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子不動聲色,目光落在了跑堂的托盤上,認真地說:“鴻運當頭烘烤龍脊樑,
大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在很長時間裡,人們都以豬形容龍,豬頭寓意就是龍頭,
在祭祀文化上更明顯,用來上供的都是豬頭,這個脊樑最適合您,說的就您中流砥柱、維護一方穩定、殫精竭慮……”
他娓娓道來,說的認真、投入,幾乎把馬文生捧上天了。
老結巴舉着菸捲,連火都忘了點了,直直地瞅着小九子,目光冰冷的嚇人。
馬文生在司法科是炙手可熱的人物,管着各種大要案,還有街面治安的事,誰見了都給幾分面子。
要不是鄧弘毅親自請,再加上他想換換口味,來老都一處吃一頓,很難說能給面子。
冒出來這麼個小子,竟然用不好的東西糊弄人,糊弄了外面的腐朽老頭就罷了,連馬長官也不放在眼裡。
“有點意思,脊樑,中流砥柱,咱這麼說吧,
傅家甸、中國大街、秦家崗,這多大的地呢,本國人咱就不說了,光洋人就三十多個國家的,哪天沒個百八十起案子,要不老子帶着一羣臭腳巡整天緝拿,大街上不得整天有人拿着刀子放血啊……”馬文生面無表情地說着,說到了後面,嘿嘿地笑了,用筷子指着小九子讚許地說:
“小子,腦子靈啊,外面那老頭你答對的好!是個有文化的小廚子……”
眼見他又一臉陰笑,老結巴平日裡見慣了他這種職業習慣的笑容,
往往先笑,隨後就拉下臉收拾人了。
馬文生是出了名的官場老油子,一臉陰冷,反覆無常。
啪的一聲,就見老結巴一巴掌趴在了桌子上,單腳踩在了凳子上,氣的帽子都歪了,斜眼瞅着小九子,冷冷地責問:“什麼中流砥柱啊,不就是一個豬排骨嗎,你給外面的老頭送的豬頭,說龍頭……”
他聲音很大,估計平時執法辦案都是這個大嗓門。
好一下子震住一屋子的人。
這下子好了,連極度投入的付英儒都驚動了,他停止了就餐,轉身靜靜地看着,一副判官老爺的表情。
“住嘴!”有人冷不防呵斥道。
老結巴一直看着小九子呢,小九子滿臉不以爲然的模樣,不喜不笑,不怒不急,冷靜異常,就像個局外人似得。
他和跑堂的站在一羣警員中間,跑堂的雙手端着餐盤,臉上蚯蚓般的汗流正慢慢落下。
小九子目光收斂,誰也沒看,卻知道跑堂的雙抖的要命。
至於老結巴一個勁地挑釁,他絲毫沒放在眼裡。
這種跳樑小醜般的跟班的人,就跟蒼蠅一樣的煩人。
可這傢伙畢竟鬧了好幾回了,不給他兩句,都沒法下臺。
他還在猶豫,老結巴朝前探了探身子,飛揚跋扈地說:“聽到了嗎?”
就在這時,馬文上輕輕敲了敲桌子,責罵了起來:“結結巴巴的,眼睛瞎了啊,說你呢,住嘴!”
這下子熱鬧了,幾個警員忍不住撲哧撲哧笑了起來。
衆人目光又看向了馬文生,就見馬科長滿臉高興地說:“他對豬有意見呢,沒有豬吃啥啊,這豬肉一是有營養,二是解饞呢,
再說了,回去好好看看《三字經》、《千字文》,咱大清朝皇帝都有叫豬的,連這個你都不知道,以後遇到文化人,你咋辦案啊。”
馬科長講起了文化知識,這些人雖然都聽不太懂,但都好奇,尤其他提出了皇帝叫豬的,對他更是崇拜有加。
正聽着呢,就聽外面有人朗聲說:“這位馬長官,雖說不上學識淵博,也是個有點文化的人,
衙門裡能有這種巡捕,實屬大清幸事啊,老夫給你作證,有個皇帝叫劉彘,是小名,這個彘就是乳豬的意思……”
是付英儒。
老頭估計是很久沒遇到談得來的人,也很少有人白話這些宮廷文化,這回竟然滿臉和善。
小九子適時側身說:“老王爺,馬科長這方面厲害着呢,他做官這才起步,很敬業,很乾練,上回和我專門講了一陣子,那個皇帝不是本朝的,是漢武大帝劉徹……”
他還沒說完呢,馬文上臉上閃過了一絲別人不易察覺的得意,舉起了酒杯,衝着老付,也包括了小九子恭敬地說:
“酒逢知己啊,平日裡本科長公務繁忙,歇口氣都不容易,今天遇到了幾位好友,交流甚歡啊……”
他欣喜地接受了孝敬,和付英儒也算是認識了,印象還不錯。
