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氣氛又難堪了,馬文生斜睨了鄧弘毅一眼。
老鄧一聲沒吭,感覺壓力巨大,在他看來鄭明達是大官,可真正管治安的是馬文生,要是馬科長盯上了這裡,隨便找個茬,日子就不好過。
這時候,諸葛先生出場了,他先是輕咳了兩聲,待衆人都看過來時,說:“各位,今天是羣賢畢至啊,都是衝着鄧老闆人品好,和酒樓生意來了,當然,公務的事也不能耽誤嘍。”
他這是說到問題關鍵了。
其實,他綜合了各方的心理,找了個話題想叫大家都好下臺。
鄧弘毅打起了圓場:“馬科長平日裡公務繁忙,日夜操勞,深得百姓喜愛,鄧某聽說後,特地安排薄酒素菜慰勞,至於今後怎麼支持工作……”
小九子頓時也想到了這一點,馬上接過了話茬:“東家,咱就把這裡當成巡警大隊歇腳的地方,供熱水,有吃的,不知道馬科長能否同意?”
馬文生一聽這話,手都舉起來了,要擊掌叫好,餘光力量看到了鄭明達,趕緊改口說:“熱水可以喝,免費餐飯就免了,本科長可不是個魚肉鄉民的昏官。”
眼看着雙方都滿意了,什麼線索,什麼槍,都既往不咎了,諸葛良佐又提醒小九子,說各個大戶人家,尤其是大商戶,家裡都按電話了,這個事是不是考慮。
這事小九子考慮過,因爲花費不小,一直沒下決心,現在眼看着好朋友越來越多,加上給馬文生面子,現場就同意了,說周圍有了匪情、警情,可以報警,給司法科通報消息。
這麼決定完了,他看了眼諸葛良佐,倆人眼神在空中交匯,他朝着老傢伙傳遞過去一個信息:“老夫子,你是一箭雙鵰啊,給了馬文生面子是其一,其二,謝文亨,還有狗屁謝周全,恐怕以後輕易不敢下手了,至少近期不會。”
馬文生等人知趣地告辭,送走他們的時候,小九子看到了鮑惠芸,用怪怪的眼神和她打了招呼,心裡感覺不好:“她怎麼和鄭伯父認識?看樣關係還不錯。”
有了菱角,他不願意再接觸這個高冷的大小姐。
菱角乖巧、懂事,體貼人,把他的生活照顧的服服帖帖,每每想起和她雪夜裡牽手前行,就覺得心裡暖暖的。
鄧弘毅託着疲憊的身體,正盡心招待鄧明達。
他們坐在包房裡聊着,小九子和諸葛良佐面帶春風地進來了。
聊天的主角自然是鄭明達和小九子,他一口一個“禮信賢侄”叫着,看的鄧弘毅心裡多少有些觸動。
他以前把小九子當做二掌櫃,或者生意的依靠,沒想到小傢伙背景這麼硬,幹過這麼大的事。
馬上就想到自己還能留得住這個歲數不大的大人物嗎。
他們聊興正酣,鄧老闆叫着周安張羅上等的酒菜了。
老周也實在,站在門口就抱屈了,說幾個廚子都在宿舍裡收拾東西呢,東西被砸的稀爛。
這還不是關鍵的,重要的是那幾個廚子叫馬文生和老結巴嚇得夠嗆,有兩個倒在牀上,正發燒呢。
這也難怪,平日裡這些廚子整天呆在後廚裡,鍋碗瓢盆,出門見個巡警都躲着走,今天可都是受到審訊的,沒嚇尿了褲子就不錯了。
對他們來說,造成的心理創傷不小。
小九子聽說了,小聲叫了周安,說自己一會下廚。
鄭明達深明大義地攔住了他,衝他會心一笑,又看了眼鮑惠芸:
“禮信,找到你比什麼都高興,本官可不是衝着品嚐你手藝來的,吃你的飯菜機會多着呢,咱們聊聊你那些傳聞。”
顯然,鮑惠芸把中國大街上那些事,還有聽到了一些傳聞都告訴他了。
單說那尤里科夫,鄭明達明面上和中東鐵路局,和尤里科夫這些人面子上過得去,他是朝廷任命的交涉官員,就是要在哈爾濱對外各種交涉中維護國家利益。
眼見鄭明達和藹寬厚,還異常敬業,小九子點頭默許了,交代找個廚子做幾道菜就行,未必就得店裡最拿手的。
倆人閒聊下,他從鄭明達嘴裡知道了很多事情,眼下整個哈爾濱城很多事情在俄國人手裡控制着,幾個協議簽署以後,朝廷意識到了“寸土必爭”,開始加大對這裡的控制。
他負責的中外交涉局責任重大,無論是爭取築路權還是什麼權利,都備受矚目,舉步維艱。
“噢,本人下設木材廠,雖然效益不佳,也參與了築路相關工作,這路是大事啊,各方都盯着……”鄧弘毅說了起來。
在他看來,築路的事當屬頭等大事,一條鐵路貫穿整個黑龍江,帶動經濟發展,對軍事行動幫助大,關鍵是鐵路建設直接囊括了周邊幾公里的地帶。
