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章壺中子一救玄門客青鋒劍嚇退無明僧(四)
一道明光閃過,空中浮現出一隻鳳鳥的幻象。
尋常法寶之中,常常借鳳鳥之形來壯大火炁,隨着火焰的溫度不同,鳳鳥的顏色也不一樣。一般來說能招出青鳳已經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了,而這法寶竟然招出的是銀白色鳳鳥,就連空氣都爲之模糊起來。
錢逸羣咬着果子,頗爲驚歎:這法寶值得擁有!
這念頭還沒過去,一股焦灼的熱浪已經滾了過來,再看殿前的廣場上,不少術士已經避開一旁,免遭牽連,無意間將那手持鳳鳥法寶之人突顯出來。
苦塵也是頗爲意外,沒想到人間竟然還流落有如此厲害的法寶。就如同那句芒杖一般,這樣的法寶也必須收回佛門,鎮壓在塔下,以免有人因之受害。
不過當務之急,卻是避開這鳳鳥。
苦塵張開雙臂,朝後一躍,翩然如同一隻大鳥。他手中佛珠轉動,口吐真言,身前頓時豎起一道光盾。
鳳鳥不依不饒,直直撲向光盾。
白色的烈焰被這光盾分向兩旁,頓時苦了那些從後面包抄上來的禁宮侍衛。站得近的,瞬間被烤成了焦炭,站得遠些的也被火焰燎光了眉毛鬍鬚。
苦塵眼下境況極遭,不得不用全力維持身前光盾。
那鳳鳥卻沒有絲毫消散的跡象,引頸鳴啼,用力煽動翅膀,掀起滾滾熱浪。
嘣嘣嘣!
絃聲接連而起,禁宮侍衛後撤之後迅速列出了個半月陣,朝苦塵身後放箭。
苦塵力有不逮。根本無從顧及身後鐵箭,心中只有做個取捨。他暗道:這鳳鳥只是火燎厲害。我內有地藏明火,大約一時也燒不死。反倒是那些鐵箭讓人心煩。
聖人也終究是血肉之軀,被這麼多鐵箭射中,一樣是有死無生的事。苦塵計較停當,雙手一分,口中高喝一聲:“哞嘛哈!”
光盾瞬間薄了許多,分去了大部分保護後背,只聽得一陣叮噹作響,鐵箭紛紛落地,沒有傷到苦塵分毫。
只是這瞬間的功夫。白鳳尖銳的火喙已經啄向苦塵胸口。
苦塵身上爆出一層紅焰,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朝後飛去,重重落在地上。
錢逸羣看出他的虛弱,滿心期待白鳳追上前一口叼死這禿驢,卻見白鳳在空中猛地一扇翅膀,化作一團明光。旋即轟然炸開,空中只有點點光塵證明它來過此間。
苦塵見去了大地,口中暴出真言,又站了起來。
四周侍衛紛紛後退。生怕遭了這妖僧的邪術。
苦塵緩過一口氣,心中暗道:今日真不知撞了什麼邪祟,這些人竟然一言不發就動手殺人。原道女真人也知好歹,看來卻是我想當然了!且不管那麼多。今日先走爲妙。
他正要離去,卻突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心頭怒起。無明大熾。
那身影,正是厚道人錢逸羣。
錢逸羣見這火鳳消散。卻不肯放過這件寶貝。他從殿後出來,自然站在了這些巫師、薩滿、喇嘛身後。那些人雖然見了道士頗爲驚異。不過金國朝廷中本就有漢人,多一個漢奸道士又算得了什麼?
錢逸羣挨個摸了過去,總算找到了一個年輕薩滿。那薩滿手中捧着一尊白玉鳳鳥雕像,栩栩如生,纖毫畢現。那玉雕上仍舊帶着濃郁的火炁,作爲雙眼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這薩滿顯然也沒想到自己分到的這件寶貝竟然有如斯威力,又見白鳳消失,此刻捧着鳳鳥不知所措。
“你剛纔怎麼弄的?”錢逸羣上前問道。
“摸摸。”那薩滿漢語不好,吐出兩個字。
“給我看看。”錢逸羣一把抓過鳳鳥玉雕,拿在手中,只覺得溫熱,並沒有特別感應。
那薩滿猝不及防被錢逸羣搶了寶貝,心中大爲不滿,正要動手搶回來,突然耳畔炸開一個響雷:
“賊道!納命來!”
