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反間不成身受縲 窮兇惡極誣好人

千軍萬馬好擋,

特務內奸難防。

僞裝積極把身藏,

惡毒勝過虎狼。

當權須辨真僞,

切莫剛愎自用。

一念之差民遭殃,

血淚教訓別忘。

向榮和張國樑,屯兵朝陽門外,提心吊膽,靜候城中的內應。眼看三更已過,城中仍無動靜。二人一看,心如火燒。

恰在這時,突然城頭上火光一閃:一處,兩處,三處,燃起了三堆髯火。緊接着,城門大開,有一人飛馬而出,衝過吊橋,在馬上輕擊了三掌。張國樑情知是自己人,忙提刀躍馬,來到此人馬前,定睛一瞧:但見此人紅巾黃袍,散發披肩,是個軍帥的裝束。五官相貌看不清楚,估計在三十歲左右。

張國樑正在觀瞧,就見那人問道:“將軍是誰?”張國樑說:“大清提督張國樑是也。”那人又說:“吳先生都安排好了,請將軍進城。”說罷,撥轉馬頭,奔城門而去。張國樑不便細問,忙把掌中刀一擺,領着三百多騎兵,衝進城門。

就在這一剎那,突然信炮一響,從城門左右殺出無數太平軍,把他們團團圍住。

張國樑一看,嚇得魂不附體,只好拼出性命,做困獸之鬥。這傢伙仗着武藝高強,刀疾馬快,終於殺開一條血路,逃出朝陽門。他那三百騎兵,都做了刀下之鬼。

這時,埋伏在兩翼的太平軍也殺了出來。他們弓箭齊發,火槍齊鳴,把清軍打得焦頭爛額,四處逃竄。向榮見勢不好,撤腿就跑,一口氣敗回江南大營。張國樑逃回營來,查點軍兵,死傷了兩千多人。向榮氣得不住跺腳,張國樑氣得不住捶胸。那真是醜態百出,難以盡言。

第二天,向榮把江寧知府趙德轍找到江南大營,一見面就賞了他兩個嘴巴。趙德轍連忙跪倒,不住地磕頭。向榮指着他的腦門兒,問道:“你是怎麼搞的,叫本帥傷兵損將!長毛子給了你什麼好處?”趙德轍哭咧咧地說:“大帥息怒,估計城中有了變化,也許被人告了密,此事與卑職毫無牽連,請大帥明鑑。”向榮道:“我限你五日之中查明原委。否則,決不饒你!”“是!”趙德轍抱頭鼠竄而去。

書中代言:向榮方纔說的都是氣話。他知道,趙德轍是不會倒反朝廷的。無非是拿他撒撒氣,抖一抖威風罷了。他也猜到,城裡肯定有了變化。

說到這裡,再把城裡的情況交代一下——

前邊說過,吳偉堂混進太平軍的織造衙裡,騙取了衆人的信任。表面上,僞裝積極,埋頭苦幹,嚴格遵守太平軍的各項規章制度;其實,在他心裡,對太平軍、太平天國,卻恨得要死,怕得要命。每逢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閉上眼睛,回憶往事:繁華的蘇州河兩岸,一羣羣天仙似的嬌娃,自己的姘頭“賽西施”,紙醉金迷的茶樓,勾人魂魄的妓院,使奴喚婢的聲勢,超人之上的威風,光輝似錦的前程……這一切一切,都破滅了,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緊張的勞動,嚴格的制度,枯燥無味的生活,難嚥的粗茶淡飯,惱人的禮拜。他簡直忍無可忍,都快要憋瘋了!可是,他要逆來順受,用臥薪嚐膽的精神,等待着失去的天堂。不過,他也沒等,用盡了一切手段,拉攏、收買、煽動、挑撥,利用對太平天國懷有敵意和不滿的人,組成了一個反革命集團“保清碟血隊”,自任總監,向爪牙下達任務,佈置各種破壞活動。