“鄧老闆明鑑,何止是築路權,俄國人拿到了築路權,鐵路部門附屬設施的建設、鐵路區域的治安管理、供給部門的管理,都由他們負責,他們現在又盯上了碼頭……”鄭明達接着他的話,很專業地分析起來。
在他看來,這些都是關乎一個地方經濟發展,尤其是主權的事,說的很實在,看樣是沒把這些人當外人。
眼下,一箇中東鐵路局就成了這個哈爾濱最有權勢的部門,各國機構、商團涌入,朝廷影響力越來越小。
鄧弘毅聽着有些不對勁,揉着腦門抱歉地說:“鄭大人,老朽歲數大了,今天事兒太多,你們繼續暢談,我申請回家休息……”
他做出了很有禮貌,又執意離開的架勢,好在鄭明達性格開朗、豁達,連忙讚許。
小九子送他出了門,回來的時候,就見諸葛良佐已經和鄭大人聊上了。
這個混跡於社會底層的老學究,真就是把大量精力用在觀察時局上了。
在他看來,只要朝廷多增派人員,實力強大了,在和洋人交往中,堅持原則,據理力爭,多動腦筋,保住一方安定,應該沒問題。
這老夫子把菸斗放在了一邊,說的吐沫星子亂飛,一臉的興奮。
顯然,這些事鄭明達早就想過,也接觸過,掌握的信息比他還多。
只不過礙於情面,耐心地聽他說了會,才插話說:“這位諸葛先生,朝廷自有朝廷的考慮,能有您這種憂國憂民的百姓,是我等之福啊,禮信,你認爲呢?”
諸葛良佐說了這半天,小九子都快煩死了,自己就是個廚子,開酒樓的,做生意是最重要的事。
他真就沒想到諸葛良佐一遇到政治上的事就跟打了雞血似得,再者,就算有想法,也不能在鄭大人跟前班門弄斧。
他硬着頭皮如實地說:“大人,我等好好經商,開好酒樓,上伺候好達官貴人,下招待好平頭百姓,別的不多想,就把這些做好……”
小傢伙一上來,就擺出了與世無爭安心經營的姿態,弄的鄭明達怔了怔,輕輕打了嗝。
眼見他是想吃飯了,小九子招呼外面上菜吧。
鄭大人剛纔已經說了,吃口便飯就行,主要是來看看他這個闖關東來的小親戚。
四個壓桌小菜上來了,精緻無比。
這老都一處不虧是多年老店,連這種小菜都與衆不同。
緊接着,又有幾道菜按照順序上來了。
有松鼠桂魚,有三絲敲魚、乾菜燜肉,還有大瓷碗裡的清燉獅子頭。
一剎那,滿屋子香氣撲鼻。
周安還算是有心人,這個大個子掌櫃隨時準備着有貴客到來,店裡最拿手的菜多少留了些。
他把一大碗人間奇味海滋湯放在了中間,按說這時候應該介紹這道湯了。
他停了好一會,等大家都不說了,看着他呢,才站直了身體,鄭重地介紹起來:“大人,這是小九少掌櫃的無意中研究出的靚湯,既有東北菜的香濃,也有南方海味的新鮮,火候掌握的好,一入口,就叫人口齒生香……”
這是有貴客在,要不是這麼多人,小九子都想好好誇誇他。
沒想到這傢伙暗地裡偷着練報菜名,一點都不結巴不說,還總結的這麼好。
鄭明達速來知道鄭興國、鄭禮信在烹飪上造詣非凡,同行中無人能比,加之最近操勞公務,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過來了。
端起了一個小碗,輕輕喝了一口,不由感嘆起來。
鮑惠芸更是不客氣,自己盛了一小碗不說,連小鶯都給了一份。
喝完了小半碗,她意猶未盡的樣子,看着小九子就失聲輕笑了起來:“小廚子,今兒這頓你請客,下次我來你還得請客,現在才明白了,本小姐給你免費做了很長時間的廣告……”
上次她受了小九子之託,到處散播老都一處這種人間奇味海滋湯的消息。
說這種湯很奇怪,味道不錯,就是掌勺的小廚子脾氣大,一般人不伺候。
她接觸的很多都是大戶人家夫人、小姐,這麼一散佈消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很多人真就去了。
實際情況是,很多人真就衝着這種湯,還有性格乖戾的小廚子去了,結果呢,回來後反饋超級好。
這才反過味來。
開始吃正菜了,小九子瞅着這幾道菜就感覺不太對勁,菜味正、口感好,火候掌握精準。
絕對不像店裡幾個夥計做的。
尤其是清燉獅子頭,選取的是豬身上最好的腱子肉,這種肉一頭大豬身上也挑不出幾斤,入口有種微微的彈性……
要不是小火燉上三兩個小時,絕對不會有這種口感,他慢慢品着,暗中觀察,發現鄭明達和鮑惠芸吃的正香,讚不絕口。