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管家重新審視了他的樣子,表情有些複雜,轉身緩緩離去。
就在鄭禮信覺得失望時,他又重新走了回來,掏出了精緻的酒壺喝了兩口,吐着淡淡的酒氣說:“鄭,我認識你,很多俄國人吃過你的美味佳餚,哦,鍋包肉……”
趕上今天俄國管家心情好,終於給他說了些蛛絲馬跡,這對外國夫婦生意做得很大,和關東軍關係密切,來往甚多,市政自治會的頭頭們也常來聚餐。
當他說起老闆模樣時,鄭禮信耐心地聽着,然後悄聲問最近有沒有機會見見這人,哪怕在遠處看看。
幾天後,管家通知他做長壽麪,說老闆今天過生日。
這才傍晚四點多鐘,以往都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客人都到齊了,關鍵主動來取餐。
他把恩人的畫像掏出來重新看了幾眼,隱約感覺這人就在樓上,至少常來城裡,把畫像放在桌案上,端起餐盤就送了上去。
走在樓梯上,他低着頭,整個人規矩了很多。
曾經,在樓上他智鬥劉坤劉老狠,在一樓大廳裡送來過阿廖莎小姐。
那時候的他激情四射,什麼事都風風火火的,路見不平挺身而出,是何等的風光,如今遍地都是日本侵略分子還有他們的爪牙,只能偏安一隅,甘心當個包身工,苟活人間了。
今晚,依舊是一場各方大佬雲集的盛宴,孟忠民做東,邀請了商業界大佬們歡聚。
不遠處的屏風內,鄧美菱坐在沙發上,跟前茶几上擺着鄭禮信做好的幾道小菜,她順手從冰箱裡取出一瓶洋酒,倒在了杯裡,小口品着,不由地看向了桌子上的菜,苦笑着說:“鄭禮信,鄭大頭,鄭九成,從見面的時候你就騙了我,本來已經醒了,非得熱乎透了,騙取了我家人的信任才……”
這段時間就是這麼過來的,她繼續在幕後操縱,外面的事都交給孟忠民負責。
在長春府經歷過各種磨練後,回到了熟悉的哈爾濱,處理起問題來她更是得心應手,輕車熟路。在她看來,商家重利,官家愛財,就算再難對付的男人眼裡也不過藏着酒色財氣,只要把握好了這些精髓,就沒有辦不好的事。
就拿關東軍哈爾濱特務機關來說,她叫孟忠民時常打點着點,標準是別的商家的兩倍,再加上這些特務還沒這麼猖狂的時候,已經在老都一處受到各種熱情款待了。
在孟忠民看來,她正在慢慢報仇,整天吃着鄭禮信這個落魄廚子做的飯菜,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他。
等折騰夠了,再想法把他徹底搞垮了,叫他連上竈的機會都沒有了,纔會見他一面,叫這個白眼狼生不如死,從哈爾濱徹底消失。
不過,她也有傷感的時候,經常莫名地想起鄭禮信的樣子,一些場景,一些細節,竟能想的吃吃地笑起來。
就在這時,外面的酒宴上出現了不和諧的一幕。
鄭禮信端着餐盤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孟忠民,失語地說:“您,您是恩人嗎!”
在他看來,孟忠民就是牢裡碎嘴子說的樣子,高大魁梧,身高一米九左右。
關鍵這人臉上雀斑不少,不光不難看,還平添了幾分男人的魅力。
孟忠民看清了是他,正想着怎麼辦,諸葛良佐橫了他幾眼,整理了下西裝就站起來了。
“唉,唉,正想找你呢,啤酒廠市政自治協會要收回來了,你交稅少,皇軍正打仗,廠子交給別人的話一年多收幾成的稅,多買大炮和彈藥。”老夫子仰着頭,手掐着腰,耀武揚威地說。
別人這麼說,鄭禮信還能接受,唯獨這個昔日好友這麼表現,他有些受不了,順嘴就回了句:“諸葛啊,你又打我主意了,這個咱們先不說,等我看看恩人的。”
這事發生的突然,孟忠民手下保鏢不少,加上又有各種背景,很少有這麼不懂規矩的人,沒想到他膽敢直接上樓了。
一時間,他有點拿不準這事怎麼處理了,潛意識地回了回頭,不過馬上又轉過來了,鄧美菱手段毒辣,立下的規矩誰也不敢破了。於是,他含糊地說:“本人幫助人的做過不少,不知道你……”
他越是這麼說,鄭禮信越堅信是他幫了自己,就恭敬地鞠了一躬,沉聲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份恩情容我以後再報。”
這件事老夫子當時參與了,心裡清楚着呢,上來就不客氣地說:“鄭老闆啊,你應該求求我纔對啊,大河旅館的老闆要買了啤酒廠,價格不是問題,人家押金就交了十根小金魚。你,好好求求我……”
他說的小金魚,誰都知道,是一種足金的金條,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裡最有含金量的東西。
鄭禮信冷冷地看着他,笑了笑,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
很長時間了,鄧美菱心裡一直有種衝動,想看看鄭禮信變成什麼樣了,透過縫隙看到了,他還是原來的樣子,五官棱角分明,尤其是報恩的舉動,叫人心生同情。
而真正幫助他,又繼續折騰他,準備把他繼續推進火坑的是誰呢?