老付向來看不上這個新體制的科長,這人見了自己這種王爺。
自己王爺名號雖然沒有朝廷任命,很多人都這麼叫呢。
他連行禮都不行,對他心裡擰着一股子勁。
實際上,他自己也清楚,馬文生這種人,根本就不可能把他當成王爺看待。
都有了臺階下,彼此舉杯喝了相識的酒,氣氛一下子融洽了。
經歷了這麼多事,馬文生自然誇了好一會小九子,眼見小九子賠着笑臉,人卻沒走。
他納悶地問:“小子,坐下吧,難不成還有……”
小九子沒走,他身邊的小跑堂的自然站在那裡的。
小傢伙唯恐馬文生反覆無常又翻臉了,再給他一槍。
小九子恍然一笑,看了眼跑堂的,提醒他說:“回去吧,馬科長懂酒樓規矩,喜禮就免了,三塊五塊的,咱就不提這事了,記住啊,出去也別說。”
這話聽着是把馬科長當成了尊貴的好朋友,還是爲了老馬好。
馬文生一下子想起來了,餐飲界真就有這種規矩。
如果一個客人認爲店家做不出什麼菜來,人家做出來了,那是要給賞銀的,也叫喜禮。
要是做出了客人意想不到的大菜來,喜禮不光要給,還得多給。
雙方都圖個面子。
這要是往常,就馬文生這種渾身匪氣的人,又是官差,小九子壓根都不指望他開面。
也是摸準了馬文上此刻的心理,就說出來了。
本來就是指望老馬說幾句讚美的話,沒想到馬文上摸出金燦燦的一塊銀元,朝桌子上一拍,簇生粗氣地說:
“中流砥柱,龍之脊樑,這才起步,小子你沒說,我聽出來了,老子以後還得升官發財,財運亨通,拿着……”
跑堂的戰戰兢兢地拿起銀元,倒退着出了門,擦着臉上的汗,用劫後餘生的口氣說:“少掌櫃的,神了,神了啊。”
聽着包房裡傳出了胡吃海喝的聲音,鄧弘毅等人躲在角落一張桌子旁,一個個高興的眉飛色舞的。
他也沒想到今天宴請中出了那麼大的岔頭,這要是平時,馬文生甩臉子就走人,出去還不知道怎麼說老都一處呢。
把豬頭烀爛了,本來就不吉利,小九子出手,一點參考都沒有,靈機一動就廢物利用,改成了一道名菜,弄的老王爺沒了脾氣,連馬文生都給足了面子,喜禮也給了,大家自然高興。
鄧弘毅親自給小九子斟了一杯茶,叫他喝了快歇會。
周安嘿嘿笑着說:“一會小九子辛苦辛苦,就他字寫得好,咱把鴻運當頭龍頭糕記下來,抽空教教廚子,俺也跟着學,今後就是咱家又一道招牌菜了,馬科長都說好吃。”
這一點小九子贊成,只不過馬上就臉一沉,悄聲說:“東家,各位,這事不錯,但別小瞧了馬科長,他這人城府很深,習慣了爾虞我詐,站在他跟前,一直就覺得他在演戲。”
他看出來了,馬文生就像街頭演皮影戲的人,想怎麼玩弄別人就怎麼玩弄別人,說不上好說不上壞,變臉比翻書還快。
畢竟化險爲夷了,大家高興,又聊了會,等着給包房裡上主食,東家鄧弘毅好過去送上兩道精緻的小菜,打發馬文生他們走。
只不過,這一桌子飯菜實在豐盛,加上馬文生今天發現自己竟然是個有文化的人,興趣盎然,遲遲沒有結束的意思,正在裡面接受老結巴等人敬酒呢。
從遠處就能看出來,不管誰敬酒,他都是欣然接受,喝酒的時候就沾沾嘴脣,從來沒一口悶進去。
小九子不時地看着,趕上孫大山過來認錯。
這傢伙一臉苦相,高大的身軀彎的像個大蝦,叫人看着忍俊不禁。
周安可不這麼看,他纔不管藉着這個事,店裡又出了兩道新菜呢,張嘴就訓他別整天惦記那個醜娘們的事,
這回東家和九子在這裡,要是不在呢,這事能大能小。
小了損害老都一處名譽,大了的話那就不好說了。
徐巖也生孫大山的氣呢,想起她婆娘那晚的風流韻事,真爲這個大個子感到憋氣,說他要麼趕走了那個娘們,要麼自己捲鋪蓋捲走人,店裡不缺幹雜活的人。
這話自然是氣話,誰都能聽出來,但孫大山是當事人,聽着難受,不停地擦着鼻子,很上火的樣子。
鄧弘毅畢竟閱歷深,出了新菜,和馬文生等人關係又上了一層,是好事,可夥計惹了這麼大的事,作爲東家按慣例是得有說法的。
再說了,招進了孫大山是小九子做的主張,他對這個人的印象說不上好與壞,就是個能幹活的夥計。
“扣工資吧,得扣點,還得觀後效。”他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