有一天,他去水西門辦事。剛走到玄武湖畔,忽聽背後有人叫他:“志高!”這個聲音是那麼熟悉,那樣親切。志高是吳偉堂的乳名,目前,在天京是無人知道的。這是誰呀?他懷着十分驚奇的心情,回頭觀看:在他身後站着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又黑又胖,肉乎乎的圓臉上,鑲嵌着一對母豬眼,五官壓縮在一起,好像沒有蒸熟的包子。身穿粗布衣褲,腰裡繫着搭布,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吳偉堂看罷多時,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來了:“繼庚兄——”黑胖子急忙搖手示意:“你認錯人了,我叫葉芝發。”吳偉堂會意地點點頭:“噢,原來是芝發兄,一向可好?”這個自稱叫葉芝發的人說:“託天父的福,一切都好。”吳偉堂一使眼色,把這個“葉芝發”領到水邊的一塊臥石旁邊。這陣兒,幾棵垂柳正好把他倆罩住。他們假意觀賞風景,東瞧瞧,西看看。見四外無人,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相對而泣。

書中代言:這個自稱叫“葉芝發”的人,原名叫張繼庚,乃江蘇上元縣人,稟生出身,家資富有。南京沒被太平軍佔領的時候,他就在兩江總督衙門當了一名貼寫。由於他善於辭令、溜鬚拍馬,很快就巴結上了兩江總督陸建瀛之子陸攀龍。他教給陸攀龍如何勾引女人,如何宿柳眠花,並且從中穿針引線,幹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當陸攀龍正要提拔他做上元縣知縣的時候,南京被太平軍佔領了。張繼庚化裝改扮,僞裝難民,化名爲“葉芝發”。就這樣,一直鬼混了兩個多月。他原想混出南京,可是城門守把得甚嚴,混不出去。之後,太平軍在天京實行男女分館的政策,張繼庚也假報出身,被編到北王府管轄的“牌尾館”裡。這傢伙和吳偉堂一樣,對太平天國懷有刻骨仇恨。可是,他惱到心裡,笑在臉上,很快就受到館長的信任,讓他擔任採購,負責全館二十五人的衣食用度。那時,太平軍實行供給制,按人發放口糧和一切用品。張繼庚每天都出入於各個“聖庫”和“百工衙”。一開始,他膽戰心驚,怕遇見熟人和仇人。後來,他發現幾乎沒人認識他,所以膽子就壯了起來。一年之後,他由一個骨瘦如柴的大煙鬼,變成了身強體壯的黑胖子,就更沒人認識他了。他積極從事反革命活動,拉攏了十幾個人:有北王府的貼寫王尚元、劉存禮,東王府的侍衛許大鵬、吳光第、王殿三,水營的旅帥何建飛,織造衙小頭目李定良等。

不過,張繼庚不敢大肆活動。一是人少力單,二是心裡沒底兒。他想取得清兵的支持,但又聯繫不上。他最怕朝廷不承認他,那樣就會冒險不討好。爲此,他經常苦惱。這天,出來辦事,意外遇上了吳偉堂。他兩個,自幼就同館讀書,臭味相投,成了莫逆之交。南京被太平軍佔領的頭一天,他倆還在一起鬼混。今天,故友相逢,自然有說不出的喜悅。

書接前文。吳偉堂嗓子哽咽地說:“久旱逢甘雨。”張繼庚道:“難時遇故知。”吳偉堂道:“故國今何在?”張繼庚道:“夢裡常尋思。”二人說罷,相對垂淚。接着,他倆就把各自的遭遇講了一遍。他們毫不隱諱,把所幹的事都說了。張繼庚拉着吳偉堂的手說:“賢弟!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我和長毛子誓不兩立!”吳偉堂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膽小難得將軍做,我是鐵了心啦!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到時候,我一定要大幹一場!”吳偉堂還告訴張繼庚,他已經與江寧知府取得了聯繫,朝廷支持他的一切行動。張繼庚一聽,喜出望外,忙說:“小兄盼的就是這個,既然如此,咱們就得趕快下手,別忘了遲則生變,夜長夢多呀!若被長毛子發覺,可就都完了。”吳偉堂不住地點頭,他倆不敢久戀,約會了下一次接頭的時間和地點,就匆忙分手了。

從此以後,他倆經常碰頭,商討行動計劃。不到三個月,竟收買了天京朝陽門的監軍王興國,監軍職位高於軍帥,握有兵權,負責開放和關閉城門。當時,在兵臨城下的險境下,尤爲重要。而張繼庚、吳偉堂也正是出於這個目的,纔對王興國下了功夫。應該指出,太平軍的成分相當複雜。仕農工商、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當時,夭國的領導人規定,凡是一切反對“清妖”的人,不問成分和出身,像清朝官吏、降兵降將、地主老財、流氓土匪、僧道尼姑、醫卜行相、江湖藝人等等,都一概錄用。這些人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迫於形勢,隨聲附和。他們都有自己的打算,一旦時機成熟,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而太平天國的領導者們,卻忽視了這一點,給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造成了可乘之機。

