛了麼?”
錢逸羣聞言一笑:“雪嶺和尚心悟了,大和尚嘴悟了,皆當恭喜。”
法證一怔,眼簾下垂,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錢逸羣站在臺上,四周一片靜寂。
觀衆們很難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看不見錢逸羣的小動作,也不知道魔比斯環的奧妙,只以爲錢逸羣黏了個紙環,便讓一代高僧心悅誠服,恍然大悟。
不過他們並不需要過程,他們只需要一個偶像。
一個可以膜拜、依賴的偶像。
最先有一個人跪在了地上,繼而他身邊的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在一片隱含癲狂的氣氛之中,越來越多的人跪倒在地,紛紛磕起頭來。
想一朵非正常開放的瓊花都能讓人膜拜,何況一個疑似神仙的道士呢!
在場的出家人卻尷尬了。
他們不可能頂禮膜拜一個年輕後學,即便他可能真的含德有道,但“我執”“我慢”永遠會在凡人心頭留有一席之地。正是這一席之缺,使得他們難以破開“吾身”,得見“真我”,難以如雪嶺那樣向晚學俯首。
陳致和站在幡下,努力不讓眉頭皺起來,心中暗道:這厚道人絲毫不見厚道,就這麼讓人拜着,你想當教主麼?還不下來!
錢逸羣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他在等人
嗚嗚~~~
又過了片刻,只聽遠處傳來聲聲號響。
錢逸羣轉向號角聲處,之間四個頭戴紅色僧帽,身穿大紅僧袍的喇嘛,兩兩一排,吹着**螺往論難臺走來。
這**螺碩大無朋,足足有一丈長,故而這四個喇嘛長得前矮後高,法螺便架在前面那人肩膀上,由後面那喇嘛來吹。
法螺過後便見一個大喇嘛,皮膚黝黑粗糙,身上的僧袍斜穿,大正月裡袒露出一邊臂膀。他也帶着紅色僧帽,手持兩丈長的金剛伏魔杵,踏着法螺號聲往前走來。
“這是嘎巴仁波切。”法證站到錢逸羣身邊,低聲介紹道,“他駐錫準提寺,不知今日爲何來這裡。”
此時漢傳佛教對於密教一向有些不冷不熱,密教因爲語言問題,也很少願意跟顯宗往來。實際上兩教同源,顯密二宗的實質差別並不是很大,密宗一樣有顯學,顯宗一樣有秘傳。而且破和合僧乃是下阿鼻地獄的大罪,故而即便宗派不同,也不會發生佛教內訌的事。
“拉須嘎巴達瓦。”錢逸羣淡淡道,“他是來找我麻煩的。”
法證喔了一聲,道:“不知真人與他有什麼誤會?可需要小僧做個調停?”
“上次我助張天師打退了陰山邪道,那邪道懷恨在心,又怕天師府報復,便找他出頭。”錢逸羣簡單明瞭道,“今日恐怕難以善了,大師還是另作準備吧。”
“唔,我只修佛法,未證神通,要不要追回我師兄?”法證說道。
“求之不得。”錢逸羣沒有絲毫客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