正是自己這個強勢女人,一個和鄭禮信度過了美好初戀的菱角。
因爲這次鄭禮信壞了規矩,又當衆打了諸葛良佐的臉,當晚,諸葛良佐和謝文亨等人商量好了之後,直接去面見了山野村茂,山野村茂跟前放着哈爾濱市區地圖,什麼秋林公司,什麼馬迭爾賓館等等商業機構都做了標註,其中大洋啤酒廠標註了紅色,上面有清晰的手印,看樣是撫摸很久了,也惦記很長時間了。
“本人以爲這樣比較穩妥,叫孟忠民出面登報,聲明買了大洋,那些普通市民看了,他們會覺得這是當地商人的惡意競爭,和山野株式會社沒有任何關係,下一步就可以考慮馬迭爾了。”山野村茂老謀深算地說着。
諸葛良佐本來有自己的計劃,沒想到山野村茂比他的辦法還狡猾,趁機說了自己的想法,一旦到手了,找個機會從孟忠民手裡弄過來。
這個事,他和山野村茂暗地裡商量好幾回了,表面上看和孟忠民關係和睦,保持着不錯的合作,實際上這也是在做局,等孟大經理把錢都投在這裡後,趁機幹掉他,所有的產業就成了山野株式會社的。
當然,諸葛良佐這個參與者會得到不小的好處。
商量好了這件事,諸葛良佐把計劃告訴了孟忠民,指着不遠處的大河旅館介紹起來,坦言對方先拿出十根金條當押金,然後市政自治協會出面,威逼鄧守業交出啤酒廠來,把鄭禮信從四合院趕出去。
孟忠民當時心裡就是一驚,這是要動鄧家產業了,他可不敢私下做主。
和鄧美菱彙報了這件事之後,大小姐陷入了沉思中,心裡暗自擔憂起來:“鄧家是生養我的地方,鄭禮信除了移情,倒也沒做過損事,對爹孃孝敬如同自家父母,這事……”
眼見她眉頭緊鎖,孟忠民當時就要回絕這件事,沒想到鄧美菱小聲安排說:“先緩一緩,這樣姓鄭的就得淪落街頭了。”
這件事後來反覆研究,最終確定在下個月初一交易。
不久後,孟忠民繳納了十根小金魚,拿到了大和旅社的房契,就等着諸葛良佐那邊的消息了。
諸葛良佐和謝文亨一樣,早就成了僞政權市政自治協會會員,在地界上行動方便,強買強賣也沒幾個商家敢反駁的。
到了日子,山野村茂坐在馬迭爾賓館西餐廳臨街的地方喝茶,樓下老夫子和有尤里科夫等人已經開始辦事了。
在這種事上,褚胖子向來不缺席,他早就承諾好了,要好好報道一下,當地啤酒廠就這麼賣出去了,大河旅館看名字就知道是日本人開的,這種事說明很多國人產業,正在慢慢的變成日本人的。
當時接到這個任務時,他心裡不知道罵了多少遍了,要不是擔心特務燒了報社,自己死也不回來。
孟忠民換了一套新衣服,帶了不少的幫手,有人擡着箱子,裡面裝了滿滿的銀元,路上還掉出了幾塊,幸好及時發現,都撿起來了。
孟忠民見了諸葛良佐等人,重新說了合同的事,指了指兩臺汽車,請他們上車。
這一切在山野村茂看來都無比正常,他輕輕地抿着咖啡,吃起了西點,就等着啤酒廠那邊傳來消息,又拿下了個啤酒廠,那麼說鄭禮信挖苦心思弄的泉水,也成自己的了。
一杯咖啡沒喝完,他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幾百米外的大河旅館好像有情況。
先是一個窗戶裡冒起了火光,後來火苗越來越大。
他叫過來幾個日本浪人,兵分三路去查看,一看鄭禮信是不是在後廚裡,二看火場到底什麼情況,三看孟忠民他們是不是去了大洋啤酒廠。
當手下紛紛報告情況,發現一切無異常時,他氣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咖啡杯倒在了地上……
大河旅館着火這事別人還沒反應過來,褚胖子早早地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