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風之中緩緩浮現出一個人影,身高七尺,一領大白袈裟,光得發亮的頭頂上是三橫四縱十二個戒疤。他手持一串念珠,單掌豎在胸前,每踏出一步都要頓一頓,口宣佛號。
那聲聲佛號在壓頂雷霆之中尤其顯得聲音闊達,振聾發聵。錢逸羣頭皮發麻,好似有一隻巨大無朋的手壓在身上,幾乎站立不穩,微微完全脊柱和膝彎方纔站住。
“阿彌陀佛,”那和尚終於站定,“高施主真要如此執迷不悟耶!”
錢逸羣只覺得這和尚身上散發出巨大的氣場,將整個天地都籠罩起來。
“死賊禿!你高爺爺悟不悟關你毛事!”高人怒道,“從西域追到東海,從遼東追到江南,你就沒別的事可做了麼!”
“自然有的,”和尚悠然道,“五濁惡世,和尚身負天命,怎能說無事可做。”
“那就快去做你的事!別再糾纏老子了!”高人絲毫不顧及形象地放生吼道。
“點化萬千衆生,從你開始。”和尚微微搖頭,“且隨貧僧走吧。”
錢逸羣聞言嚇了一跳:馮老頭說這位高人是至人境界,全天下不過十個人。這和尚竟然能追着他跑,還說要點化他,那豈不是聖人了麼?
“你已經大半個身子都入魔了!還想點化我?”高人仰天大笑道,“你要戰我便戰,換了本尊來吧!”
“阿彌陀佛,虛實一念之間,天下何處不是化身?哪裡不是本尊?”和尚雙手合什,身上金光大作。
錢逸羣觸不及防,雙眼被這金光一閃,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色,什麼都看不到了。過了良久方纔漸漸恢復,他擡頭用寶劍護在身前,算是唯一的遮擋。然而等他偷偷朝和尚看去,卻着實被嚇了一跳。
眼前哪裡還有七尺白衣和尚!
分明是個金身大菩薩!
只見他頭頂金色毗盧冠、身披金色袈裟,左手持金色錫杖,右手持金光閃閃一顆珠子。
那錫杖頂上三重,憶念三塗苦惱。又生四股,斷除胎、卵、溼、化,四生之輪迴,又表苦、集、滅道四諦。四股之上覆套有十二環,表十二因緣通達無礙。三重四股,以念如來七覺意法。
和尚微起錫杖,跺在地上,登時十二環振盪無停,叮噹之聲不絕於耳。
“唵,鉢囉末鄰陀寧,娑婆訶!”和尚在環聲碰撞中誦出咒語,剎那間金光更甚。
錢逸羣只覺得無邊光影朝自己襲來,一股巨力從下而上將自己推搡出去,一眨眼間已經身在半空。
高人伸手一拉,扯住錢逸羣的腳踝,用力朝地上一摔。
錢逸羣后揹着地,痛得鑽心刺骨,心中暗道:這真是左右逃不過一個死字,不是死在神一樣的敵人手裡,就是死在豬一樣的隊友手裡!
“還不佈陣等什麼!”錢逸羣忍住喉間逆血,衝高人喊道。
“傻子,已經佈下了。”高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像是在玩遊戲一般,“你看不到這四周已經變了樣麼?”
錢逸羣這才放眼四周,果然見高樹石徑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就如時空盡頭一般,一切都是扭曲如油畫的濃綵線條,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你心中有什麼,這裡就有什麼。”高人咬着牙對錢逸羣說道。
“高施主,你找個俗人與貧僧鬥心麼?”和尚的聲音裡第一次出現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貧僧的法門。”
高人也笑道:“你可別說,這孩子膽子之大是我生平少見的,說不定你真能折在這裡。”
“和尚發願:此子若真有定心,我願度他。”和尚拋出錫杖、金珠,懸浮身側,雙手合什,又宣了一聲佛號。
——這廝已經看着不像人了,真跟他硬上必死無疑啊!
“和尚!”錢逸羣跳了起來,“我不過是個凡俗之人,你既然說了鬥心,有種就別用其他功夫,我們就互相走一趟對方的心境!”
“有種!”高人一拍錢逸羣肩膀,“我看好你哦!”
“和尚必不能佔你便宜,”和尚聲音莊嚴道,“你要能在《三途苦》中呆住三息,我便度你。”
“誰要你度!”錢逸羣站直了身體,側向高人,低聲問道,“那個三途苦是什麼?”
