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腳下猛然一實,人已經站在了一處洞府之中。與如意一向的審美觀相符,這裡並不是人類觀念中的神仙府邸,更像是一處洞穴。然而如意到底是天妖一流,這洞穴裡沒有溼穢之氣,乾淨清爽,巖壁奇石起伏,別有一層古拙的滋味。
“姑且就在這裡吧。”如意走上高臺,雙手摶圓,從虛空中取出一塊石頭,扔在地上。
那石頭在如意手中不過乒乓球大小,落在地上登時變成了臥牛大小的石塊。
錢逸羣仔細看它,只覺得石上五色流轉,顯然不是凡間所能見到的。
“這就是三生石。”如意自己道破了此石來歷,緩緩吟道:“曾有人作詩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說的便是這塊石頭。”
——杭州西湖畔好像有這個景點。
錢逸羣心中暗道。
“其實這三生石本是六道口的特產,只要在這上面睡一覺,便能夢見自己的前世今生,如同親歷。”如意道:“這也是獲取相身的捷徑。”
“唔!這麼厲害!”錢逸羣讚歎道:“不知道姨奶奶這個安排,對以琳的修行有什麼幫助呢?”
“這對我狐族是沒用的。”如意道:“狐族是天地精靈所化,若是沒有修成天妖,則復歸天地,本就沒有累世修行的說法。”
錢逸羣心中一顫:難怪狐族對子女的修行那麼在意。若是她們修不成,可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
“我該怎麼做?”錢逸羣知道這三生石是爲自己準備的,自然不會逃避:“只是睡一覺就可以了?”
“前世修爲越高,自然累世越多,在這石頭上睡着的時間也就越長。”如意道:“都說你大有來頭,我看你也不是尋常修士乘願再來,所以你多少要做好心理準備。”
“唔,如果我睡得時間太長,麻煩姨奶奶讓狐族親友照顧一下我家人。”錢逸羣道。
“那是自然,我會照顧好舅姑和小姑的。”以琳一口應承道。
如意見以琳應承下來,也就沒有動心去想。到了她這個境界,只要心血來潮想了某事,必然會有反應,念力極大。
錢逸羣深吸一口氣,繞着三生石走了一圈,找了個略微平坦的地方,撩起道袍的下襬便坐了上去。這一上座,只覺得石上傳來強大吸力,不等自己有所反應,已經陷入昏沉之中。他多年來坐丹不倒,說是睡覺,其實都是在靜定境中休養身形神識,並非真睡。而此時,卻是真正元神昏迷,睡了過去。
如意見以琳面露憂慮,手腕一轉,掌心中已經多了一枚金光閃閃的丹丸。她隨手一拍,將這丹丸按在錢逸羣頭頂。丹丸轉了兩轉,發出金色毫光,停滯不動。
“放心吧。”如意對以琳道,“隨便他睡多久,身形都不會壞。”
以琳這才放心,道:“姨奶奶,我能在這裡等他醒來麼?”
“等什麼等?他要真是四聖天上金仙,這一覺少不得睡個三年五載。”如意道:“你平日來這裡玩耍倒是無妨。”說罷,將往來口訣傳給了以琳。
以琳無奈,又呆了一會方纔戀戀不捨地離去。照她姨奶奶說的,這番匆忙入睡,厚道人在凡間的事還沒盡了,總得有人出去主持大局。像眼下這種情況,以琳作爲準師母,好歹該去見見錢逸羣的弟子,多少指教一些,不能讓剛剛建立的玉清宗壇就此湮滅。
以琳對人間事務所知甚少,卻勝在聰明過人。她聽錢逸羣之前的講述,已經大概知道了這玉清宗壇的用處,說穿了就是個商行,用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騙人賣命賣力。又據他所知,負責製造這些不值錢小玩意的,便是錢逸羣的大弟子方清竹,正在玉鉤洞天。
那裡本就有狐族子弟在幫忙,以琳只需要通過傳訊陣就可以介入了。她也知道自己還沒過門,所以插手並不合適,只是安撫人心卻沒有任何問題。方清竹的性子本就十分柔弱,異常天真,對這位準師母十分恭敬。
讓以琳有些尷尬的是二弟子楊愛,這位主持玉清宗壇的弟子顯然對她有所牴觸。不過好在顧媚娘已經被一盒子相珠所收買,願意爲她前去山海關斡旋。楊愛只是討厭以琳,並不願意讓師父的心血有所差池,自然也循着這個臺階下來,有事便讓顧媚娘與狐族聯絡。
至於錢逸羣的蘇州家裡,九娘娘親自帶着以琳去了一趟,又是佈陣又是送禮,整個蘇州都知道胥口錢員外家的公子與一“豪富”人家結親,讓錢大通父母格外有顏面。
……
錢逸羣坐在石頭上,只是一個恍惚,人已經進入夢中。
七魄夾雜三尸作用從而夢寐不斷,驚怖煩惱等諸多妄想叢生。其中七魄各有分別。
屍狗所生之夢,人可以自知,知與己身有別,識得是個夢境。伏矢所生夢境,人亦可識別,不過多了些邏輯。雀陰所生夢境,人則以爲真實,因其多昭示未來不遠所將發生之事,往往使得人以爲自己有預知之能而竊喜。
吞賊所生之夢,往往夢中有夢,凡人更難分別誰是誰非,甚至樂於自墮其中。非毒所造之夢,更是離奇,不知是自己做夢,還是夢中有自己,如莊周之夢蝶。除穢之夢則清晰明瞭,若實景一般,十分誘惑。臭肺做造,則只有夢而不知有身了。
修行人不知究竟,墮於其中,以爲神妙,其實這便落了魄的圈套。
錢逸羣坐丹不倒,不知覺中已經斬了三尸。他又煉化了七魄,已經臻入真人境界,斷然是不會做夢的。然而此刻,他卻清晰明白地知道自己正在一個精美的夢境之中。
因爲這裡是他前世中無比熟悉的地方。
家門口。
樣式普通的棕紅色防盜門,靜靜地立在眼前,彷彿隨時都會有人從裡扭開把手,招呼他進去。
只是一念之間,錢逸羣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鑰匙,習慣成自然地捅進了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