朝陽門的監軍王興國是廣西人,曾參加過金田起義,資格很老。因爲他犯過姦污罪,差點丟了腦袋,結果官降三級。要不,他早已是副丞相了。爲此,他心懷不滿,常在背地發牢騷。張繼庚探知這些情況,通過一個姓張的軍帥,得知他是個煙鬼。針對這個弱點,張繼庚、吳偉堂千方百計地搞到不少鴉片,向王興國行賄。就這樣,越混越熟,後來竟達到無話不談的程度。有一次,張繼庚偷着問王興國:“監軍大人,你乾的這些事,可是要掉腦袋的。難道你不怕?”王興國道:“我早就想好了,能在這兒幹就幹,不能幹就另找門路,活人還能叫尿憋死!”張繼庚冷笑道:“坐等決不是辦法。別忘了,紙裡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啊!一旦被東王發覺,想走可就來不及了。俗話說,‘未從來水先壘壩’啊!”王興國聽他話外有音,忙問道:“你說該怎麼辦呢?”張繼庚道:“實不相瞞,在下己與江南大營聯繫上了。向帥對兄弟頗爲器重,命我聯合城中一切有志之士,到時候倒反金陵。大人若能爲朝廷效力,還愁不做高官?到那時,鴉片隨便抽,娘兒們任意摟,美酒放量喝,銀子大把收。不比這麼提心吊膽地活着強嗎?”王興國被他說活了心,忙說道:“我也有此心久矣,只恨無人牽線。既然老兄有這種門路,就請兄弟拉一把吧!”“好!”張繼庚道,“大丈夫一言爲定,可不準反悔呀!”王興國折箭爲誓道:“口不對心,與此箭同!”張繼庚大喜過望,秘密把這件事告訴了吳偉堂。第二天,吳偉堂就通過柴薪館的心腹,把這個情報送給了江寧知府趙德轍。後經反覆合計,張繼庚決定於七月十五獻城。

七月十四那天晚上,張繼庚和吳偉堂,將五十六人召集在朝陽門內王興國的官邸,共議軍情。他們都是反革命集團的骨幹和負責人,有監軍王興國,軍帥張沛林,旅帥何建飛,東府侍衛許大鵬、吳光第、王殿三,織造衙的李定良,北王府貼寫王尚元、劉存禮,柴薪館的馬春、董六、肖志光,天王府的典天樂馮七、黃浩之等。吳偉堂把太平天國罵了個狗血噴頭,又把清軍的聲勢吹噓了一番。他鼓勵衆人,要同心協力,爲清政府效勞。接着,張繼庚對衆人佈置了一番,決定明夜三更天獻城,信號是城頭點燃三堆篝火。開城後,擊三掌爲聯絡信號。王興國派軍帥張沛林爲接頭人,吳偉堂又把免死印布、火藥噴筒、槍支彈藥等物,分發下去,並交代了暗語和口令。接着,衆人對天宣誓,敵血爲盟。四更會散,衆人分頭準備而去。

俗話說:“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張繼庚、吳偉堂等人,做夢也沒有料到,在他們的隊伍當中,也有“奸細”。誰?就是守把朝陽門的軍帥張沛林。

前文書說過,東王楊秀清很重視情報工作。遠在永安的時候,他就着手安排了這方面的人員。東殿尚書侯謙芳,就是刺探情報的總負責人。幾年來,他培養了一大批經驗豐富的“邏察”人員,打入軍中要害部門。甚至在天王府和各個王府裡,也有東王的耳目。楊秀清隨時隨地都可以瞭解到各方面的情況,大則軍事、政治,小則個人的私生活。他就依據這些情報,來假託天父下凡,以樹立個人的淫威。其實,這些情報不一定準確,往往摻雜着個人的恩怨和報復,因此,造成了不少冤獄。這個張沛林,就是被安插在朝陽門軍中的“邏察”人員,他早把一切稟報了東王。楊秀清指示他,要放長線、釣大魚,繼續隱蔽在吳偉堂內部,現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楊秀清這才採取了行動。