“放心,他在我陣中不可能真的把你扔進三惡道,只是讓你看看罷了。”高人道,“所見皆是虛幻,別往心裡去。還有,以心易心,別傻傻捱打,一呼一吸……”
錢逸羣還沒來得及說句話,只覺得眼前突變,四周景色變化,頭上烏雲盡去。
沒有了烏雲壓頂和那和尚的威壓,錢逸羣頓時輕鬆了許多,再看周圍青山綠水,空氣清新,心中暗道:這就是虛幻?怎麼和真實世界沒有分毫區別?
想到這是幻境之中,錢逸羣沒來由一陣心慌,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他忘記身處幻境的事實。
吼!
空氣中傳來一聲怒號,遮天蔽日的黑暗旋即用來。
大地震動,如同擂鼓。
錢逸羣心中一動,往聲音來處望去。
那是一個身高如山的巨人,九頭千眼,口中出火,八足,九百九十手,各個都是青面獠牙呈裸體忿怒相。
——這是什麼?阿修羅?
錢逸羣心中一動,大地震動得更加厲害,更多的巨人出現在他視野之中。這些身形巨大的阿修羅排山伐樹,手持兵刃,互相廝殺起來。一時間空氣中滿是屍身腥臭,血流如雨,烈火焚林。
錢逸羣咬牙往山下跑去,躲開四周熊熊燃燒的烈火,被阿修羅們散發出的漫天殺氣激盪得心中恐懼,腎液涌動。
——如果只是幻境,我跳下去應該沒事!
錢逸羣眼看一條巨大的手臂從空中落下,宛如十人環抱的巨石柱,若是讓它砸到絕對會變成肉泥。索性把心一橫,奔向懸崖,縱身躍下。
這懸崖不知高達幾千仞,錢逸羣只聽到耳畔生風,氣流如割,卻遲遲難以着陸。
“一息的時間得有多長啊!”錢逸羣朝天怒吼道。
這聲怒吼驚動了巨大的阿修羅。
只見那阿修羅朝錢逸羣走了兩步,已經邁過兩個山谷,跨過山峰,攤開舉手抓向錢逸羣。錢逸羣人在空中,不能躲閃,頓時被阿修羅抓在。
錢逸羣只覺得身體像是被石磨碾碎了一般,咬緊牙關心中吶喊:“這不是真的!”
高人說的“別傻傻捱打”之聲猶然在耳,錢逸羣終於捏起指訣,暴喝一聲:“劍來!”
碧玉寶劍劃空而出,筆直刺入了阿修羅的掌心,穿透而出。
錢逸羣故技重施,再次穿了進來。那阿修羅發出一聲震天哀嚎,攤開手掌,用另一隻手拍了過來,要將錢逸羣碾成肉醬。
錢逸羣疾奔出去,縱身一躍,只聽身後轟轟作響,原來是那阿修羅已經雙掌合什,卻拍了個空。
不等錢逸羣高興,這阿修羅的另外三隻手又抓了過來。
錢逸羣猶在空中,心中暗道:“以心易心,說我行我就行?”
眼看着巨掌抓來,錢逸羣索性閉目靜心,任由被阿修羅抓住。
阿修羅正要用力捏碎錢逸羣,只覺得手中灼燒劇痛,連忙放手。
錢逸羣周身青色火焰,浮在空中,微微睜開眼睛,好像明白了什麼,大笑道:“該我了。”
兀然間,錢逸羣身形暴漲,眨眼之間已經長得比那阿修羅還要巨大,仍在不斷變大。直到他長成了阿修羅的兩倍高,一臉獰笑地扇出巨掌:“去死吧!”
巴掌落在實處,卻是軟綿綿柔嫩嫩,彈性十足。
錢逸羣睜開眼睛,只見自己雙膝跪地,臉上獰笑猶未散去,一隻手卻按在彈力十足的軟肉上。
是徐佛。
“我來助你!”徐佛面無餘色,“先把手拿開。”
錢逸羣訕訕收回手,不見了高人和那妖僧,納悶問道:“他們人呢?”
“走了,”徐佛道,“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經歷了一場幻覺罷了。”錢逸羣緩緩站起來,夜風輕撫,樹枝隨風而動,蛙鳴聲聲,好像一切事都不過是夢境一場。
錢逸羣輕輕吐了口氣:“我站了多久了?歸家院沒事吧?”
“已經燒成了白土。”徐佛面無表情,“不過這又有什麼呢?本來世事無常,衆生皆苦。”
錢逸羣沒有答話,心中暗道:你要有這麼高的覺悟,早點跟着李巖他們回去做闖王夫人,不是什麼事都沒了?
“那是誰?”徐佛突然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