苦塵見了錢逸羣,心中怒火難抑,又見他奪了人家手中的寶貝,卻以爲那本來就是錢逸羣交給個小薩滿來暗算自己的,不由更爲憤怒。
錢逸羣連忙將玉雕收入金鱗簍中,心中暗道:我一條手臂還麻木沒有知覺,此刻跟他硬拼只有死路一條,不如先走一步。
他正要鬼步離去,突然空中傳來一聲清朗高歌,唱道:
“劍指望月皓空明,
氣貫天宇御風行。
我輩既出肩日月,
敢教神魔避紫青。”(注1)
一個身穿藏青道袍,白麪長鬚的中年道人腳踏劍光,飛臨禁城。他誦完報名詩,居高臨下,俯瞰下面衆生。旁的不說,光是這一手御劍飛行,就已經足以讓衆人心驚膽戰,奉爲神人了。
“貧道號青鋒,本是山人散修,今日本着公義之心,且來助厚道人一臂之力!”青鋒擡高了聲音,“凡敢倒行逆施者,貧道不忍心殺你,貧道手中這奔雷劍可忍心得很!”
布木布泰坐在大殿裡,聽着外面聲若洪鐘,又聽了左右答應的描述,低聲對哲哲道:“姑姑,你看,這厚道人果然是得道多助。就連神仙都來幫他。”
哲哲連連點頭,手中佛珠轉動,嘴裡默誦阿彌陀佛聖號。
錢逸羣當即一躍而起,鬼步配上了御風,直接跳到了大殿頂上,只低了青鋒一線,單手豎掌:“道友,貧道厚道人,多謝道友相助。這邪僧便看道友手段了。”
青鋒盯着苦塵,冷聲喝道:“這大和尚可威風的緊啊,莫非是你家佛祖讓你如此嘚瑟的麼!”
苦塵剛想用佛門獅子吼解釋兩句,突然暗道:我難道傻了麼?這道人肯定用了什麼邪術騙得金國貴人信奉。眼下這新來的雖然修爲不過一魂,看起來手段卻是不弱。擺明了是厚道人請來助拳的。我即便說破了天,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想通了這一層。苦塵只覺得自己今日真是落入一個無底深坑。
青鋒見和尚不說話,手中捏訣。身後長劍微微一顫,哐噹一聲飛出劍鞘。在空中抹出一個扇形,道道劍光凝聚。
“疾!”青鋒道人劍指一比,漫天劍光閃爍,朝苦塵射去。
苦塵見這劍光之中隱隱有奔雷之聲,知道這道人果然是劍修一脈。他知道劍修道士世間罕見,往往師徒單傳,要取極有資質的神仙種子,以數十年來細細磨礪。務必要在性學命功上成就非常,方會放下山。
再見到青鋒出手,苦塵就知道自己今日恐怕難以在這道人手下勝出。再加上對方還有一個詭異無良的賊道暗中偷襲,說不定連命都要撂在這裡。
“雕蟲小技!”苦塵大吼一聲,身上袈裟朝天一甩,迎風張開,將這漫天劍光收入袈裟之中。
青鋒道:“還是有些手段,可以一戰!”說罷已經欺身飛近,手中長劍挽花便刺。
奔雷劍刺入袈裟三分。登時雷聲如鼓,袈裟旋即破成碎布。
袈裟之下,哪裡還有苦塵其人?
“逃了?”青鋒失聲叫道,“他逃什麼!這般膽小。竟然還來闖宮麼!”
錢逸羣聽青鋒這麼呼喊,擔心苦塵藏在一旁,更加謹慎。又過了片刻。布木布泰與哲哲雙雙從大殿裡出來,輕啓秀口問道:“道長。那妖僧可是退了?”