在獻城的那天黃昏,楊秀清突然派人,把王興國秘密逮捕了。定更以後,他又在朝陽門內外佈置了重兵,派張沛林按原計劃和清軍接頭。結果,把清軍騙入朝陽門。清軍中計大敗後,楊秀清馬上下令大逮捕,把“保清喋血隊”及有關人員一網打盡,一次就抓了八百多人。必須說明,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冤枉的。吳偉堂、張繼庚也同時被捕,被關進東府大牢。緊接着,楊秀清傳下誥諭,除把吳偉堂、張繼庚兩個罪犯留下之外,餘者一律問斬。八百多人,同一天被殺。這件事轟動了天京,弄得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楊秀清上奏天王,主張繼續審訊,要把在京的反骨妖人剔除乾淨。天王准奏,命太平天國的掌刑官黃玉昆查明此案。恰巧,黃玉昆正染病在牀,就委派胡元煒,先了解整個案情,做了一切準備,這才傳典升堂。提牢官稟報道:“罪犯吳偉堂昨晚畏罪自殺了。”胡元煒忙問道:“可查明死因?”提牢官道:“犯人事先就準備了毒藥,乘忙亂之際,服毒而死。”胡元煒做了記錄,傳令收屍。然後,命人把張繼庚押上大堂。

張繼庚這個傢伙,做夢也沒想到落網被捕。直到被關押在牢裡,他還不認爲這是真的。他頭昏腦脹,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之後,才感到這一切都是真的了。陰森的牢房,手上、腳上的鐐銬,牆上、地上一攤攤黑紫色的血污,昏暗跳動的燈光,使人窒息的怪味……這些,都使他毛骨悚然,肝膽驚裂。正在他驚魂不定之際,忽聽有人喝喊道:“帶張繼庚!”“帶罪犯!”張繼庚聽了,猛然一驚,癱軟在地上,此時,鐵門打開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獄卒,把他拖起來,像拉死狗似的,一直把他拖到東牢門外。掌管東牢的典獄官老孫頭,衝他屁股上狠狠踢了兩腳:“起來!耍什麼死狗?”張繼庚睜開母豬眼,看了看他。“不服是怎麼的?”老孫頭給了他幾個嘴巴。

老孫頭名叫孫立光,天京人,自幼受苦,流落街頭,靠討飯爲生,苦大仇深,飽嘗了人間的辛酸。是太平天國挽救了他,從一個乞丐變成了主人,居然還當上了東牢的典獄官。因此,他崇拜上帝,崇拜天王和東王,對天國無限忠誠和熱愛。他恨透了清政府和那吃人的制度,更恨那些妄圖破壞天國的“反骨妖人”。所以,打了張繼庚幾個耳光,發泄一下胸中的惡氣。

張繼庚被押上公堂,偷眼往兩旁一看:但見站着兩排彪形大漢,堂下襬着老虎凳、槓子、夾棍、火盆、鐵烙,以及各種各樣的刑具。往堂上一看:見公案後坐着一人,頭戴四棱鑲銀朝帽,身披大紅色袍服,四方大臉,眉目清秀,三絡黑胡飄灑胸前。威嚴中透着殺氣,穩健中透着威風。張繼庚看罷,把牙一咬,把心一橫,把這二百來斤都豁出去了

“跪下!還不跪下!”差人們吆喝着,張繼庚老老實實跪在堂下。

胡元煒一句話也沒說,仔細盯着罪犯的表情和動作,揣摩着罪犯的心理活動。胡元煒字春山,道光進士,曾任清政府的廬州知府。羅大綱攻打廬州時,胡元煒率衆歸降,加入了太平軍。建都天京後,胡元煒執法如山,克己奉公,深受天王賞識,由於他學底深厚,又有豐富的辦案經驗,才把他分配到黃玉昆部下,掌管天國的刑法。老實說,萌元煒主審這樣重大的案件,還是第一次,多年的經驗告誡他,審案是一件極其複雜的事,來不得絲毫暴躁和偏見。否則,就會造成冤獄,冤枉好人。

