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鑰穿着的是最近才從宮中流傳出來的新款式練功服,乍一看之下的確很像中衣,但仔細數數領子,還是大明的三重領,並不算傷風敗俗。而且穿了這衣服,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種幹練的感覺,總讓人忍不住挺直腰桿。
據說這是厚道人根據神仙們的服飾改出來的,果然不同凡響。
見了這位落落大方的楊愛小姐,孫鑰再次感覺自己低估了厚道長。在他的固有成見中,要教育出一個超凡脫俗的弟子對於高人來說並不是難事,然而要教育一個不遜鬚眉的女子,那難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誠如當年孫武以吳宮嬪妃爲士卒,操練如精銳,這都是比高人更高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楊小姐裡面請,小可這就去稟告父親。”孫鑰對左右道:“還是在西花廳。”
楊愛不知道“還是”的意思,也沒放在心上。她更好奇的是老師讓她來取什麼東西,還要她藉助孫承宗的車架一同趕往山海關。
——我對老師全無半點用處……
楊愛心中不由忐忑,直走到西花廳門口,才發現身後還跟了個尾巴。
“你們帶他去旁屋休息。”楊愛道。
傻子依依不捨跟着孫家家人去了別的屋子,一步三回頭,真讓人羨慕這對姐妹情深,渾然想不到兩人才認識了不足一個月。
楊愛等了片刻,孫承宗健步而來。跟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面容妖嬈的美貌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像是有胡人的血統,眼瞳微微泛處黃綠色,皮膚白皙勝雪,臉型如同瓜子。
而且,赤着足。
那雙玉足顯然沒有纏過。卻說不出地玲瓏剔透,更爲誘人。
“楊小姐?”那女子先說話了。
——好沒規矩的侍妾。
楊愛心中微微不悅。
“我姓胡,”那女子自我介紹道,“單名一個妙字。厚道長讓我候在此間。將這物事給你。”胡妙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一面繡着荷花,另一面空着。
“敢問姑娘。這是……?”楊愛見她是老師留下的人,客氣問道。
“這是寒家做的乾坤袋,”胡妙敏銳地捕捉到了楊愛的不悅,卻十分享受地笑道。“別看只有這麼大,卻是用了數萬丈錦緞織就煉化的。恐怕除了厚道長的金鱗簍,天下再難找出一件比它更能納物的寶貝了。”
楊愛接過乾坤袋。果然一股奇怪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全身。胡妙順勢打出一個指訣。笑道:“如今這袋子只有你能用了。”
她這話貌似說給楊愛聽的,實際效果卻讓孫承宗心中遺憾。
孫承宗作爲兵家掌門人,對於納物寶貝只有耳聞,不曾目見。
對於一個戰略家而言,最大的痛苦並非前線血戰的問題,而是後勤運輸。在如今的帝國範圍內,如果能夠利用玄術納物。非但能減少損耗,還能加快效率,更加有力地支援前線,休養民力。他當初要找米芾研山,爲的也是這軍國大事,卻不料終究沒能如願。
“多謝胡姑娘。”楊愛笑道,“讓胡姑娘在此等我,真是過意不去。”
“無妨,我也是順便。”胡妙笑得眯起了眼睛,“好了,既然完成了,我便忙自己的事去了。對了,孫閣老,這回給我送來的畫匠,有兩個全然靠不住。”
“小姐將他們打發了便是。”孫閣老客氣道。
“咯咯,那我就不客氣了。”胡妙輕笑一聲,轉身而出,沒有半點禮數可言。
孫承宗絲毫不以爲忤。
坊間傳說,神仙派了胡三太奶奶來幫大明打大金。這些打扮得異常不同世俗者,都是胡三太奶奶的丫鬟。話句話說,她們都是狐狸精,不是人。
面對這種謠言,其實有點身份的人都知道。當日在皇宮裡的官員、太監、宮女,可是親眼看到了以琳的九條大尾巴。
以及頭頂上那對直挺挺的耳朵。
雖然過來幫忙建造千里神行陣的人並非那般模樣,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知道底細的人還是格外客氣,生怕觸怒了狐仙奶奶。
孫承宗在主座上做了,笑笑道:“楊小姐不認識她們麼?”
楊愛搖了搖頭,道:“卻是不識。”
孫承宗只是起個話頭,並不是真要探究什麼。他雖然算是秘法圈子裡的人,卻知道自己因爲沒有覺醒靈蘊,根本無法觸及這個圈子裡真正的秘辛。在他幼年時,還曾見過師公一劍劈開兩人高的石頭。他師父也曾一槍刺入巨石,直至末柄……但傳到他這代,卻是半點兵家玄術都用不了了。
——寧可使戰勝之術滅於人間,也不可輕傳妄授!