錢逸羣點了點頭,仔細感應之下。卻是沒有發現苦塵的氣息,知道他多半是藉着什麼法寶離開了。
青鋒見女真貴族從殿中出來,這才發現有些不對。他是遼東人氏,對建奴恨之入骨,因爲修行絕了貪嗔癡三毒,這恨意方纔不至於釀成無明。然而要讓他與這些蠻族屠夫合作,卻是萬萬不能的。
他見厚道人與建奴交談如同自己人,心上已經不悅了,便叫道:“厚道長,這些算是你的朋友麼?”
錢逸羣見他神情不悅,大約猜到了幾分,爽朗笑道:“道友誤會了,這位乃是金國大汗皇太極的大福晉和側福晉。尤其這位側福晉布木布泰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旋即將布木布泰未來的兒子和孫子的事說了個透徹,再三點明若是沒有這位皇太后,順治當不了皇帝。若是沒有這位太皇太后,康熙也站不住腳跟。
青鋒聽得臉上陰晴變幻。他知道有些道人擅長推衍之道,比如他的師兄壺中子在觀摩天象上便有極大的天賦,天下大勢無不洞若燭火。
莫非這位厚道人也是個推衍高手?
青鋒這麼想來倒是能夠自洽了:難怪能夠從個聖人手中逃出,只是他爲何與建奴一起呢?將岸不是說他們一同掘了建奴的龍脈麼?
“道長有今日之功,未來我金國入鼎中原,必然要讓貴教香火鼎盛。”布木布泰大大方方道。
“今日之事,不過是順手爲之而已。”錢逸羣大笑道:“不過既然來了,還有些事也得做乾淨了。”
錢逸羣抽出節隱劍,單手握住,送到布木布泰面前:“此劍名爲節隱,乃是當年聶政所用。”
女真蒙古的子女從小玩的就是彎刀強弓,根本不懼怕刀劍。布木布泰低頭看了看,道:“果然好劍!道長爲何給我看這個?”
“爲了讓你死也瞑目呀。”錢逸羣笑了笑,手腕翻轉,一劍刺向布木布泰胸口。
布木布泰哪裡能夠躲過如此近距離的刺殺,驚呼一聲朝後退去,卻仍舊讓這匕首重重刺在身上。
錢逸羣追了一步,突然見布木布泰身上冒出金色光芒,隱隱有龍吟之聲。更讓他驚訝的是,上回遊仙時做好事所得的光環,竟然從紫府涌入手臂,滲入劍中。那異界之光與布木布泰身上的金光相撞,兩廂溶解。
“道長不值得!咱們走!”青鋒突然高聲叫道,手中奔雷劍刷出一道道劍氣,擊殺周圍的禁宮侍衛,朝錢逸羣奔去。
錢逸羣聽到青鋒高呼。顧不上理解其中深意,先撤了劍。鬼步一竄,御風奔向青鋒。
兩人在中道相遇。一同折道出去,只留下驚疑不定的建奴侍衛。
布木布泰被嚇了個半死,緩緩從胸口取出一塊石墜子,對哲哲道:“萬幸大汗賜了我這護身符,否則豈不是死在那道人手裡了?”
哲哲也是驚魂未定:“那道人和那和尚,到底哪個纔是好的?若說那道人阻那和尚壞我大金的龍脈,定然是好人,可爲何又要行刺於你?”
布木布泰到底是有千古太后的底子,腦中略略分析。便道:“恐怕那道人是幫着我大金的,卻不是站在大汗這邊。”
哲哲聽了心中一驚,暗道:是了!因爲他是向着大金的,所以要保護我家祖墳龍脈。但他又是大汗對頭的人,所以要殺了布木布泰,好斷了大汗孝子賢孫的血脈。只是不知道哪個貝勒這麼心狠手辣!
“還好你命不該絕,”哲哲低聲嘆道,“阿彌陀佛。”
布木布泰微微點頭,心中卻更是疑惑:爲何他明明可以避開我的護身符刺進來。卻又不下殺手了呢?