胡元煒看罷多時,把驚堂木一擡,喝問道:“叫什麼名字?”“張繼庚。”“多大年紀?”“三十六歲。”“哪裡人氏?”“江蘇上元縣人。”“在清妖時做何生意?”“當過兩江總督的貼寫。”胡元煒一一詳細筆錄後,又問道:“你是怎樣‘變草爲妖’的?都使用了什麼手段?同黨都是誰?還有哪些事情沒有招供?”張繼庚往上叩頭道:“回大老爺的話,罪犯該說的已經說了,實在無供可招了。”胡元煒道:“胡說!我問你,同黨還有幾人,還有哪些人沒有供出來?”張繼庚道:“沒有,沒有!”胡元煒怕他隱瞞實情,吩咐兩邊:“給我打!”差人們把張繼庚按翻在地,狠狠地打了他四十大棍。把張繼庚打得鬼哭狼嚎,連人味兒都沒有了,胡元煒命令停刑,又問道:“招也不招?”張繼庚哭咧咧地說:“打死小人也無可招認的了。”胡元煒觀顏察色,婉轉地向他說明了利害,軟一陣、硬一陣,又審訊了兩個多時辰。張繼庚一口咬定無有,胡元煒這才叫他畫供具結,爲了謹慎起見,胡元煒連着過了他三堂。發現確無新供,這才具本上奏。

楊秀清看罷,沖沖大怒,大罵胡元煒無能。他認爲:這口供決不是真的。天王洪秀全對這份口供,也抱有懷疑態度。因此,另派春官又正丞相蒙德恩爲主審宮,對此案重新審理。

蒙德恩是洪秀全的寵臣,又是個好大喜功的勢利小人。領旨後,他感到無上光榮,決心要搞點名堂,來討好東王和天王。他不學無術,對刑法一竅不通,單純地認爲,酷刑之下出真情。只要一打,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於是,恐怖的夜審開始了。堂上堂下燈火通明,兩邊增加了牌刀手和掌刑的差役,還新增設了各種各樣的刑具。張繼庚跪在下面一看,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他一看主審官換了,這個人四十多歲,白臉、細皮、嫩肉,幾乎沒有鬍鬚。頭頂朝冠,身披黃龍袍,看樣子官兒夠大的。原來的那位主審官坐在一旁,降爲記錄,張繼庚預感到這一堂是不好熬了。

蒙德恩先問了姓名、年齡。職業這一套例行公事,接着又追問到同黨這件事上。張繼庚道:“小人已說過再三,沒有同黨了。”蒙德恩冷笑道:“不用酷刑,你是不肯招供的。來呀,老虎凳伺候!”掌刑的差役聽罷,把張繼庚架到老虎凳上,開始用刑。張繼庚慘叫一聲,昏了過去。蒙德恩命人用冷水澆頭,把張繼庚搶救過來,又動刑,張繼庚又昏了過去。老虎凳不行,又換鐵烙,把張繼庚烙得前後心“吱吱”冒油。張繼庚實在受不了啦,暗自想道:你不是追問同黨嗎?乾脆,我胡說吧!想到這裡,哀嚎道:“小人招供!”蒙德恩道:“你且招來!”張繼庚想了想,凡是腦子裡想到的人名,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一律都說了。計有:典天庫的旅帥於仁發,典金衙的劉鳳春,東殿獄官孫立光,軍帥張沛林,翼殿尚書趙永祿,東殿承宣馬永春,天王府典天樂何大葉,旅帥曹永年,鄭海濤等三十多人。蒙德恩大喜,命人把張繼庚押下去,宣佈退堂。

胡元煒發現這裡邊有毛病,對蒙德恩說:“卑職以爲,罪犯的口供不實。”蒙德恩說:“何以見得?”胡元煒說:“拿翼殿尚書趙永祿來說,此人患癱瘓病,已有一年多不能下地走動。罪犯卻說,趙永祿也參加了陰謀獻城的聚會。怎能讓人相信呢?再者,趙永祿已經四十六七歲了,罪犯卻說他三十多歲,豈不更謬?再拿東府典獄官孫立光來說,本是乞丐出身,張繼庚卻說他倆早就是朋友。大人試想,在清妖管轄的時候,一個花兒乞丐怎能與堂堂的兩江總督的貼寫交朋友呢?如此種種,訛誤極多,望大人三思。”

蒙德恩冷笑道:“不見得吧!世界上的事,錯綜複雜,奧妙無窮,誰給誰也不能畫押擔保。你叫我別相信他的話,難道就相信你的話嗎?”胡元煒道:“卑職不敢,望求大人謹慎爲妙。”蒙德恩把小眼一瞪,喝斥道:“住口!你審訊罪犯多日,連一句口供也沒問出來,已經犯下了失職罪,還敢在本丞相面前胡言亂語!”說罷,拂袖而去。

胡元煒望着他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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