孫承宗想起師父滅度前的遺言,仍舊有一絲遺憾繚繞心頭。
“令師是否與楊小姐說了,咱們一同去山海關?”孫承宗問道。
楊愛點頭道:“不知閣老何時啓程?”
“大軍進發,總要些許時日準備。”孫承宗笑了笑,“老夫腆着老臉,想請楊小姐幫個忙。”
“閣老何必客氣,”楊愛輕輕笑了笑,“不過是借用這乾坤袋的事吧。”
“哈哈哈,你這女子有豪俠氣!”孫承宗大笑起來,“果然不愧是厚道士的學生!”
——可惜就是太不厚道了,多少給老夫留些臉面啊!
孫承宗心中暗道,臉上不由紅了起來。
楊愛笑了笑:“我身無長物,這袋子大可以讓閣老拿去裝糧食甲兵,只是能裝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這袋子的本物是數萬丈錦緞織就,恐怕一座山都能裝進去了!”孫承宗興奮道,“姑娘有心王事,老夫自然具本上奏,爲姑娘請功!”
楊愛搖了搖頭:“我一個道士……的學生,要什麼功?咱們早日收拾好就去山海關吧,別讓老師久等了。”
孫承宗深以爲然,如今皇太極幾次三番在大淩河挑釁騷擾,肯定不會眼看着大淩河就這麼紮下根去。如今有了這位楊愛姑娘的幫忙,支援遼東的糧食、火藥、兵械、甲冑,總算不用擔心出現無謂的耗損了。
有如此大功,就算楊愛不懂事要推掉,孫承宗也不敢不跟皇帝報備,否則在錢逸羣那邊如何交代?
崇禎拿到了奏本,去了心頭老大一塊石頭,大笑道:“看來真是天佑大明!朕要召她入宮!由皇后賞她吧。”
周後見皇帝如此高興,自然也是極其興奮。因爲那番僧竟然敢行刺皇帝,田貴妃的路也就基本到了盡頭。崇禎顧念這些年來的感情,沒有殺她,只是將她打入冷宮,其父也被削爵去官,貶爲庶民。這卻又讓宮斗的勝利者周皇后有些不忍心……
“該如何賞她呢?”周後問道。
“別小氣了就行。”崇禎輕輕摸了摸周後的肚子,道,“她可是咱家龍兒未來的師姐呢。”
周皇后臉上一紅,輕輕拍去皇帝陛下的手,道:“這個月沒見紅,怕是真的有了。”
“神仙說的難道還有假麼?”崇禎笑道,“沒想到竟然有一條真龍要在我朱家誕生,說實話,若不是厚道長化了他當弟子,朕還有心將帝位傳給他呢。”
周皇后眉頭一蹙,道:“陛下,太子無辜被廢,豈是國家之福?莫說厚道長要化了他去,就算他留在宮裡,也不該動搖國本啊!”
“好啦好啦,朕就是這麼一說。”崇禎有些無趣,突然笑道,“聽說厚道長身邊女子都是個頂個的天姿國色,不知道這位學生容貌如何。”
周後微微撇嘴,雖然不說吃醋,卻終究有些害怕。好不容易去了田貴妃,若是又來了個楊貴妃,這如何是好?尤其那人還是錢家哥哥的學生。
崇禎的期盼最終還是落空了,周後也在鬆氣之餘有些失落。
因爲楊愛已經走了。
她連夜隨着孫承宗前往順天府和北直隸的軍倉,提取支援遼東的衣被、糧食、器械、火藥。雖然楊愛只需要將勞力們堆積起來的貨物收入錦囊,這一夜下來卻也十分辛苦。好在她白天可以在車上補眠,而孫承宗卻只能以七十高齡尋機打盹,白天還要調度大事。
因爲楊愛如此堅定的工作態度,原本需要十餘天才能做完的準備工作,只是兩天便徹底完成。第三天,孫承宗在平臺陛辭,當日便率軍開赴遼東。
在楊愛的錦囊裡,孫承宗最看中的,還數那十門神武大將軍炮。光是這些炮和炮彈,不花費三五百人力,斷難讓它們如期趕到山海關。
楊愛總算知道了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她聽從孫承宗的建議,用繡帶將錦囊掛在身上。光是如此還不足以讓閣老放心,更是派了二十四個健婦,輪番守在楊愛身邊。還有滿身披掛的家丁日夜守在楊愛車外、屋外。
說是服侍,實則是保護。
保護那個價值半個順天府的錦囊。
楊愛經此一事,再也不敢幽怨自己沒人看顧,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小透明瞭。
——看來老師的目的就是讓我當着護送之人吧。如此珍貴的寶貝,我還是自覺些還給老師爲好。
楊愛躺在營帳之中,輕輕摸着這個錦囊,心中又不免胡思亂想起來。她哪裡知道,錢逸羣此刻早就將她和錦囊的事拋去了爪哇國,正在一堆江湖人士或真或假的情報中大爲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