在她心中,那個漢人道士突然變得虛渺起來,讓她身子有些燥熱。
……
卻說錢逸羣與青鋒輕而易舉出了禁宮,兩人約定了在城外碰頭。各顯神通出得城去。
兩人再次見面,方纔互相行禮,仔細介紹了一番。原來這青鋒道人俗姓張。錢逸羣便謝道:“此番多謝張道長幫小道擊退了那和尚。”
“不妨事,”青鋒笑道。“適才差點誤會了厚道長,還請見諒。”
“哪裡哪裡。”
“不過厚道長爲了中原大地不被虜醜蹂躪。竟然甘心用那些功德硬拼她的龍氣,如此大公之心,實在讓貧道仰慕。”張青鋒拱手作禮,看得出真是由衷欽慕。
錢逸羣一愣:“功德?”他旋即明白過來,原來那些原始人有所求,自己有所爲,最後得到的那圈青色光環便是功德!
“功德有什麼用?”錢逸羣好奇問道。
青鋒略有些詫異,這些基本常識不是應該由老師傳授的麼?不過既然厚道人問了,他也不做作,當下答道:“咱們修士修行一世,最後能有什麼結果全看生死一線。若是最後證得了三界神仙,終究免不得乘願再來。若是有幸得住四梵天,那便是天仙一品,不用再來了。
“那功德之力,便是讓咱們再死後中陰之中,有所護持。若有三界神仙品秩的修士擁有大功德,很有可能便突破三界,進入四梵天了。若是本來就是天仙種子,靠這功德,進入四聖天成就金仙一等,也並非難事。
“更別說在世之時,聖胎結就,長成元神,合於大道,若是有功德備身,無不是事半功倍,真個是修真有路,進道無魔。”青鋒說完,緩了口氣,又道:“我聽將岸說,你們掘了那虜醜的祖墳,斷了他們龍脈?”
“不錯。”錢逸羣還在品味這功德的強大,只是簡單應答。
“所以說,”張青鋒突然笑了起來,“很快他們成就真龍之世的重要人物便會紛紛夭折,沒有了那些從龍之臣的協助,哪裡還能成就霸業?”
“紛紛夭折?這是怎麼回事?”錢逸羣好奇問道:“莫非是沒人去理會他們,他們便會自己死了?”
“就算不死,也差不離。”青鋒道,“總之,命中註定越是重要的人物,就越不可能幫得了他們,除非他們那邊有大法力之人幫着再聚龍氣。”
“他們有麼?”錢逸羣緊張問道。
“我沒見過。”青鋒搖頭道。
“還好還好。”錢逸羣壓抑了多年的石頭總算是放下來了,笑道:“只要建虜這心腹大患除去,貧道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至於國內的改朝換代,那就不是我一個道人的責任了。錢逸羣心中暗道。
“沒這麼簡單,”青鋒搖頭道,“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若是扛不住龍氣的反噬,他們很可能再結成一條新的龍脈?”
“反噬?”錢逸羣一愣。
“那是當然,你想啊,因爲龍脈斷了,那些與這條龍脈息息相關的人紛紛橫死,這其中怨氣難道該是天地來承擔麼?你是始作俑者,當然是落在你身上。”張青鋒搖頭晃腦道,“你若是有功德備身,這反噬也能被擋去幾分,這纔是我不肯讓你消耗功德去殺那女人的緣故。”
錢逸羣返觀內照,原本的青色光環已經消耗殆盡,看來這功德本來也就不多。他因問道:“這反噬,會是什麼?”
“喝涼水都塞牙,”張青鋒眼中流露出幾絲同情,“放屁都會砸了腳後跟。”
“這種……”錢逸羣頗爲無語,“會死麼?”
“性學命功不過關,當然會死。”張青鋒道,“不過看你這修爲,橫死恐怕也不至於,但還是小心些好。”
“什麼時候開始?”錢逸羣擔心問道。
“你會知道的。”張青鋒深沉地拍了拍錢逸羣的肩膀。
錢逸羣頗爲無語,忍不住問道:“掘龍脈是將岸與我一同做的,他也會有反噬麼?”
“他?哦,他不會。”
“爲什麼?”錢逸羣頗有些不患貧患不均的劣根性,失聲叫道。
“他有冰玉寒鐵鑑,這種怨氣自然不會近身。”張青鋒理所當然道。
錢逸羣木然良久,緩緩吐出一個字表示自己複雜的內心:“擦。”
PS:注1:謝謝書友青鋒道人自己提供報名詩。
另:昨天的章節標題錯誤,不過不影響閱讀,請勿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